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觸碰到二人的手後,軍牌上的文字在他們沒有注意的情況下,開始發生變化,“許徹”的字樣緩緩消失,變成了……


    “你有孩子。”盧苓韻說。


    “我想給你。”


    “……”盧苓韻咬著嘴唇撇開目光,手上的反抗卻沒有半點鬆懈的意思。而許軍銳也絲毫不打算改變主意。


    兩人就以這種動作僵持著,不知過了多久,盧苓韻將手放鬆了。她歎了口氣,用隻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蠕動著嘴唇:“不要對我好,我會……怕的。”


    “我不是在對你好……”許軍銳卻聽見了。


    我不是在對你好,我是在……害你。


    第46章


    特偵隊的問訊室裏。


    戴著手套的董碩將藍色日記本放迴了證物袋中,抬頭看向對麵輪椅上的方萊:“你那天將這本日記拿去見呂強了嗎?”


    方萊點了點頭。


    “那既然你是用這個日記威脅呂強的,他都對你的人下手了,為什麽還會把日記還留在你這?”董碩問。


    “我不知道,”方萊的目光停在自己的雙腿上,“我被打暈醒來的時候就已經在醫院了,等我出院後,就發現這日記本在我當初落在森林裏的書包裏。書包聽說是警察後來搜索森林時找到的,給了我爸,我爸扔在了我房間裏,沒動過裏麵的東西。”


    “所以說,日記一直都在你的書包裏?”


    方萊又點了點頭。


    “書包是當地警方送迴去的,作為受害人的隨身物品,警方理應檢查過,但當地派出所的證物清單提過書包,卻並沒有提到過日記本。”曾?捶伎醋潘怠?


    “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是看漏了?還是覺得是私人物品,所以沒有看?”方萊說。


    董碩和曾?捶級允恿艘謊郟?沒有接話。


    詭異的並未被銷毀的日記本,就像是專門留著那為了某一刻一樣,就像是知道陳汶汶的屍體有朝一日會被發現,為了證明呂強的罪行,也為了提供陳汶汶自殺的可能性……董碩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你早就知道了陳汶汶死亡的事?”董碩又問。


    “也不算是知道,隻能說是大概猜到了。”


    “那為什麽沒有把這本日記交給警方或者陳汶汶家長?”曾?捶嘉省?


    “因為等我發現日記的時候,呂強父子兩人早就已經人間蒸發了,之前跟在他身邊混的那群人也都被批評教育的被批評教育,進了少管所的進了少管所,我就算拿去給警察,也沒什麽意義吧?再說,我也不想……我當時也想讓這事盡快翻頁,害怕我爸媽發現我……”垂下腦袋,掐住了消瘦的大腿。


    “發現你賭博成癮?”董碩毫不客氣地說出了這句話。


    方萊的頭,點得很艱難。


    “你父母到現在都還不知道?”董碩還在窮追不舍。


    “嗯……以前是不敢說,現在是……”小心翼翼地看了董碩一眼,就好像他的目光能吃人似的,“都過去這麽久了,再舊事重提也沒啥必要。”


    “沒必要嗎?”董碩皺起了眉頭重複著。


    “嗯……”方萊躲避般地側開了腦袋,卻怎麽也躲不過籠罩了整個問訊室的威壓。


    他以為董碩會發作的,雖然並不知道董碩發作的理由,但他就是有著這樣的直覺。所以,他不由自主地縮起脖子,將輪椅向遠離董碩的方向推了推。


    但房間裏的壓抑卻在上升到頂峰時,突然卸了下來。


    作為威壓的來源,董碩在內心歎著氣,關閉執法記錄儀,扶著桌麵站了起來,走到方萊麵前,伸出了手,又恢複了那和善的眯眯眼形象:“謝謝配合。”


    方萊哆哆嗦嗦猶猶豫豫地握上了董碩的手。


    接著,董碩繞道後麵抓住了輪椅背,很客氣地說:“我送你下去吧。”


    “啊,啊謝謝。”方萊受寵若驚地把脖子縮得更緊了。


    兩人就這樣一個不知道在葫蘆裏賣著什麽藥,一個不知道為什麽做賊心虛地,一路坐著電梯來到了一樓。出去的時候,正好經過了正午時間人來人往的警局餐廳門口。


    餐廳裏走出了一隊人,這一隊人中隻有一個沒有穿警服的,所以很是顯眼,方萊一眼就看見了,董碩也緊隨其後地發現了她的路過,連忙想用自己的大個頭擋住兩人即將對上的視線,卻最終沒來得及。


    “苓……盧苓韻。”方萊叫出了口。


    走在蔡馳身後的盧苓韻抬起了頭,在看見輪椅上的方萊後,目光閃了閃。接著,她好像很是隨意地將插在褲兜裏的左手掏出來揮了揮,又很是輕鬆地來了句:“啊方萊啊,好久不見。”


    就這樣,方萊接下來想說的話,被盧苓韻的一句“好久不見”塞迴去了。


    好久不見,她竟然就這麽來了句“好久不見”。看著盧苓韻右手臂上包著的紗布,想起那天妹妹提到的事情,方萊的心裏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小盧,熟人?”蔡馳轉過了頭。


    “嗯。”盧苓韻應了蔡馳聲後,又轉頭對上方萊,用的還是那嘮家常的口氣,“我今天還有事,有空再聊哈。”說完,又揮了揮手後,就跟著蔡馳走了,大大方方地將百感交集的方萊與滿臉難以置信的董碩扔在了身後。


    直到盧苓韻一行人的背影徹底消失在拐角,董碩和方萊兩人都半步也沒挪動過。


    “她說,”方萊苦笑著看著自己的雙腿,“‘好久不見’。”


    董碩沒有說話。


    “我們的事,董警官你都是知道的吧?”方萊抬頭看向了的董碩,“她因為我而被我媽用開水潑了,她見到了我,卻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來了句‘好久不見’。不是破口大罵,也不是扭頭就走,而是‘好久不見’,就好像我們真的是普通的初中同學,時隔七八年沒見過一樣。”


    餐廳裏又出來了些人,董碩繞開人群,將方萊推到了人少的角落裏,卻自始至終一句話都沒說。


    “當年的真相,蓧蓧應該一個字不差的全告訴你們了吧?她被霸淩的事,我和呂強的賭,還有我一開始接近她是為了學生會長的位置……”收迴了目光,再次定起了自己的雙腿,“但我後來是真的喜歡上了她的。”


    “她話不多很安靜,什麽表情都是淡淡的,淡淡地笑,淡淡地傷心。她幹什麽事都輕手輕腳,也從來不會主動與任何人產生任何衝突,別人使喚她幹什麽,她都會一聲不吭地去幹了,沒有半句抱怨。她學東西很快,基本上隻要我教一遍就都會。要是遇見了難的沒能一次學會的,她也不會打斷我,不會主動問,而是自己靜靜地琢磨。”


    “她喜歡看著窗口發呆,看著風中搖曳的枝丫,看著空中的鳥兒。我喜歡看她發呆的樣子,因為每當看著她那放遠了的目光,我就感覺好像能透過她那雙透亮的瞳孔,窺探到全世界似的。我一直覺得她的腦袋裏藏有全世界,因為隻有藏有全世界的人,才能這麽麵對什麽都淡淡的。”


    “她和我認識的所有女孩都不一樣,太不一樣了,而這種不一樣就像是磁鐵似的,讓我離不開。後來,與其說是為了學生會長的事跡介紹而照顧她,倒不如說是我自己離不開她那淡淡靜靜的感覺了。”


    “初中嘛,青春期。那時候的人,因為什麽都沒經曆過,所以經曆個什麽,都能無比誇張的最大化。喜歡上個人,就能喜歡得要死要活轟轟烈烈,什麽為她上天入地,為了她可以反抗全世界之類的。當時這麽覺得,也就這麽做了,不帶任何頭腦地去做了。”


    “覺得她不敢敞開心扉,覺得她總是帶著憂傷,這些一定都是呂強幹的,所以想替她報仇,所以就去找呂強了。但後來找了呂強,遇到了見識了許許多多其他的事,又不知道為什麽開始被她躲著,整個人就突然從轟轟烈烈的愛戀,變成了轟轟烈烈的愛恨交加。”


    “我不告訴我爸媽真相,害怕是一方麵的原因,但更多地卻是想……看她委屈,覺得她受傷了、委屈了就會迴頭看我,就會……我也不知道那時候的自己為什麽會這樣想,可能是小說漫畫看多了吧。”歎了口氣,“我以為這樣下去,她就一定會來見我的,哪怕是和我大吵一架。”


    “但她卻沒有,她走了,一聲不吭地,將所有的過去一筆勾銷地,走了。是啊,她是盧苓韻啊,她怎麽可能為這事兒來找我呢?”感歎到一半,方萊突然笑了,笑著迴頭看向董碩,“董警官,你對她有意思吧?”


    董碩一愣,心裏漏跳了一拍。


    “你看她的眼神,就像我當年一樣。”收迴目光,方萊的笑變成了自嘲,“我這麽說你可能覺得我不配是個人,但我還是得說。她,盧苓韻,絕對不是個能用常理來理解的人,她遠比你看到的要……深邃,恐怖。你的念頭,還是趁早收起來了好。”


    董碩不可控製地皺起了眉頭。


    看見董碩的表情,方萊卻笑得更歡了,“當年別人和我這樣說她的時候,我也是這種表情。但你想想,一個人,怎麽可能被人欺負被人霸淩,卻真的沒有一點怨言、沒有一點恨?她有的,一定有的,隻是藏得深罷了。而在這世上,恐怖的不是大吼大叫大鬧的人,而恰恰是這種一聲不吭的,因為,你不知道這‘一聲不吭’和‘任勞任怨’背後,藏的是什麽。”


    “我早就知道她也在大學城,嘴上說著想見見,但實際上卻一直不敢見她,因為我怕啊。蓧蓧雖然和她是舍友,表麵上和她關係不錯,但實際上卻一直顫顫巍巍地將關係控製在了一個範圍內,不敢越雷池半步,對於她的私事,也從來都是能不碰就不碰,因為她也怕啊。”


    “盧苓韻她不是個正常人,不是個正常的見著了我,會生氣會扭頭就走的人,而是個會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說‘好久不見’的人。”方萊將語速放的很慢,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在說著,“她是個能將過去抹殺的人,一切發生過沒發生過的事,她都可以將它變得沒有發生過。”


    “我不想誣陷人,也不想作偽證,所以剛才沒有提。但現在,作為一個曾經走上過那條路的同胞,”方萊突然自己推著輪椅麵向了董碩,“董警官,我必須得跟你這個即將走向這條路的人說,”


    緊緊地盯著董碩,“你可要想清楚了,盧苓韻是個怎樣的人,你真的清楚嗎?別被她的外表迷惑,別被她的故事給欺騙了,不然,你的下場,可不一定隻是這個。”拍著自己的腿。


    頓了頓,又一字一頓地說:“呂強父子失蹤了,警官你是知道的吧?但警官你有沒有想過,呂強父子,或許,並不隻是‘失蹤’呢?”


    方萊後麵說的話,董碩已經耳鳴得聽不清了。


    第47章


    等董碩送走方萊,滿是心事地去到飯堂時,佘銳和曾?捶家丫?貼心地幫他打好了飯。三個人坐在一桌,佘銳努力地試圖挑起話題,可曾?捶己投?碩兩個前輩卻沒給半點麵子,一個人盯著手機不放,一個人捏著筷子發呆。最終,弄得佘銳也悻悻地閉嘴埋頭苦吃了起來。


    如果,呂強父子並不隻是失蹤而已呢?董碩用筷子戳著米飯。


    在這一次的案子裏,他再一次感受到了與網約車案相同的不協調感。兩個案件的證人和線索雖然與往常一樣,的確都能連成有意義的故事線,但故事線本身卻夾雜著些不同尋常的東西。


    首先,是“時間”,空出來的和少了的時間,就好比方氏兄妹昏迷後那缺乏解釋的時間空隙,與網約車案中報警電話和求救信號間逆反了的時間差。其次,是帶著詭異感的證據與痕跡,就好比陳汶汶的那本竟然沒被銷毀的日記,與網約車案的疑犯畫像和現場突然出現的奔跑腳印。最後,是疑犯的結局,失蹤,和死亡。


    而這兩個案件唯一的共同點,隻有同為涉案人的盧苓韻。


    “除去不可能之外留下的,不管多麽不合理,但那就是真相。”所以,盧苓韻就是造成這些“不協調”的原因嗎?她隱瞞了什麽?她做了些什麽?什麽是該排除的“不可能”,什麽又是“不合理的真相”?(注1)


    董碩有些迷惑了,即便方萊所說的話他大都不讚同,但有一點他卻不等不承認,他真的沒有自己認為的那麽了解盧苓韻。又或者說,盧苓韻這個人身上的有些東西,根本是不能用常識來理解的。


    所以,呂強父子到底去了哪?陳汶汶又真的是自殺的嗎?盧苓韻在其中扮演著什麽角色?


    還有,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兒,是怎麽做到不留半點痕跡地將整個高中前的經曆替換的?如果不是碰巧遇到了方蓧母親鬧的事,如果不是盧苓韻自己承認,董碩不得不說,即便以特偵隊的資源,他也不大可能查出來那個“被霸淩的孤兒”就是她。


    想到這兒,董碩就迴憶起了之前的某件事。網約車案中,當時在確定盧苓韻涉案後,自己的確如盧苓韻所說的那樣,讓相關部門進行了信息管控,使得“跳河自殺未遂的女大學生”這個新聞沒有擴大。但是,董碩記得,當時負責這個的技術員,好像不經意地說過這麽一句:“這個新聞怎麽像是本來就被人動過手腳?翠河大橋上那麽多人,怎麽可能沒有一個視頻拍到她的臉?”


    當時,董碩沒有在意那樣不經意的一句話,但現在迴想起來……


    盧苓韻自己動手的可能性不大,因為新聞出現的第一時間,她還在醫院昏迷著。那麽,就隻剩下她身邊的人,或者說,她“身後”的人。


    董碩的腦海中猛地出現了一張人臉,一張中歐混血的臉。彭莎,盧苓韻的表姐,躍遷。


    是了,彭莎一共隻在自己眼前出現過兩次,而兩次出現的時間點,好像都在盧苓韻的某些秘密快要藏不住了的時候……


    會嗎?會是這樣嗎?如果是的話,那盧苓韻知情嗎?她與躍遷,到底是合作還是利用?如果是“利用”,那是誰在利用誰?


    盧苓韻總是有意無意間談到有關“時間”的話題,她這麽做,是在暗示著什麽嗎?如果是的話,她又為什麽要做出這種暗示?


    還有自己的那幾個已經忘得差不多了的夢,突然閃過的既視感,以及在酒店中看到的鄒祥平的異常……


    細思極恐。


    “哇,真可愛!”佘銳的一聲生怕全食堂沒人聽見的感歎,強行將董碩的思緒撥拉了迴來。放下筷子抬起頭,董碩這才發現,剛才還坐在自己對麵的佘銳,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跑到曾?捶嫉納肀擼?湊著腦袋看起了她的手機屏幕來。


    董碩也歪歪腦袋看了過去,隻見手機正在播放一個視頻,看樣子是幼兒園或小學生的文藝晚會。


    “這是?”他問。


    “西沛市福利院的教師節文藝晚會,我女兒正好在那當誌願者,參加了晚會的籌劃,炫耀著發給我看的。”曾?捶妓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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