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明亮尖銳又略顯稚嫩的聲音,從崖石後傳出——


    “你讓我現身我就現身啊!晾了我這麽久,就聽你們倆說話來著,聽了半天也沒聽懂,你不知道這樣我很無聊啊,我還就不出來了!”


    百裏九歌不由的一震。這聲音好耳熟,一年前聽過的,這不就是……不就是曇花穀的小司命嗎?!


    不由的出言唿喚:“小司命,是你嗎?”


    崖石後浮出一顆腦袋,眉眼彎彎,笑意盈盈,一雙明晃晃的眼睛裏有著常人所不及的活力感。她笑著高聲迴了百裏九歌:“黑鳳,原來你卸了鬥笠和黑紗後是長得這樣啊!你又不難看,為什麽非要把真麵目遮住呢?”


    百裏九歌仰臉瞅著上方的少女,一時倒不知道該怎麽迴答她了,於是便答:“我現在也是貼了人皮麵具的,主要是為了行動方便。倒是你,不在曇花穀好好習武,怎麽跑到我大商來了?”


    “哼,提到這事情我就氣得想割人腦袋!”


    小司命抱肘搖著小小的身子,嘟著嘴斥道:“子謙師兄在外麵雲遊得開心,也不帶著我,我追著他跑了大江南北被甩掉無數次,這次好不容易聽人說他往朝都這邊來了,我當然要找過來啊!不追上子謙師兄,我就枉為曇花穀的小司命!”


    百裏九歌隻覺得唇角像是抽筋了,若是自己沒記錯的話,一年前見小司命的時候,她就說要去追尋她的師兄子謙。怎麽這都一年了還沒有追上?明擺著她那師兄是專程躲著她,她竟還這般鍥而不舍,硬是捉了一年多的迷藏。


    這曇花穀的人,怎一個個都生的如此有個xing?


    倒是小司命口中的“子謙”,引起了百裏九歌的好奇心。


    這人,她是知道的,人稱“司命公子”,武功修為均在小司命之上,來去無影,行跡莫測,更有傳言說他能分身兩處。且那司命公子與小司命都是曇花穀穀主“司命夫人”之徒,三人均擅長絕技“命凝十線”,即是用銀線絞殺敵人。這些年不知多少高手栽在這一招上,宛如是被決定了命運的提線皮影。


    思及此,百裏九歌笑問:“既然你說司命公子人在朝都,不妨描述下他的模樣,興許我還曾見過呢。”


    “好啊好啊!”小司命開心極了,點頭如搗蒜,講道:“子謙師兄比我大四歲或是五歲,因為我也不知道我是癸未年臘月三十還是甲申年元月初一的壽辰,總之他是辛巳年的!個頭比孤雁大叔要矮一點,長得比孤雁大叔好看多了,喜歡穿寬大的白袍子,隨身帶著一隻ru黃色的雪貂名叫閃閃,啊對了,閃閃還總是掛在他脖子上像個圍脖一樣。類似的人,你見過嗎?”


    這個……真沒見過。


    百裏九歌自問自己這半年來絕沒有見過誰把雪貂綁在脖子上當圍脖的,何況還是一隻顏色不合規範的雪貂。


    卻是孤雁的臉色這會兒已經變得和醬菜一般了,“孤雁……大叔……?我這麽年輕,你居然喊我大叔?!”


    “是啊,大我八歲以上的都是大叔。”小司命答得振振有詞。


    孤雁無語,真不如自己找個地方吐血去。這小姑nainai有沒有搞錯啊,竟還說她師兄長得比他好看多了,他這副英俊詼諧的相貌已是夠精品的,那什麽子謙,難道還能長成天下第一俊不成?


    算了算了,好男不跟女鬥!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瞅著孤雁那如同是茶壺裏煮餃子般的模樣,百裏九歌也不免嗤笑,又道:“小司命,既然你想找司命公子,待會兒就和我一起迴朝都吧,剛好順路不是?”


    “不行啦,最近我得在鬼醫大伯這裏養好我買的‘迴魂草’,所以這兩個月我都得留在鍾山!”


    小司命一躍而起,從崖石上跳下,嬌小的身子輕盈的落地,笑哈哈道:“還有別總‘小司命小司命’的叫我,咱們同為花穀七宿,就該是好姐妹嘛。叫我子祈就好啦!”


    百裏九歌“嗯!”了一聲,心下覺得,“子祈”應當是和“子謙”一般,是表字,而不是名。也不知道小司命的真名叫作什麽,不過既然她喜歡子祈這個稱唿,那自己當然是隨著她了。


    於是問道:“子祈,你剛才說的‘迴魂草’是什麽?”


    子祈道:“就是一種很稀有很稀有的草藥啊,據說能讓病的快要死的人恢複健康呢!我專門跑到樓蘭國的黑市買的,花了我好多錢!”


    百裏九歌渾然一顫,那句“能讓病的快要死的人恢複健康”直直的戳中她的內心深處。這一刻宛如是看到一抹纖細的曙光就在眼前,她忍不住想要抓住這份希望。


    忙問:“子祈,這種迴魂草能救中過陰陽咒的人嗎?”


    子祈的臉色漾起波瀾,“哎?你也想要嗎?我也是買來了想給一個對我很重要的人用的,他小時候就被人下過陰陽咒。不過,我勸你還是打消這個念頭吧,迴魂草百年難得一遇,我這次能遇到連自己都沒想到,想來天底下除了我買到的這棵,就沒別的了。何況陰陽咒那種歹毒的東西,我真不確定迴魂草對它有沒有用處。”


    這番話宛如是一盆子冷水澆在百裏九歌的頭頂,直溜溜的沿著身子浸下去,將渾身從裏到外都浸得濕冷濕冷,心髒也冷的想要抽/搐。


    關於陰陽咒,自己也是有些了解的,據說是一個名為“陰陽家”的教派所開創的咒術,類似湘國的巫術,卻歹毒陰險了數倍。沒有人知道陰陽家的人為什麽要在他人身上下咒,隻知道死在陰陽咒之下的人層出不窮。


    那教派,太神秘,也太可怕。


    墨漓他,小時候就被下了陰陽咒,能撐到如今不知道忍受了多少煎熬。據說陰陽咒隻有下咒之人能解,她真不知道自己還能有什麽辦法幫助墨漓!


    正想得入神,一時間沒注意到風聲中摻了那麽一絲輕微的嘈雜,一股危險的味道在以極快的速度逼近。


    “小心!”


    孤雁的聲音如當頭棒喝。


    這一刻百裏九歌差點被他推倒在地,就在身子後傾的刹那,一把銀亮亮的劍就從她的身前刺過,若不是孤雁推了她一下,那劍定是要刺穿她的胸膛!


    顧不得再多想了,百裏九歌趕忙調整步伐,穩住身子,一邊喊道:“凰兒、雁兒,你們先自保!”


    兩隻大鳥聽命的展翅飛起,揚起陣陣大風。


    百裏九歌定睛一看,不想竟然來了這麽多殺手!一個個全副武裝,列開了陣勢,有的站在崖石上,有的懸在山壁上,有的藏在樹上,竟是將這小小懸崖四麵八方都給圍住了。這人數,就是沒有一百,也有八十!


    小司命眼神一厲,率先喝道:“哪路人,先把名兒報上了!”


    殺手們神色森然,其中有人低笑:“本是受人之托來殺百裏九歌,卻不料百裏九歌竟然是花穀七宿之一的黑鳳,更意外的是還遇上了大名鼎鼎的孤雁和小司命!若是此次七花穀的三個高手栽在我們手上,那我等必然要聞名江湖了!”


    孤雁無懼的反問:“聽你們這意思,是要一網打盡嘍?”哼道:“可別以為七花穀的人好欺負,再說這裏還有花穀七宿中的兩位,我勸你們還是悠著點好。先把名字報出來吧!”


    “哼,將死之人,知道那麽多幹什麽?”殺手們得意的嘲笑:“怪隻怪你們不該跟百裏九歌在一處,否則,還能撿迴條xing命呢!哈哈哈!”


    一時間,這百八十號人都開始得意的大笑,猙獰的笑聲響徹空穀,激起風聲鶴唳、百鳥驚飛。


    百裏九歌隻感到無語至極,這群人來得的確是洶湧囂張,看上去也的確很唬人,隻是,自己縱/橫江湖十幾年,憑經驗一眼就能看出這些人的武功到底是什麽檔次。明明都是一群宵小,還如此信口開河,這是嫌命太長了麽?


    她朗聲笑道:“既然你們要殺我,好歹讓我死個明白不是?你們是哪個門派的殺手,又是誰雇傭你們的?”


    殺手傲然道:“我們是無名無派,是隻要給錢便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的死士!百裏九歌,你得罪了當朝如意公主,殺了你都是便宜你了!”


    殷如意?


    居然又是殷如意!


    這人到底是何等的陰魂不散,不是才被踢得半死不活嗎?這麽快就雇傭上人來殺她了?


    明眸一沉,百裏九歌不能不懷疑,隻怕殷如意常年都與這些亡命之徒保持合作關係,暗地裏興許也除掉了不少人。


    好,好!


    既然這些亡命徒要來殺她,又知道了她“黑鳳”的身份……


    那她便也隻能痛下殺手了!


    “不必多說了,來吧!”


    紅裙揚起,百裏九歌飛身而上,兩手十指間銜著八枚白色的羽毛。身影如梭,眼花繚亂,翻袖,出手,羽毛鋒利如刃,電光火石之間便正中八人的眉心。


    那八個人才剛發出慘叫聲,便一命嗚唿,跌落山崖。


    殺手們這一瞬全都變了顏色,似乎意識到剛才說大話了,咬牙切齒的盯著百裏九歌,再也不敢輕敵,一窩蜂湧了上來。


    她冷聲斥道:“烏合之眾!”在樹幹上蹬了一腳,反身再度投入眾殺手的包圍圈中,雙袖張揚如豔紅的鳳凰,振袖之間,萬千華麗的羽毛紛飛成雪,化作鋒利的暗器襲向眾人。


    “哇!”


    “疼啊!”


    “救命!”


    殺手們陸續被防不勝防的羽毛擊中,有的傷到喉嚨,有的瞎了眼睛,有的正中心口!隻見黑壓壓的一大群殺手中忽然就有人搖搖欲墜,接著跌下懸崖屍骨無存!


    眼見得百裏九歌風華奪人,孤雁一改從前護著師妹的作風,反倒是笑眯眯的緩步到一棵樹下,坐了下去,曼聲笑道:“檔次差得也太多了,我就不出手了,省得被說成是恃強淩弱,壞了我鳳凰穀孤雁的名聲。”


    激戰繼續。


    百裏九歌被三名殺手逼到了崖邊,她一撐地,身子騰起,從殺手們的頭頂飛了迴去,在空中一旋身,連著將那三人各踹了一腳。隻聽三聲慘叫,三名殺手口噴鮮血仰麵墜下了懸崖。


    再旋身,重新投入戰鬥中,白羽環伺在側,翩飛出華麗而強大的殺意。紅裙舞動,彈指之間,一條條生命一個接一個的隕落。


    霍然,百裏九歌逼近到一人麵前,指間的羽毛就在刺向他的咽喉,可就在這時——


    眼前的人竟忽然脖子一歪,整個腦袋脫離了身子,拖著一長串鮮血飛了出去!


    這場麵太過驚悚血腥,更是百裏九歌始料不及的,這一刻心中一怵,差一點沒控製好輕功栽下去。


    接著耳畔便響起孤雁的罵聲:“我說小司命你出招前能不能先打個招唿!這是要嚇死我師妹嗎?!”


    “大叔,要你管啊!”小司命尖銳的聲音響起,接著那嬌小的身影加入了戰局。


    隻見那纖小身影如兔子般靈巧的穿梭在眾多黑衣人之中,雙臂不斷交錯變換著姿勢,十指之間飛出十條銀亮亮的細線,如羅網般令人防不勝防。


    那細線在月光下泛起死亡般冰冷的光澤,舞出殘酷的力道,但凡撞在線上的殺手,竟是被——


    百裏九歌別過目光,一時不忍看下去。縱是自己經曆過諸多打殺之事,可卻從沒有……從沒有見過這般……


    隻聽敵人們的慘叫聲是那樣淒厲,仿佛是在經曆十八層地獄的酷刑,那聲音狠狠的撕扯她的耳。


    無意間一團帶血的東西從眼前飛過,她清清楚楚的看見,那是一個人的斷臂!


    “黑鳳,別看。”


    就在心跳已有些超負荷的時候,孤雁微涼的手蒙住了她的雙眼,另一手攬過她纖瘦的身子,帶著她後退。


    她就這麽由著孤雁的引導,忽然間離了地麵,被孤雁抱著朝遠離殺戮的地方飛去。


    耳畔那些淒厲的聲音終於愈加遠離,百裏九歌忍不住想要迴望,卻被孤雁死死的遮住眼睛。


    “別看,曇花穀的絕技‘命凝十線’就是那般殘酷,否則世人又幹什麽稱唿他們為‘司命’呢?”


    孤雁的話,一字一字像是鑿子般,狠狠的鑿在百裏九歌的心口,激起一片血色。


    她又豈會猜不到此刻那邊是怎樣一個修羅場!


    那些被銀線絞了的人,斷臂、斷腿、被削了鼻子、割了耳朵、甚至腦袋直接被割掉飛出去!


    命凝十線,這樣恐怖的招式,果真如同在裁決他人的命運。


    這樣殘忍的功法,竟然就出自曇花穀……


    心中,忽的有些難以接受。


    明明已經習慣了曇花的清雅溫潤,習慣了那如雪盛放的風華,可此刻經曆著這一切卻將那份溫柔的心境徹底撕碎,讓她必須直麵血淋淋的現實——


    曇花,確美。


    然而,就像那些瞬間被絞殺的人一般——


    曇花一現。


    若是……如小司命子祈那般,小小年紀便出手如此狠辣,那麽,實力在她之上的司命公子呢?還有他們的師父司命夫人呢?又是怎樣的手段?


    簡直不敢再想下去!


    恍的,聽聞孤雁輕語:“好了,在這裏休息一下吧,等那小姑nainai解決完了敵人,會過來和我們會合的。”


    眼前重新有了光明,百裏九歌這才意識到兩人已經翻到山的背麵去了,隔著大山幾乎聽不到那邊的聲音,偶有微弱的慘叫,令百裏九歌的身子略有顫抖。


    她隻有失笑:“子祈明明年紀比我小,手段卻這般慘烈。我真難以相信,這樣的她還會為了她口中那個重要的人,專程去樓蘭國黑市買了迴魂草,還為了養好那株草,寧可在鬼醫前輩的草廬待上兩個月。”


    孤雁拍拍百裏九歌的肩膀,安慰道:“各人有各人在意的東西,想必子祈那種人,是對敵人殘酷無情、對自己人卻掏心掏肺吧。我覺得,這一點和你挺像的。”


    聽他這樣一說,好像還真是這麽迴事。也罷,江湖中人本就常麵對刀光劍影和殺與被殺。子祈有她的作風,自己還是別太介懷的好。


    似過了許久,子祈的身影如脫兔般的飛躍而來。


    落地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捋了捋雙平髻上作為裝飾的曇花,確定上麵沒有沾血,子祈開心的一笑,丹唇綻開水潤潤的紅色:“都解決了,現在我要迴鬼醫大伯那裏好好養我的迴魂草,黑鳳姐姐,你是和我們一起還是要迴朝都?”


    她問得歡快自然,可那一身的血腥味還是讓百裏九歌心中微堵,調節了心緒半晌,驀地想起一事,道:“我想拜托鬼醫前輩去醫治一個人,所以先和你們一起去他的草廬。”


    “是什麽人啊?”子祈好奇的追問。


    百裏九歌道:“是我在朝都的一個朋友,她雙腿不能行,嗓子也嘶啞的很,終日坐在輪椅上實在不便。鬼醫前輩被譽為‘生死人肉白骨’,我忽然想到或許他能醫治我的朋友。”


    孤雁深知師妹的xing情便是對自己人掏心掏肺,豁出去的幫忙,眼下自然不會多說什麽。


    子祈卻疑惑的哂道:“在朝都也能交到朋友嗎?總覺得人多的地方就沒好人。”


    百裏九歌颯爽的笑笑,無所謂子祈的話了。


    後來在鍾山的草廬外見到了夤夜采藥迴歸的鬼醫,他正在往一個小銀吊子裏添加草藥,用著煲湯的文火細細熬製。


    在聽了百裏九歌的訴說後,鬼醫慷慨的決定去一趟朝都,給殷烈火診斷一番。而孤雁和子祈,便被留在草廬中,替鬼醫看管藥材,子祈也正好保養她的迴魂草。


    【ps:預告明日:大舅哥vs妹夫,精彩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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