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真的是嚎啕大哭了起來,“她偷了我用來記錄計劃的本子,迴去做了那麽多背鍋的線索,又把我的本子燒了。然後給我打了個電話,說……她說……”哽咽這半天沒能說完這句話,“她……她說,’姐姐以前的罪我來償還,請你不要再繼續了。’”


    “我……”遮住眼睛撕心裂肺地大哭了起來。


    盧苓韻滿意地給董碩遞了個眼神,然後坐迴到了位置上。


    “夠了嗎?夠了嗎?現在夠了嗎?”蘇夙像是種了邪似的重複著這幾個字,“我說的夠了嗎?你可以……”抬起頭,愣住了。因為她這才發現,周圍的一切早在她的自曝開始的時候,就已經不在靜止。


    “你明明知道你妹妹那句話的意思。”不知道安靜了的多久的董碩,慢悠悠地開了口。


    第58章


    “我……”蘇夙的第一反應是收迴之前的話,或者破口大罵“卑鄙”的,可一對上盧苓韻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就哆嗦地將該講不該講地全部倒了出來,“我知道,可我也知道,因為那個蠢貨程旭原,警察已經注意到我了,鍾玉的文章也說不準能什麽時候就會出現。而且這本來就是她害的,要不是她加入的《亂語》,我又怎麽會……”


    “所以你覺得她頂著罪死了,反倒對你是種解脫?”董碩說。


    “她那種……”蘇夙咬牙切齒地說著,“不正常的人,本來就不該……我爸媽偏要要個二胎,要沒有二胎的話,我媽身體也不會成那樣,更不會早早地就死了。她從小到大都不正常,還奪走了所有本應該屬於我的東西。我為了照顧著她、養著她、護著她,每天沒日沒夜地工作,可我爸還要怪我,說她成這樣是因為我這個當姐姐的沒有好好對她!我一開始就應該掐死她的。”


    “當初選這個該死的專業、該死的工作,也是我爸為了她,逼我選的。憑什麽?就憑她是二胎?就憑她比我小?她就畫了個狗屁漫畫,賺了幾毛錢,我爸就能又是擺宴席、又是請親戚地慶祝,左一句天才右一句畫家。轉頭一提到我,就是什麽不爭氣啊,明明不夠聰明、不是那個料,還要打腫臉撐胖子當科學家啊,累得要死要活還工資那麽低,連個唯一的妹妹都照顧不好讓她得了病。”


    “她得病管我什麽事?!是她本來就有病!我不夠聰明,不是那個料,做不出成果?!難道不是他當初讓我走這條路的嗎?!她在網上惹出事來被人肉,到頭來還是得我幫她承擔責任!憑什麽?!憑什麽這世上要裝下這麽多不該存在的廢物、人渣?!”


    “研究搞不出成果?哈?不出成果能怪誰?這個違反倫理,那個違反道德,什麽都不能做,就隻能在小鼠上瞎折騰,誰能搞出成果?既然要成果,那好啊,就讓那些廢物人渣貢獻貢獻社會啊,活著禍害人間,那就當個樣本貢獻學術界啊。”


    “還打死不去看醫生,她以為她的病折磨的是她自己嗎?!啊?她惹出事來是誰擦屁股?她夢遊砸東西得誰收拾?她搞得家門口被扔大便砸雞蛋,得誰來打掃,誰帶她搬家,誰去麵對鄰居的臭臉,誰給她辦轉學手續?!自己的狗屁事都管不好,還來管我的,來質問我?!還替我還了罪?!啊?她算什麽!當自己是什麽啊!”


    吼著吼著,蘇夙說的話已經變得毫無邏輯可言了。


    ――――――


    一個小時後,兩人迴到了警局。


    “唿――”董碩攤在椅子上長舒了一口氣,“怎麽就說著說著就自曝了?口風變得太突然了。明明之前換了好幾種方式都沒問出半點破綻,你在她耳朵邊說了些什麽?”扭頭看向正在閉著眼睛裝睡的盧苓韻。


    睜開眼睛打個哈欠喝口水,盧苓韻慢悠悠地聳了聳肩:“不知道啊,可能是情到深處不能自己吧。而且像這種講究完美犯罪的兇手,難道不本來就一頭喜歡把警察耍著玩,另一頭卻希望和向別人炫耀自己的犯罪嗎?創造無證之罪看著警察為之苦惱的成就感,與訴說犯罪過程的快感,心裏的小惡魔和小天使打架,最後小惡魔贏了唄。”


    “所以說出真相是惡魔?”董碩的關注點已經被完全帶偏了。


    “對我們來說是天使,對她自己來說不就是惡魔了?”


    “也對。”董碩雙手抱在胸前,認真地點了點頭。


    “不過。”


    “咋了?”


    “說道二胎這事,”盧苓韻笑著問,“你爸媽懷你妹的時候,你反對過嗎?”


    “肯定反對過啊,怎麽可能沒有。我那時候五六歲,正是最有占有欲的時候,哪能接受一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小家夥搶走我的爸爸媽媽。”董碩毫不掩飾地迴答,“不過,等霜霜出生以後,那種想法反倒沒了。隻是覺得這個紅癟癟的臭娃娃好可愛,各種捏著玩。”


    “捏著玩……你妹妹知道嗎?”


    “大概……不記得吧?”董碩摸了摸鼻子,“你呢?”


    “我啊,當時沒力氣想這個,而且也根本沒人會問我的意見,生不生不是我管得了……”盧苓韻想都沒想就迴答了,答完後才發現了問題,“……的。”遲了半拍才說出最後一個字。


    “哦?”董碩得意了起來,“你不是不記得小時候的事了嗎?”


    “不記得也總會有些記憶片段。”盧苓韻圓起謊來從來不用打草稿。


    “是是是,你說的都對。”麵對打算隱瞞什麽時的盧苓韻,董碩早就沒了轍。


    董碩正琢磨著重整旗鼓換個方式套話時,手機突然響了。接通電話,聽著通話那頭的聲音,他的表情逐漸黑了下來,等通話結束,阿柴憨厚微笑已經變成了哈士奇的迷之怒意。


    “怎麽了?”尖椒湯圓也身臨其境地脫了外衣。


    “走,”董碩沒有直接迴答,而是一把扯著盧苓韻的胳膊就將她往門外揪,“蘇夙在警車上中風發作了,現在正送迴附屬醫院搶救。”


    “她自己吃了藥?”盧苓韻一邊被揪著跑著一邊問。


    “不知道,無論是我倆還是接手的民警都沒有看見她吃,她身上和辦公室裏也沒有發現裝藥的容器。除非,”董碩拚命摁著電梯按鈕,好像摁得越快電梯就來的越快似的,“在我們去找她之前,她就服毒了。”


    “不可能。”盧苓韻想都沒想就來了句。


    “為什麽?”進電梯時,董碩往身後拋了個疑問的目光。


    “……直覺。”


    真相是自己逼出來的,所以她在那之前根本沒有自首的念頭,不可能畏罪自殺般的提前服毒。但在那之後,又沒有任何人看見她吞藥。所以,她是怎麽發作的?


    走下電梯,看向遠處香蕉皮早已被掃走了的那條路,盧苓韻突然腳下一頓。


    沒撿的香蕉皮使佘銳尾骨骨折,進而使得前去見蘇夙的人變成了自己。盧苓韻思考著,自己使用了能力逼她招供,卻沒有通過迴溯來消除她的那段記憶。而現在,她在沒能將任何不該說的話說出之前,毫無征兆地中風發作了。


    所以,是……司時嗎?為了更正未來偏差,而選擇通過最有效的方式消除某個個體的時主的執行人。


    本以為……盧苓韻握緊了拳頭,香蕉皮是用來避免未來偏差的。卻沒想到,它的作用並非“避免”,而隻是讓司時換個處置對象罷了。


    因為自己之後的行動是心意已決不可改變的,而那個行為有著極大的可能性驚動司時,所以,老板他們選擇了通過祭獻蘇夙來保下自己?不,他們無法將未來視覺化,隻能看到一筐代碼,所以,他們隻是在一堆能避免自己成為處置對象的選項中,隨便選了一個而已。


    那麽,之前呢?自己之前的無數次使用能力呢?有多少人……


    盧苓韻立刻就意識到了一切,可意外的是,她卻並不……後悔?


    是啊,又怎麽會後悔?一個兩個與自己無關的惡人的命而已。自己不是好人,更不是英雄,從來都不是。自己和蘇夙相比,早就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了。


    “苓韻?”


    沒反應。


    “苓韻!!”董碩猛地摁住了盧苓韻的肩膀,“這不關你事。看著我!”狠狠地搖了兩下盧苓韻的肩膀,比當初蘇夙在靜界中下的手還狠,差點將盧苓韻的關節給卸了,“這不關你事,怪不得你!”


    “我……”盧苓韻咽了咽口水,“你說啥?什麽關不關我事?”


    董碩停下腳步,久久地盯著這口是心非的尖椒湯圓,最後,歎了口氣:“走吧。”又帶頭走向了停車場。


    一路開向大學城,車裏是安靜無比的。董碩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前方,心思卻不知道到底是在盧苓韻身上還是路況上。而盧苓韻則一直撐著下巴看著窗外,差點將窗戶盯出個坑來。


    車開到附屬醫院停車坪的時候,時間正好到了豔陽高照的正午。從陰暗的車內走向驕陽,盧苓韻眼前難免花了一下,接著,就是腳下一個踉蹌。


    董碩用他那結實的胳膊將盧苓韻扶住了,微微低頭看著她,用那迷惑力滿分的男中音問:“沒事吧?”


    不知道為什麽,這樣毫無防備地被人扶著,聽著這個厚實卻溫柔的男中音,這樣近距離看著董碩的臉,盧苓韻一時間竟然有些眼睛疼。她張開了嘴,卻什麽都沒有說。或者說,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這時,董碩的手機又響了。而這一次,手機帶來的消息,是蘇夙的心髒驟停。


    “這次是心梗,”董碩用有些幹澀的嗓子說著,“那個藥,在沒加工前,本身也是有可能導致心梗的。”


    “嗯……”盧苓韻已經不需要聽之後的話了。


    “沒有搶救過來。”


    “嗯。”


    “已經走了。”聽不出董碩的情緒,“但到底是不是服藥導致的,還得看之後的屍檢。”


    “嗯。”


    “我們已經不用上去了。”


    “嗯。”


    “迴去吧。”


    “好。”


    就這樣,在停車坪裏帶了沒幾分鍾,空調溫度都還沒消失的車,又重新啟動,載著來時的兩個人,一路無言地原路返迴了。


    第59章


    一輛車停在了京州市北區殯儀館附近,後座的車門開了,卻沒人出來。


    “止。”


    在他人意識不到的靜界中,盧苓韻一手捏著止血紗布踏出車門,一手揪著嬰兒包的肩帶,走進了殯儀館。


    今天是蘇氏姐妹倆火葬的日子。


    接連兩天內分別得到兩個女兒的噩耗,還都是以販毒案“嫌疑犯”畏罪自殺的形式得到,這使得本就患有心髒病的兩人父親蘇郝,差點猝死在前去通知的民警麵前。可到了木已成舟,兩個女兒的骨灰盒已經遞到手邊的時候,蘇郝卻安靜下來了。他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兩個盒子,目光似乎透過蓋子看見了兩個女兒曾經的點點滴滴……


    走進殯儀館後,盧苓韻看到的就是靜止在這麽一個狀態的蘇郝。


    都說父親的愛是深沉的、是不外露的,盧苓韻雖然沒有切實體會過,卻在某個安靜的夜晚,悄悄地想象過。甚至,還自作主張地給想象中的父親放上了張不同的臉,一張她永遠不會讓其主人知道的……許軍銳的臉。


    但是畢竟,想象歸想象,她從沒能真正理解過那幾個形容詞的含義。“父親”這兩個字,在她的世界裏,還是那樣不可避免的是個讓人顫抖的存在。


    可今天的此時此刻,看著這樣一個蘇郝,看著做不出任何表情、說不出任何話,隻能一遍又一遍摸著兩個女兒的骨灰盒的蘇郝,盧苓韻好像少許明白了什麽叫做“深沉”,什麽叫做“不外露”。可在明白這個的同時,湧入她胸口的,卻又有著種說不出原因的……愧疚。


    蘇願把自己當做了唯一的朋友,自己是她臨死前唯一一個道別的人。而蘇夙……她是個混蛋,但這個混蛋卻是蘇郝的女兒,蘇願的姐姐。


    現在,兩個人都沒了。兩條命。


    如果,如果她倆的人生中沒有出現過自己,她們會怎麽樣?


    如果……


    盧苓韻搖搖頭揮散思緒,長歎口氣來到了蘇郝的身邊。她揭開紗布,用還沒徹底止血的左手將兩個骨灰盒掏了出來。她將骨灰盒放在了一旁的凳子上,蹲下身,打開了兩個盒子。可當做到這一步,看見兩個盒子上的名字時,她卻又猶豫了。


    蘇願,蘇夙。蘇願。蘇夙。


    她咬住了嘴唇,將左手的血在兩個盒子裏各滴了一滴。


    她深吸了一口氣,“退,極限。”慢悠悠地念出了這兩個字。


    接著,隻見兩個盒子中的骨灰竟和各自的血滴融為一體,飄在了半空中,變成了兩個紅色的渾濁液球。液球慢慢地變大、變長、變實,變成了兩個成人的骨架。骨架上慢慢長出了帶著焦黑的肉,肉上的焦黑卻在隨著肉的增長而一點點消失著。在不到半分鍾的時間裏,它們就變成了進入火葬爐前的那兩具屍體。


    很快,屍體上的刀痕、手術痕開始消失。在時間到達一分鍾的時候,兩具屍體變成了兩個人,她們睜開了眼睛。但變化並沒有停止在這兒,而是那曾經出現過無數次的倒播影像再次出現,兩人逆著時光長河,從成年變成青少年、少年、幼年,最後停在了……嬰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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