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


    死寂一片。


    這瞬間沒有人再能說出話。


    寄生蠱、媚藥……這到底是多麽殘忍無情的手段?!讓九歌和子祈曆經磨難,最後一個燈枯油盡、一個生死不明,終於帶迴來的東西,卻是個比陰陽咒更狠毒的詭計!


    墨漓從沒有像此刻這樣顫抖著,唇角的鮮血還在流著,可那漆黑的眸底,卻是無邊的悲愴和憤怒。


    沒有人能形容出那是怎樣的目光,隻知道那目光讓人不忍去看,更是看上一眼,就會被震蕩整個心神。


    眾人明白,他是怒了,不似從前冷絕的憤怒,而是宛如殺神一般,在血泊中掙紮著站起,在內心深處撕心裂肺的唿喊著摯愛的名字。那極致的悲痛、愴然,交雜著憤怒,讓此刻的他是那般絕然而可怕,再沒有平素裏的溫潤清雅,隻有讓人脊背生涼的氣息!


    “墨漓……”段瑤喚出聲,一隻手握住墨漓的手腕。


    可他,隻是淡淡的開口了:“我沒事,不用擔心。”


    段瑤心下一驚。


    卻聽墨漓道:“我不會讓自己有事的,隻為了能夠壓製住陰陽咒,去尋九歌迴來。”


    段瑤點點頭,心下酸成了海。


    也就在這時,原本已經昏迷過去的子祈,因著潛意識的作用,忽的睜開了眼睛,她喃喃著:“黑鳳姐姐她……她還活著……我相信她還活著……”


    “子祈?”容微君喚了子祈一聲。


    可子祈已經完全聽不見外界的聲音了,隻顧本能的喃喃:“陰陽家的死靈君……她叫姒瓏……她說父債子償……她是在向子清師兄的父母……報仇……”


    說完了這些,子祈再度沉沉的昏迷過去。


    而眾人,也震驚的無法訴之言語。


    “姒瓏,真的是她……”段瑤不能置信的嚶嚀,那兒時的玩伴,曾勵誌要和父兄一樣好好的守護蓬萊皇族。她,姒瓏,為什麽會對墨漓的父親和聖女大人懷著如此大的恨意?


    這之中到底是有什麽誤會,亦或是到底有什麽不為人知的內幕?


    可是,墨漓是無辜的啊,竟要遭受這些……姒瓏,你怎狠得下心!


    良久的無言,仿佛是久到地老天荒。


    終是墨漓淡淡道:“報仇嗎……”沒有再說下去,那深不可測的眸底,不知漾著怎樣的湍流暗湧。


    他驀地道:“算時間,禦風也快迴來了。”


    提到禦風,幾人也才意識到,這些日子禦風不知道哪裏去了,就連墨漓中了陰陽咒後,都沒有看見禦風出現。


    而幾乎和墨漓所說的一致,一盞茶的功夫後,禦風便衝進了屋中,他手中捧著一個黑色的小盆。當段瑤看清那盆中所生長的東西時,頓時激動的熱淚盈眶。


    “九色靈芝?!”她不敢相信的唿道。


    這九色靈芝,上一次墨漓從晉國借到手後,卻遭遇了闖到他麵前的百裏九歌。那時的百裏九歌,想要用九色靈芝為她的好姐妹千影歌姬、也就是梁國的月皇後治病,而墨漓,毫無留戀的將九色靈芝的花朵贈給了她。


    九色靈芝,三年一開花。錯過了那次之後,這一次,卻在這樣危難的情況下,送來了莫大的希望。


    有了這九色靈芝,再加之渡給墨漓的內力,還有之前子祈尋來的迴魂草,墨漓便能克服這一次的陰陽咒,漸漸恢複到之前的狀態了!


    段瑤抹著熱淚,歎道:“孩子,多虧你讓禦風去晉國借來了這九色靈芝。”


    墨漓搖頭,淒絕的苦笑:“這哪裏是借的……上次朝晉國借取時,晉國還願意禮遇我大周。可如今的大周淪為商國的附屬國,晉國又怎會正眼看待我們。”


    禦風也憤怒而無奈的歎道:“正如世子殿下所說的,這九色靈芝,是屬下從層層守衛中,盜出來的。”


    段瑤微驚,卻沒有多說什麽。借的、盜的,都好,隻要能夠救墨漓這一次,怎樣都好。


    隻是,若禦風能早一日迴來,是不是九歌和子祈就不必去九死之塔了?


    不……以九歌的xing格,一定會去啊。


    墨漓那淡淡的聲音,打斷了段瑤的哀思:“師父,子謙,接下來的三日,我要在九色靈芝的助力下,對抗陰陽咒,縱然不能將之完全消除,卻應該能消除這一次姒瓏所施加在我身上的陰陽咒傷害。”


    他轉眸,望向容微君,眸底是深切的囑托之意,“子謙,請你去尋找九歌。我知道她出事了,但我相信,她不會死。三日之後,我定會恢複之前的狀態,我不會辜負她的付出。”


    容微君輕輕頷首,將懷中的子祈交到了張太醫那裏,接著化作一道白影,這便去了。


    他一定會找到九歌的,將她帶迴來,與墨漓再聚!


    曙光,是那樣亮,從天邊射落凡塵的每個角落,亮的仿佛能驅散所有的絕望和黑暗。


    這明亮的光,甚至穿透密不透風的樹蔭,照進了陰森的死亡森林,在那殘垣絕壁上,投射出斑駁的金色光點。


    好刺眼……百裏九歌的睫毛顫了顫,不知道是什麽東西那樣亮,竟是能穿過她的眼皮,照到眸子深處,驚擾了她昏昏沉沉的夢境。


    雖然那不是什麽好夢,很累、很恐怖,可她還是好疲倦好疲倦,怎麽也睜不開這千斤重的眼皮。


    “姐姐,你怎麽還不醒啊……”


    耳畔,好像有什麽人在抱怨她,那語調怯怯的、無可奈何。會是誰呢?她想看,可是睜不開眼睛。


    接著,自己的身子好像被推了下,像是壓在什麽軟綿綿的東西上麵,而那東西在將她推開。


    “姐姐,你快點醒來吧,你壓得我好疼啊……”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是自己壓在別人身上了嗎?


    百裏九歌發出一聲嚶嚀,這瞬間,眼前出現了一道炫目的金色,她睜開了眼睛,在萬般迷茫之中,緩緩適應了炫目的曙光,也終於找迴了身體的知覺。


    “姐姐,你終於醒了。”


    方才那個聲音,就從她的身下傳來,聽起來如釋重負。


    百裏九歌虛弱迷蒙的望去,這才發現,周圍是死亡森林,旁邊是殘垣廢墟,而自己,竟然壓在一個女子的身上。


    那個女子,正是在九死之塔的第四層所遇到的寒蟬。


    熹微的晨光,照在兩個狼狽疲倦的人臉上。百裏九歌緩緩理清楚思緒,訝異的問道:“這裏是九死之塔的廢墟嗎?你怎麽會在這裏,難道你還沒有逃出去?”


    寒蟬被壓得渾身都麻了,嗚咽道:“我還沒有到一層,九死之塔的崩塌機關就啟動了……還好我知道第一層有個救命的機關,便趕緊拉了拉杆,這樣我們兩個才得救的……”


    “救命的機關?”百裏九歌有些詫異,低頭仔細的瞅了瞅,這才發現,自己和寒蟬竟然是摔在了一張厚厚的墊子上。


    折讓百裏九歌慶幸之餘,也不免無語。陰陽家那些人是何其無趣,才搞出這些教人哭笑不得的機關?那姒瓏,當真是瘋了。


    但劫後餘生,足以讓百裏九歌感動萬分。她試著動了動身子,好疲倦,都快要沒有知覺了,隻得在寒蟬的幫助下,終於從寒蟬的背上挪開。兩個人都大鬆一口氣,仰麵望著點綴了斑駁光點的樹冠,疲憊的躺著、喘著粗氣,仿佛怎麽休息也找不迴力氣似的。


    似乎過去了好久,百裏九歌偏過頭來,看著身邊的寒蟬。因著曙光落在了寒蟬的臉上,百裏九歌這才發現,原來這寒蟬的右嘴角旁邊,綴著一顆絳紅色的淚痣,很是特別。


    她想了想,道:“我在九死之塔的頂層,看見有幾個中年男女侍奉姒瓏,那之中就有你的爹吧。”


    寒蟬露出一抹酸酸的神色,迴道:“應該是的……現在塔塌了,爹一定追隨死靈君離開了這裏,去他們的另一個據點了。”


    “另一個據點?那又是在哪裏?”


    “詳細的地址我也不清楚,隻是粗略的知道,就是在周國國都西岐城的附近……”


    百裏九歌聽言,倒抽一口氣,這不就是說,若是來日她與墨漓迴去了周國國都西岐,便又會落入姒瓏的勢力範圍嗎?不過這樣也好!姒瓏畢竟是墨漓的下咒者,就算是她這次給了解藥,可前一次墨漓中的陰陽咒,還需要找她來解!


    等下……解藥?墨漓?


    百裏九歌猛然激動的撐起身子來,因著動作過猛而兩眼冒金星。子祈呢?子祈有沒有將解藥送迴給墨漓?墨漓現在又怎麽樣了?是不是已經脫險?


    一個又一個問題將百裏九歌的腦子填塞得滿滿當當,一時之間,她什麽也思考不了,滿腦子都是墨漓的安危,滿腦子都是那些不確定的因素,不斷的碾壓著她的心,讓她焦躁萬分。


    “寒蟬,我要走了。”她道:“我要趕緊迴洛邑去,那裏有人還在等我,我一刻不迴去,他便要心如刀割。”


    寒蟬訝異了張了張嘴,有些懵懂似的問道:“會有那樣的人嗎?那姐姐你真的很幸福。”


    “怎麽這樣說?”


    “因為有人那樣記掛著你,我就沒有人惦記,爹拋棄了娘,娘傷心而死,姐姐也和爹一樣滿腦子都是修煉陰陽家的武功秘術……”寒蟬天真的、也哀傷的說道:“所以我從來就不懂人和人之間會有什麽強烈的感情。連親人都尚且如此,那些沒有血緣關係的人,就更加難了吧……還是姐姐你幸福。”


    百裏九歌無謂的笑了笑。親人麽?那她的父親百裏越,還有那個將她毀容了的娘親,甚至趙倩、百裏青萍、百裏紫茹,這些人又算是什麽呢?


    反倒是師父、孤雁、獨眼狼他們,才是她的親人。而墨漓,則更是她無法割舍的一部分,他是她最親的人……


    百裏九歌明眸湛湛,扶著旁邊的殘垣站了起來,伸手遞給寒蟬,將她也拉了起來。


    感覺到寒蟬沒有修煉過武功的內力,百裏九歌道:“我要迴洛邑去了,你呢,又要去哪裏?眼下出這死亡森林還需要謹慎,你熟悉這裏,我會武功,我們一起還能互相照應著點。”


    寒蟬點了點頭,答道:“姐姐,你跟著我一起走吧,我知道一條密道,能夠安全的走出死亡森林。但是我已經無家可歸了,要是姐姐不嫌棄我,可不可以帶著我一段時間……要是姐姐你不方便了,我隨時可以離開的。”


    百裏九歌一怔,又怎不明白寒蟬也是個可憐人?寒蟬就像是小時候的自己,娘親死了,爹又不管不問,那時要不是師父將她帶去了鳳凰穀,那她會落到怎樣的田地,無可想象。


    所以……“你不用拘束,跟著我就好了!等我們出去了,我先帶你迴洛邑,你熟悉下外界的環境再說!你我年齡也差不多,別叫我姐姐,那樣太客氣,你喊我九歌就好。”


    寒蟬露出一抹高興的笑容,連忙應道:“謝謝姐……謝謝九歌。”


    在寒蟬的幫助指引下,兩人開啟了密道,從地下穿過死亡森林。


    這一路走出來,沒費什麽功夫,可那悠長漆黑的密道裏,氣息很是渾濁難受,讓本來就已經筋疲力盡的百裏九歌,更是覺得連眼睛都要睜不開了。是以,當寒蟬推開密道終點的門,那陽光射進來時,百裏九歌幾乎難受的就要暈過去。


    終於出來了啊……


    百裏九歌一步步如灌了鉛,踏過綠草如茵,立在了炫目的晨光之下。這會兒想來是已經過了卯時,赤日將天地間染得一片暖金,那樣暖,暖的讓百裏九歌恍然覺得,昨日在九死之塔中發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夢。


    她望著周圍,不知道這裏是哪裏,百裏九歌伸長了脖子想要望到洛邑城,可始終是沒有看見。倒是不遠處有條清澈的河,因著是冬日,河水上漂浮了不少碎冰。


    罷了,先去洗把臉吧……百裏九歌這般想著,便朝著河邊走去。


    寒蟬關好了密道口,迴身跟上,緊隨其後。


    沿著緩坡,百裏九歌走下去,身子沉沉的一點力氣都使不上,就這麽歪歪斜斜的來到河邊。


    可她怎也想不到,有人喊了她的名字。


    “九歌?!”


    這聲音,讓百裏九歌幾乎以為自己是出現了幻聽。殷浩宸?!真的是殷浩宸嗎?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扭頭望了過去,傾斜不定的視野中,真的出現了那道淒沉冷然的黑影。黑的濃重、黑的肅殺,冬日的暖陽灑滿了他一襲黑衣,照得腰間的那枚綠鬆石亮亮堂堂,整個人宛如頂天立地的撐起一片搖搖欲墜的空間。


    百裏九歌臉上的震驚逐漸化作欣慰……殷浩宸,真的是殷浩宸,沒想到在這異國他鄉、在她如此困頓無力的時候,還能遇到故人。


    他還好嗎?不知道他好不好。隻是,現在的她,卻是真的不好了……


    “九歌!”


    直到這近在咫尺的唿喚響起時,百裏九歌才發覺,自己倒在了殷浩宸懷裏。她昏昏沉沉的望著殷浩宸放大的臉,那臉孔繃得緊緊的,滿是焦急和痛心,像是比從前在朝都的時候更為鮮明了。


    百裏九歌失笑。殷浩宸啊殷浩宸,事到如今,為何還對她這般執念?


    “九歌,你為何傷這麽重,到底發生了什麽?”


    殷浩宸緩緩抱著百裏九歌坐下來,不敢相信她竟然一身破損,遍體鱗傷,臉上還沾著血汙,整個人就像是剛從慘烈的戰場上走下來的。到底發生了什麽,將她害成這樣!


    殷浩宸不禁低吼:“是不是又是為了周世子?!為了他,你什麽都可以不顧?他人呢,這種時候為何他不在你身邊?!”


    百裏九歌感覺腦子更沉了,她勉強聚起精神,迴道:“當年那個給墨漓下咒的人,又給他下了一重陰陽咒,他已經被折磨得痛不欲生。事情說來話長,殷浩宸,我現在要迴洛邑去,你知道怎麽走嗎?你快告訴我。”


    殷浩宸說不出話,那嘴唇抿得緊緊的,內心在被看不見的石頭不斷重擊。他不善言辭,這會兒隻覺得百裏九歌的身子被凍透了,連忙抱著她朝不遠處走去,那裏是他剛剛升起的一堆火。


    抱著百裏九歌來到火堆旁,殷浩宸這才注意到,身後還跟著一個右唇角帶淚痣的女子。


    他沉沉發問:“你是何人?”


    “我……”寒蟬被殷浩宸渾身那沉冷陰鷙的氣息嚇到,怯怯的迴應:“我叫寒蟬。”


    百裏九歌忙道:“她是孤女,是我的朋友,你別為難她。”


    殷浩宸將犀利的視線從寒蟬身上移開,但許是從軍打仗在他的潛意識裏培養出一種直覺,殷浩宸莫名的感到這寒蟬身上有種說不出來的古怪氣息,隱藏著危險xing。


    但因著懷中的女子太過疲勞虛弱,殷浩宸暫時沒空顧念寒蟬,道:“九歌,你在這裏烤火,本王這便去河中抓些魚,給你烤了填肚子。”


    百裏九歌勸阻:“河裏都是冰,河水太冷,你不要為了我蹚水。我休息一下就好了,得趕緊趕迴洛邑去。”


    她這麽執著的要迴洛邑,是因為周世子在那兒嗎?殷浩宸的胸中劇痛,可為了她的身體著想,他堅持道:“本王去了。”


    “殷浩宸,等下!”


    百裏九歌就要再說,卻在這時,看見林子裏出來一道纖細的身影,竟然是吳念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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