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裏屋傳來的哀戚哭喊,震得幾人從噩夢中驚醒。


    那是吳念念的悲鳴,她歇斯底裏的叫著郎中:“大夫!大夫!快告訴我,念念肚子裏的孩子還在……念念不要再失去親人了,它一定還在的對不對?大夫,求求你告訴我啊……”


    那從敞開的門內傳出的哭聲,淒慘、悲傷,幾不忍聞,狠狠的撕扯著在場幾人的耳,催得幾人肝腸寸斷。


    再接著,裏屋忽然響起了什麽東西墜地的聲音,夾雜著吳念念的一聲隱忍的哭泣。


    那郎中頓時倒噝了口氣,喊著:“是燭台掉了!”迴身就朝裏屋跑去。


    百裏九歌連忙跟上去,剛跑了三步,甩臉見殷浩宸如化為一樽雕像似的,趕忙伸手狠狠扯了他一下,這才令他恍然驚覺,扭曲著臉孔跟了進來。


    一進屋,入目的一幕,驚得幾人愕然。


    隻見燭台果然是掉在了地上,可吳念念的手裏,正抓著一支又粗又長的蠟燭,她正用燭火燒著自己的手臂!


    這、這……百裏九歌奔了上去,“吳念念,你瘋了!”


    揚袖,打掉了吳念念手中的蠟燭,這才看見,吳念念所燒的部位,正是她那段原先就有著一道長長燙傷疤痕的小臂。此刻因著新的燙傷,那條疤痕更加的長了,流著黑黃的膿水,猙獰淒慘的不忍直視。


    百裏九歌撲到了榻上,扣住吳念念的肩膀,狠狠喊道:“你清醒一點,怎麽能自殘呢!”猛然間想到了什麽,激動道:“吳念念,難道你胳膊上的那條疤痕,全是你自己燙出來的?!”


    殷浩宸身軀狠顫。


    隻見吳念念啜泣著,在百裏九歌的目光下,哭得像是失去了魂魄般,流著淚的眸子越發的觸目驚心。口中癡癡喃喃:“為什麽念念的親人都要走,一個一個的離世,為什麽不把念念一起帶走……”悲戚的哭著:“念念的孩子沒有了,念念又失去了一個親人,從今往後又變成一個人了……”


    這淒慘的乞求,讓百裏九歌整顆心都要擰斷了,失去親人的痛苦,雖於她而言早已太過久遠,可她卻也感同身受。


    隻得安慰道:“你別傷心了,誰說你是一個人來著,你不是還有朋友嗎?我便是你的朋友啊!”


    吳念念搖著頭,淚水飛濺,發髻上那已然折斷一角的簪子,在劇烈的晃動中發出一聲聲驚心的脆響。


    她近乎哀嚎:“摯愛的人一個一個的離世,親近的人一個一個的背叛,念念從今往後又是孑然一身……”


    “吳念念……”百裏九歌咬著牙,這一刻,不禁想起從前的紅綃和烈火。她們受挫時,自己還能滿懷希望的給她們打氣,可此刻麵對吳念念,百裏九歌甚至沒法泰然的再說出那些昂揚的話來,隻覺得自己的言行隻會讓吳念念傷上加傷。


    但就在這時,一道黑色的身影忽然來到榻前,隻見殷浩宸帶著滿臉的愧悔和痛苦,坐在了榻上,下一刻,竟是展臂將吳念念摟進了懷裏。


    百裏九歌怔住,這會兒清楚的看見,殷浩宸的鼻尖上沾了一滴水珠,是吳念念飛濺的淚水。


    “你不是孑然一身。”殷浩宸抱緊了吳念念,聲音沉痛,充滿顫抖,似經曆了極大的心理鬥爭,才說出一番話:“本王也是你的親人,是你的……丈夫。之前本王冤枉了你,將你害到如此境地,本王向你道歉。從今往後,本王會好好補償你的。”


    吳念念眸底似乎顫了顫,接著淚水肆意,縮在殷浩宸的懷裏洶湧的哭了起來,淚水蜿蜒在殷浩宸的胸口,似刀一樣劃過他的心。


    他忽然覺得此刻發生的事,像極了從前。當初他喜歡上那黑衣仙子,卻因著婚約和責任,答應找上門的九歌他會娶她;而此刻,他心中隻有九歌,卻因著對吳念念母子造成了巨大的傷害,而必須往後像善待妻子一樣善待吳念念。


    兜兜轉轉,竟是又迴到了原點,殷浩宸在心中苦笑連連:這是命運給他的懲罰吧,罰他識人不清,罰他不辨真相……他,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百裏九歌已然起身,離開了病榻,最後望一眼殷浩宸沉痛糾葛的表情,也大致明白殷浩宸的心裏有多難受了。


    她知道殷浩宸人不壞,隻可惜造化弄人了,隻得道:“不管怎樣,各人有各人的的緣法,你自己也想開點吧。吳念念交給你了,我先告辭。”


    說罷沒再多看,轉身出了裏屋,想著吳念念多半還要哭一陣子,便將門關上了。


    這會兒迎上禦風的視線,百裏九歌陡然一怔,因著吳念念的事情結束,便滿腦子都是墨漓的事。墨漓呢?他到底在哪裏,是不是被殷浩宜扣在宮中了?還是……


    她要去找墨漓!


    拔腿就往醫館外跑,卻聽禦風道:“世子妃。”


    百裏九歌急切的轉過身來,嚷著:“什麽事快說?”隻見禦風朝著她步了過來。


    下一刻發生的事情,是百裏九歌怎樣也沒想到的,隻見禦風在電光火石之間忽然出指,封了百裏九歌的幾處xue道,將她定身了!


    “我……禦風,你!”百裏九歌委實沒料到禦風會這樣對她,她使勁的想要衝破xue道,“禦風,你幹什麽,為什麽要點我xue道?!”


    禦風的眼底似有一抹愧疚的情緒,轉瞬卻又消失的隻剩下堅定。


    “世子妃,得罪了。”話畢,他再出指,點了百裏九歌的睡xue。


    百裏九歌還來不及驚唿,便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身子無力的歪了下去,被禦風接住。


    他立刻將百裏九歌送迴了馬車中,駕著馬車,朝著西城門的方向而去。


    沒過多久,描著曇花的雪白錦緞馬車駛出了西城門,駛入了鍾山腳下。禦風抱出百裏九歌,深入連綿的群山之中……


    十月末的鍾山,夜風冷的殘酷,那一樹樹如血的紅楓,在夜幕的籠罩下隨風簌簌輕響,泛著詭異的深紅,綿延成一片昏暗而猙獰的影子。


    那夜風襲得百裏九歌纖瘦的身子冰涼冰涼,亦將她凍醒了過來,甫一睜眼,便看見近旁,禦風升起了一堆火,為她取暖。


    須臾間,這一天發生的事,轟的一下都到了百裏九歌的腦海中。她急切的想到墨漓的身邊去,可身子才一動,便發現自己居然被捆在了一棵樹上!


    百裏九歌縱聲喊道:“禦風,這到底是怎麽迴事?這是哪裏,你為什麽將我綁在樹上?!”


    禦風沉著一張冰塊臉,隻顧將火生大。


    百裏九歌更急了,拚命的掙紮起來,“禦風,你快給我鬆綁,我要去找墨漓!墨漓呢?他在哪裏,你是不是什麽都知道,你快告訴我啊!”


    她不斷的扭動的身子想要脫開麻繩的禁錮,可禦風綁得很牢固,百裏九歌越是扭動,越是被麻繩勒得厲害,她能感覺到有些勒痕處已經磨破了皮,流出了血,尖銳的痛楚鑽入了腦海中。


    禦風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終於說話了:“世子妃,不要再做無謂的掙紮,若受傷了,心疼的是世子殿下。”


    “那你就放開我!我要去找墨漓!”百裏九歌唿喊著,仍是不斷的掙紮,縱然是遍體鱗傷也不放棄。


    禦風見她被麻繩勒著的地方已經滲出了黑紅的血色,實在沒轍了,隻得厲聲道:“世子殿下讓屬下轉告世子妃,明日未時,他自會來鍾山接你。”


    百裏九歌停止了反抗,眼中劃過一抹懷疑。她想到了前些日子墨漓中了媚毒的時候,便是讓禦風告訴她說他沒事,這次墨漓該不是又要故伎重演欺騙她吧!


    “我不信,你讓我見到墨漓,我要看到他無恙,聽他親口告訴我,我才願意按照他吩咐的來做。”


    “世子妃,你——”就知道會這樣!以她的xing格,隻要不見到世子殿下,他說什麽她都不會信!


    但任務在身,禦風也堅決道:“世子妃,屬下便說實話了。昭宜帝將世子殿下打入天牢,明日午時三刻問斬。但世子殿下已經將商國的一切都安排好了,明日定能全身而退,來鍾山接你一並離開商國。屬下所言無半句虛假,世子妃,你必須相信!”


    百裏九歌怔住,有那麽一瞬間真的全然相信了禦風,可轉念,這份相信就被海潮般的擔憂和掛念所淹沒了。


    “我不信!如不親眼看見墨漓無恙、如不親口聽見他也這般告訴我,我不會乖乖在這裏待到明日的!”


    禦風氣悶無語,脾氣也上來了,厲聲道:“世子妃,你若想世子殿下明日順利脫身,就不要添亂,明日之事本就兇險,你再惹出岔子,便是害了世子殿下!”


    “我……”百裏九歌咬住了下唇,一時沒說話了。隻知道自己的一顆心已經分成了兩半,一半相信了禦風所言,另一半卻是怕!怕這迴墨漓又是和上次中了媚毒一樣,故意欺騙她。


    明日未時,墨漓真的會來這裏接她嗎?可是禦風說了,明日的午時三刻殷浩宜那混賬要將墨漓問斬。


    那是場生死之局,她真的害怕墨漓他……


    猛然間腦海中浮現出兩道身影,那是百裏紅綃和孟複……這瞬間,百裏九歌仿佛又看見劊子手落下的大刀、飛濺的鮮血、拋出的頭顱……


    不!不!


    她不要墨漓冒這個險,更不要自己就這麽待在這裏,像個聾子瞎子一樣的傻等著。萬一那樣等來的是墨漓的死訊……不!她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不論墨漓是怎樣安排的,她都要與他同進同退!


    百裏九歌已然將下唇咬得發白,沁出了血痕。她看著禦風那一板一眼的姿態,心裏明白禦風是肯定不會給她鬆綁。既然如此,那她就自己來!


    打定了主意,百裏九歌安靜下來,趁著禦風俯身去添柴火的那一空隙,小手在身後聚集了內力,從近旁吸上一塊尖銳的石頭,開始悄無聲息的磨著身後的繩子。


    因著禦風武功或許在她之上,百裏九歌故意加大了喘氣的聲音,借此蓋住研磨繩子的細細聲響。再加之火堆發出的燃燒聲和劈啪聲,禦風沒有發現百裏九歌的小動作,而他每每望向她時,她便立刻停止了研磨。


    粗大結實的麻繩,磨起來實在費勁,就像是水滴石穿般的煎熬。


    百裏九歌不知道自己磨了多久,抬眼望向天空,見那輪深秋的寒月已過中天,想來此刻醜時已過……她必須再快些!不然要是天亮了,火堆熄了,她就沒那麽容易再瞞過禦風!


    就這麽不斷的堅持著,百裏九歌的手腕處已經麻了,一雙小手也磨出了好多水泡,甚至還有黏黏糊糊的液體在流出,她知道那是血。


    但是,已經快了……她已經可以感受到那四股麻繩已經斷了三股,還有最後一股!


    終於,最後一股麻繩也被磨斷,百裏九歌調整內息,感覺到自己隨時可以炸開繩子衝出去,卻也就在此時,被天邊射出的第一縷曙光,刺痛了雙目。


    太陽升起來的地方,也正是朝都的方向,借著這輝煌的一刻,百裏九歌清楚的看見,宏偉的朝都城拔地而起,就沐浴在金色的天光之中。那一輪赤日,將巍峨宮殿和十九層折月樓的剪影,修飾得宛如一座最耀目的牢籠。


    墨漓……他就在那座城池中,就在那輝煌宮闕一角的天牢。


    昨夜那麽漫長、那麽寒冷,他一個人是怎麽在那肮髒陰濕的地方熬過去的?他是不是又咳嗽了,是不是咳出了血?


    “世子妃。”禦風的冷語將百裏九歌的思緒打斷,她怔怔迴神。


    隻聽禦風道:“世子妃一夜未睡,是否需要水和食物?”


    百裏九歌直說了:“你要是餓了自己去覓食吧,我沒那個心情。”


    禦風一板一眼道:“你若委屈自己,心疼的是世子殿下。”起身拔了劍出來,道:“屬下這就去獵些野味,找水源來。”說罷便走。


    百裏九歌的眼底頓時就亮了。禦風,這是戒備了一晚上之後一時不慎放鬆了警惕嗎?竟然忘了來檢查她的繩子,老天爺真是在襄助於她!


    於是不動聲色的就這麽等著禦風走遠,百裏九歌的心也跳得厲害,直到徹底看不見禦風的身影了,她才集中內力,掙脫了繩子。


    這一掙脫,當真是大鬆一口氣,百裏九歌覺得渾身都快麻了。沒工夫管那麽多,她立刻要走的,卻又忽然想到,待會兒禦風迴來的時候沒見到她人,定會來追她,到時候兩人一打起來,未必是她占上風……


    看來,她得想方設法讓禦風沒法追來。


    打定了主意,百裏九歌檢查了麻繩的情況,接著躲到了一塊大石頭後麵,保持著高度警惕。


    禦風很快迴來了,果然因著百裏九歌不見而吃驚,口中當即飆出一串咒罵,一提劍柄,正要去追,卻就在這當口,聽見了百裏九歌的聲音。


    “禦風!”


    隻見百裏九歌忽然從大石頭後麵出現,電光火石之間,十幾枚羽毛朝著禦風射來。


    禦風畢竟修為不凡,反應極快,劍柄一提,尚不需出鞘,那劍風便已掃掉了百裏九歌的羽毛。


    他冷冷望向百裏九歌,當即就要飛身而來,可誰料就在這同時,好幾枚小石子打在了他的幾處xue道上,他的身體立刻就動不了了!


    禦風大驚:“世子妃,你——!”


    “禦風,真對不起。”百裏九歌有些赧然。適才她扔出羽毛,隻是為了混淆禦風的注意力,而真正的目的是後頭的那幾顆用來封鎖禦風xue道的小石子。


    她朝著禦風走近,邊走邊道:“雖然我見過你的武功,但我想那未必是你的全部實力,就像禦影修為那麽高,你定也不會比他差,我要是和你硬碰硬八成是我吃虧,所以原諒我耍詐了。”


    禦風的額角鬢發飛起,低沉的怒道:“世子妃,屬下奉勸你不要去尋世子殿下,以免節外生枝!”


    百裏九歌搖搖頭,推著禦風的身子,硬是連拉帶扯的將他拖到了樹邊,用那捆麻繩將禦風捆在了樹上。


    灑然一笑:“我隻知道昨夜墨漓在天牢中一定吃了很多苦,想想那種陰冷潮濕之地,墨漓的身子骨根本吃不消。現在的我隻想到他身邊去,確認他是不是沒事,我百裏九歌勢必與墨漓同進同退!”


    “你……”禦風已無力再說,隻能在心中責怪自己一時大意釀成大錯,他還有什麽顏麵再去見世子殿下?!


    百裏九歌心裏畢竟很過意不去,想了想又道:“就算這次看押我的不是你,我也一樣能成功逃出去,你知道我認準了一件事便百折不撓。”


    言罷,退了幾步,朝著禦風拱手,道一聲“對不起!”轉身而去。


    紅色的身影投入薄薄的晨煙之中,百裏九歌將輕功發揮到極致。


    隻要穿過前方那兩座山麓,她就可以離開這片群山,趕去朝都了!


    墨漓……她在心中喊道:你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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