百裏九歌因著心口堵著團悶氣,情緒激動,根本懶得再迴頭看殷浩宸一眼,因此也沒有看見,墨漓在轉身的那一刻,眸底突然掠過一抹深不可測的暗光。


    七步之後,令百裏九歌沒料到的事情發生了。


    隻見墨漓一隻手臂還攬著她,另一手卻從袖下猛然翻出,頓時銀亮的細線如墨漓的五指間飛出,不過彈指一瞬,便殺向了湖岸邊的一叢灌木之後!


    “墨漓,怎麽——”


    百裏九歌話未說完,就聽那灌木後頭一陣驚恐的慘叫,接著隻見墨漓手指一翻,便從灌木後拽出一人,被銀線捆著,驚叫著被拽到長堤之上,狠狠的摔落下來。


    與此同時,禦風出現,一手押住那人的肩膀,將人扣在了地上。


    百裏九歌倒抽一口氣,沒想到驛宮裏竟然混了人進來。是刺客,還是暗哨?


    墨漓修長的指似隨意的輕動,便將那人捆得無法掙紮,更有一縷銀線繞上了那人的頸子,就壓在他脆弱的動脈上。


    睨著那人驚恐的眼神,墨漓冷冷道:“閣下想必是一路跟蹤宸王殿下來此,若不是在下方才下令送客,令閣下放鬆了警惕,想來,以閣下的武功,也不至於輕而易舉便落到這般地步。”


    什麽?百裏九歌吃驚的望著墨漓,問道:“你早就知道有人混進來了?這人是跟蹤殷浩宸的?!”


    殷浩宸亦是驚了,有些怔忡的道:“本王……沒有注意到。”


    墨漓冷道:“宸王殿下心不在焉,自然是全無警惕之心。否則,以殿下的武功,不可能發現不了自己被人一路跟蹤。”


    殷浩宸赧顏,那臉色差的如一塊鏽鐵,愴然的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百裏九歌亦是在心中歎了歎,墨漓的修為,果真是比她高了好多,何況方才他那般生氣了,還能注意到周圍的環境……


    她瞪向地上那人,喝道:“到底誰派你來的,是不是你們綁走了吳念念,老實交代!”


    那人因著xing命就在墨漓手中,這會兒恐懼的發顫,卻又知道如果說出幕後主使的話自己也是死路一條。他唿道:“小的、小的不知道啊,小的真的什麽也不知道!求求你們饒了小的一命吧,小的就是個跑腿的!”


    “胡扯!”百裏九歌毫不客氣的嗤道:“我們都是言而有信之人,你若說了實話,定饒你不死。否則別怪我們無情!”


    那人嚇得眼珠子都在顫,想了想,猛地拔高了聲音唿道:“是、是皇長女!是皇長女殿下幹的!”


    皇長女?!


    百裏九歌吃了一驚。這怎麽又扯到皇長女身上去了?這河洛的皇女們果真太過心術不正,一個個全都耍陰招。


    隻是……皇長女又是怎麽知道吳念念的?這人不會在說假話吧!


    嗤道:“想活命就說實話!”


    “這就是實話啊!”那人驚恐的喊著:“小的就這麽一條命,哪裏還敢有半句假話!小的說的都是真的啊!”


    百裏九歌皺了皺眉,這會兒是真束手無策了,轉眸望向墨漓,卻見他神色淡淡,雖是眉頭不算舒展,可那眸底卻斂著一抹從容清淺的淡光。


    心有靈犀似的,百裏九歌明白了。墨漓他,定是已經想好了辦法查出幕後主使的,她絕對相信他。


    隻見墨漓不鹹不淡的一笑,荼白色的廣袖曳如輕雲,那修長蒼白的手輕輕一收,便將銀線服服帖帖的收入了袖下。


    淡淡道一句:“閣下走吧,但若還有下一次,那麽,在下定讓你有來無迴。”


    那人抖了抖,眼角卻浮上一抹竊笑,慶幸自己蒙混過關了。他起身就跑,卻是根本不知道,自己那細微的神態也落在了墨漓眼中,幽月般的眸底是鋒銳的冷光,編織出一張淩厲的天羅地網……


    “禦風。”輕喚了禦風,眼神睇去。


    禦風立刻心領會神,一拱手,頓時如閃電般消失。


    百裏九歌這會兒也差不多明白了,墨漓定是讓禦風去跟蹤那個暗哨。那人方才肯定是沒說實話,所以就得順藤摸瓜,等著看那人去跟誰交差。相信以禦風的判斷力,定是會多跟蹤那人一段時間,將一切都確定穩妥了,再迴來稟報墨漓。


    墨漓轉眸,潭底是風雪般的冷意,宛如寶劍抽出劍錦的那一瞬銳利,就這麽直視向殷浩宸。


    這目光太過壓迫,雖不帶敵意,卻是毫不相讓,讓殷浩宸渾然陷入暴風雪的圍剿之中,有些不堪重壓。


    隻得拱手道:“謝過世子。”


    “宸王殿下不必如此。”墨漓從眼神到語調,冷的淩人,“既是有人想對在下的愛妻不利,在下自然不會置身事外,方才不過是為了愛妻著想,殿下委實言重了。”


    殷浩宸臉上血色半褪,刀雕般的輪廓緊繃得幾乎一碰就碎……在下的愛妻,這樣的稱唿,是專程說給他聽的吧。


    心已死,殷浩宸已然絕望過了,這會兒隻覺得空了的胸腔隱隱作痛,他沉沉道:“世子有何打算?”


    “今夜亥時,陪九歌同去河洛先帝的陵寢。”


    墨漓說著,見百裏九歌花容猶有未消散的怒氣,便將她摟得緊了緊,待她望向他時,溫柔的笑著在她額上淺淺一吻,再轉眸向殷浩宸時,萬種柔情頓作千尺寒冰。


    他淡淡道:“隻因九歌心底,將宸王妃視為朋友,並且甚是同情。在下容不得九歌受半分委屈,自會同去。”


    說罷,攬著百裏九歌朝湖心樓迴去,道:“在下言盡於此。宸王殿下,請迴。”


    百裏九歌就這般被墨漓攬著,迴到了湖心樓中,墨漓寬袖輕掃,便將們給關得嚴嚴實實,不管長堤上那人是否已經走遠。


    俯視懷中女子那因嗔怒而酡紅的臉頰,竟是連鬢發亂了、頭發都沾到睫毛上還不自知……他莫可奈何的笑了笑,修長的指小心翼翼的將那發絲剝下,攏迴了百裏九歌的耳後。


    因著這樣體貼的細微動作,百裏九歌有些癡了,暫時忘了方才的不快,呢喃:“墨漓,你……”


    “別生氣了,把自己氣壞了,是讓我心疼?”他柔聲笑著,那鍾磬般的聲音,敲在百裏九歌的心窩上,暖暖的。


    不禁道:“還好啦,也沒太生氣,就是為吳念念不值。”


    墨漓徐徐淺歎:“這世上哪有什麽值與不值,隻有願與不願罷了。我雖對她沒什麽了解,但從你這裏聽了許多,自然也知道,她本就是心甘情願。”


    “可她還病著!”百裏九歌道:“萬一綁架她的人,不給她飯吃水喝,甚至殘害她……我真擔心她的身子堅持不下來。就這樣的病體,殷浩宸之前還……”


    “好了,別生氣了。”墨漓撫了撫百裏九歌的頭頂,竭力安撫她的情緒,“先休息一會兒,我們好好計較下晚上的事情,你別動氣,好嗎?”


    百裏九歌點點頭。自己又怎能讓墨漓再心疼呢?大喇喇一笑:“好,我聽你的!”


    “嗯……”攬了她到書房去,在燃得暖和的火盆子旁坐下,隨即低低的商量聲飄蕩在屋中。


    日影飛去,一下午的時間,轉瞬即逝。


    日暮之時,墨漓做好了飯菜,端來與百裏九歌一起吃了,這便帶著她離開驛宮,朝著河洛先帝的陵寢而去。


    因著兩人輕功極高,一路縱橫快如流星趕月,洛邑的百姓幾乎沒有察覺,哪怕是見了頭頂上有人影劃過,也因著那速度太快而以為是飛鳥。


    兩個人就這麽急速的衝出城去,落下地來,接著調整氣息,沿著青石磚鋪就的路,走向陵寢。


    聽墨漓說,河洛國先帝,也就是洛霞的母親,治國甚嚴,雖然賞罰分明,但也可以稱得上是殘暴。


    她那陵寢,是在剛剛繼位為女帝時就下令工匠建造的,直到她駕崩前一年才完全竣工,整個陵寢的布局就是個巨大的迷宮。據說,當年負責督建陵寢的官員以及他手下的一群百姓,在建完陵寢後,因走不出那迷宮而被困死在其中,連屍骨也無法運出。


    此事當時激起了河洛民憤,但因繼位的洛霞還算是個任君,所以民眾的怒氣也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平息了。


    如今想來,百裏九歌也能猜到那綁架吳念念的人為什麽會讓他們去陵寢交換了。怕是要利用那皇陵的迷宮特xing,將他們困死在其中。


    說不緊張是假的,百裏九歌握緊了墨漓的手,低喃:“若是我們真的被困在了陵寢中,墨漓,你有什麽辦法?”


    墨漓垂了羽睫,任水銀般的月光將輪廓的邊邊角角修飾得如透明的玉。


    柔聲安慰:“別怕,這個情況我事先預料到了,所以管子謙借了個幫手來。”


    幫手?管小容借的?


    百裏九歌瞬間烏雲蓋頂。這說的該不是閃閃吧?


    “嗷嗚!”果然有雪貂自告奮勇跑出來了,就從墨漓的衣襟鑽出來,趴在墨漓的肩上,揮著爪子跟百裏九歌打招唿。


    百裏九歌無語。奇怪,自己怎麽不知道這家夥是什麽時候鑽到墨漓衣服裏的。還有,他們明明是去陵寢救人,可是現在這氣氛像是什麽?組隊尋寶嗎?


    哭笑不得,嗤道:“你們曇花穀實在是……墨漓,你故意的不是?想讓我放鬆心情吧,竟把閃閃都偷渡來帶路了,合著我們都跟小容一樣是路癡似的!”


    墨漓耐心的解釋:“閃閃嗅覺靈敏,能追蹤人氣,九歌,不要小看它。”


    “嗷嗷、嗷!”對對,不能小看它!


    百裏九歌滿臉烏雲,頭一次覺得,閃閃和墨漓的搭配如此的和諧,倒顯得她像是打醬油插隊進來的了。


    罷了罷了,墨漓這般思慮也是為了她好,她當然開心接受了,“那就這樣,我們走,再不一會兒就到了,等會合了殷浩宸,我倒是要瞧瞧那綁架了吳念念的人究竟想怎樣!”


    一路行著,約摸在亥時前一刻鍾,達到了陵寢前。


    戚戚寒夜,唿嘯的北風,冰冷的青石磚,殘鴉的沙啞嘶鳴,還有陵寢大門前的一對石辟邪,都將那恢弘的建築襯托得莊嚴而陰森。冰冷恐懼的氣息似從腳下湧出,騰騰往上冒。


    兩人緊緊攜手,警惕的佇立在這無人的開闊場地,直到殷浩宸自黑暗中出現,前來會合。


    出乎意料的是,殷浩宸竟披著件狐裘,月光流閃,似是雪白色的。


    百裏九歌也沒工夫理會這個,這會兒忽的感覺風聲有變,再接著,便見一支匕首射來,插在了一頭石辟邪的眼窩處,釘入石中。


    好深厚的內功!


    百裏九歌一驚,而身旁,墨漓用眼神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他鬆開了她,徐徐朝著那石辟邪走去,揚手,將那匕首拔了下來。


    匕首上穿著一封信,打開一看,那筆跡與今日給殷浩宸的留書是一樣的,儼然是出自一人之手。


    “墨漓。”百裏九歌走近,著急的問著:“你當心些,還有這信裏是怎麽說的?”


    他淡淡將信轉給了殷浩宸,牽過百裏九歌的手,道:“方才射來匕首的,必是主使者手下的能人,既不是幕後主使,便無須理會。至於那幕後主使的目的,果然是想誘我們深入陵寢,最終困死在這迷宮之中。”


    殷浩宸緊握的鐵拳,將信紙絞成了碎片,飛散開來。他沉沉道:“念念……就在陵寢之中?”


    百裏九歌想了想,道:“也沒準那幕後主使是誆我們來著,萬一吳念念還被她藏在別處,我們這一進去,一時半會兒出不來了,吳念念要怎麽辦?”


    殷浩宸的眉頭緊緊皺起,他望著陵寢大門和裏頭狹長昏暗的窄道,胸口因著憂心和愧疚,堵塞了一股悶氣。


    “放心吧。”墨漓幽幽淡淡的聲音,甚是沉穩。


    隻見他徐徐走向陵寢大門,幽月般的眸底是深不可測的銳光,就這麽掃過陵寢大門前的青石磚,觀察了片刻,唇角輕輕挑了挑,道:“走吧,宸王妃定在陵寢之中。”


    百裏九歌趕忙追了過去,拉住墨漓的手,詫異的發問:“你怎麽知道?”


    他柔聲的、也篤定的解釋:“河洛先帝的陵寢,怎會無人守衛?初來之時,我便覺得可疑。再觀察陵寢前石磚上的足跡,不僅雜亂,並且還有長槍柄摩擦過地麵的磨痕。也就是說——”


    百裏九歌明白過來了:“也就是說,陵寢大門值班的守衛和吳念念一起進陵寢去了?!”言罷又覺得有些奇怪,“那些守衛是押送吳念念的嗎?總不能連大門都不守了吧。”


    墨漓口氣肅了肅:“隻怕,守衛也是被騙了,或者,是被脅迫的……”


    百裏九歌心下一凜。墨漓這意思是說,那幕後主使是想連著將陵寢大門的守衛一起困在迷宮深處嗎?竟然這般牽連無辜之人,簡直可惡至極!


    不禁忿然嗤道:“多行不義必自斃,那人定要遭報應的!”


    立在一旁的殷浩宸,這會兒卻像是魂靈出竅一般,有些恍惚的望著皇陵深處,隻希望吳念念千萬別出什麽事才好,他不能再讓他受傷害了……


    那廂,墨漓從懷中掏出了火折子點燃,一手與百裏九歌緊緊相係,睇了殷浩宸一眼,三人一同踏入陵寢之中。


    腳下,是條青石磚鋪築的路,在零星火把的照耀下,向著深處的黑暗延伸。兩側刻著奇形怪狀的浮雕,陰森森的盯著**者看,冰冷而教人不寒而栗。


    跫音層層疊疊的迴響,果真走了沒一會兒,就出現了三岔路口。


    墨漓走近各個路口,凝神,仔細的觀察了地上的足跡,待確定了雜亂的足跡是向著哪邊行進時,這才走入岔路之中。


    接下來又經過了好幾處岔路,陵寢中的長道也九曲十環,一直在變換著方向。


    百裏九歌心下暗暗收緊,這會兒也明白,這地方何以能埋葬那麽多人了,的確是個可怕的迷宮!


    接著,讓百裏九歌更有些心悸的事情發生了。


    隻見一處四岔路口處,墨漓眸色微變,似是有些不能置信的說道:“原來這裏並非隻是迷宮,有些歧路,若是走錯,便會死於機關之中。”


    “什麽?!”百裏九歌震驚,“你是怎麽發現的?”手心裏為吳念念捏了一把汗。


    墨漓解釋:“你們看這裏的足跡,不複方才那麽多了,儼然是有人選擇了其他的路。而那條路……”


    他又走到另一條路前,用火折子向裏頭照了過去,長道裏頓時一片明亮。


    這一刻,百裏九歌和殷浩宸都是倒吸一口氣,隻見被照亮的長道深處,地上散落著嶙峋白骨,還有一個新死不久的人!便是個守衛裝扮的人,隻怕,就是這陵寢的守衛!


    “念念……”殷浩宸的心緊緊揪起,身上的狐裘隨著顫動,發出細細的摩擦聲。


    墨漓的心也有些發緊,卻麵不改色的輕語:“在下也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導致分道揚鑣、進而出了慘劇。不過……”


    他說著,拍了拍肩頭的閃閃,道:“在下聽九歌提起,宸王妃這幾日受寒發燒,服用了些草藥。”對閃閃道:“便追尋草藥的氣息吧,想來,黃連必是其中一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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