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波與火焰的交匯映襯下,那人本不高大的身軀顯露著別樣的詭異。他能出現在這裏實在出乎劉三兒的預料,但仔細想想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劉三兒早已不是未經大事的初哥,從最後一次離開大周門至今,他也算見識和經曆過一些大風大浪了,麵皮因此得到了極強的鍛煉,所以他臉上的意外隻略一顯露便一閃而過了,率先打起了招唿:“杜道友,別來無恙啊!”


    “哈哈……承蒙根碩兄掛念,在下還勉強過得去……”那人的目光在劉三兒身上不經意一掃,頓時顯出些許吃驚:“恭喜劉兄修為精進,他日築基有成,可不要忘了指點兄弟一二!”


    “嘿嘿……在下不過是運氣好些罷了。”劉三兒可不想就他修為暴增的話題繼續跟眼前這位繼續聊下去。在明知小院中住著丁長老的情況下聊自己的修為,簡直是嫌命太長了。這時他已經走到了小院門前,笑了笑轉移話題道:“道友能出現在這兒,不會是跟我一樣也已經拜在了師父門下吧?我在外麵耽擱了不少時間,得趕緊進去先向師父請罪呢!”


    “那兄弟裏邊請吧!”男子對劉三兒的問題有意避開不答,又衝跟在劉三兒後麵一直默默無聲的黃欣然微微施禮:“師姐,師傅讓我轉告你,金蠶麗絲快到了,讓你再去門口接一下!”


    “嗯!”黃欣然微笑著點了點頭:“那你倆先進去,幾位師兄都在,劉道友正好先認識一下!”


    劉三兒自然表示服從安排,並賠笑著和男子一起,目送了黃欣然離開。


    那男子不是別人,正是曾在太昊坊與劉三兒有過一麵之緣、於香泉班品酒會上認識的杜全知。


    這家夥在品酒會上僥幸逃脫性命已讓人很意外,如今出現在這裏還跟丁長老搭上了關係,就更加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了。他是一早就拜在了丁長老門下,還是在上次逃命之後機緣巧合才拜師的呢?


    以劉三兒對杜全知的了解,以這家夥當不至於心甘情願的拜一個築基修真者為師。他當時在香泉班說過的豪言壯語劉三兒一直都還記得:什麽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什麽勢必要改變這個世界的規則,什麽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什麽非四級以及四級以上門派不做投靠考慮……


    那牛皮吹的,幸好劉三兒不是沒見過世麵的土鱉,這才沒有被他折服,反而看清了他這個自稱來自異世界的家夥是有多麽的不靠譜。


    如今這家夥居然拜在了一家七級門派的客座長老門下,以他的心氣,必然有不小的隱情暗藏其中,但這些劉三兒並不關心。他關心的是這家夥會不會嘴賤把香泉班那件事抖露出去。


    事關切身利益,劉三兒覺得有必要提一提,起碼讓這家夥知道其中的厲害關係,於是拉著杜全知道:“杜兄,太昊坊那晚……”


    “根碩兄在說什麽?小弟最近練功有些走火入魔了,腦子老不好使,之前的很多事情都忘記了,咦,我倆是怎麽認識的來著,怎麽完全想不起來了!”杜全知果然有自知之明,居然玩起了失憶的把戲,不過這也從側麵說明了他知道香泉班那件事的厲害後果,一旦散播出去對他自己沒有一點好處。


    之後,兩人又雲裏霧裏的東拉西扯了幾句便進了院子,並暫時關閉了法陣。


    ……


    那小院是一座很一般的院子,設有左右廂房,院子中間有一座圓形水池,水池中央矗立著一座兩人高的假山,正好擋住了進門之人直望正房的視線,池裏幾朵拳頭大小的睡蓮葉下幾尾金色小魚正悠閑的遊動著。


    池子周圍地麵鋪就的青石縫隙裏長滿了綠茵茵的苔蘚,幾株低矮的叫不上來名字的果樹上星星點點的結著些叫不上來名字的果子,時不時有飛鳥停落飛起,如果從高空俯視這院裏的一切,那絕對是一副迷人的畫卷。


    可便是風景再好,劉三兒也沒有半分欣賞的心情。雖然還沒有進正房,他卻可以很容易的想象得出接下來在正房裏麵見丁長老那壓力如山的情景。


    正房的門是開著的,會客廳裏本應該由丁長老落座的主位上目下空空如也,倒是主位之下的客座上歪歪扭扭的坐著四個男人。


    四人本都在閉幕養神,聽有腳步聲,紛紛睜眼朝門外看了過來


    杜全知雖然修為不怎麽樣又喜歡吹牛皮,卻是個極為有眼色的主,馬上後退一步,拉著劉三兒邊走邊向屋裏四人一臉諂笑的介紹說:“四位師兄,這位便是師父的正式關門弟子劉三兒劉師兄了!嘿嘿……有劉師兄在,我這個記名弟子這輩子都沒那轉正的福分了!”


    “劉三兒見過四位師兄!”前腳剛跨進屋內,劉三兒便朝四人分別躬身稽首,做足了禮數。隻因進屋前他略略一掃,發現四人的修為都在自己之上,當然是不好怠慢了。至於杜全知隻是丁長老記名弟子的說法,以及那看似酸溜溜的話語,眼下他都無暇顧及的。


    “嗬嗬,劉師弟年紀輕輕已是練氣六層修為的強者,我這個老家夥真是汗顏呢。之前曾聽師父提過師弟好幾次,還一直好奇師弟你是什麽樣子,今日一見,果然器宇軒昂有大能之風,哈哈……”那坐在靠近主位右側的中年男人率先笑著開口。就他所坐的位置來看,這屋子裏當屬他輩分最高,想必應是大師兄一般的人物。他看上去很瘦,臉色發黃,連牙齒也是罕見的黃色,幾撮小胡子並不對稱的分布在嘴周圍,笑的時候看上去很和藹,練氣八層的修為卻不端架子。話到最後,他眉目忽然一皺:“哦……差點忘了,我是拜日教的曹陽山,師弟不見外的話叫我一聲曹師兄或者曹哥都行,先坐吧,師父隨後便會現身!”


    “謝曹師兄!”劉三兒忙躬身稽首,卻不忙著落座。


    曹陽山笑嗬嗬的點了點頭,然後示意了下左首第一人:“宜昌,該你了!”


    “兄弟付宜昌,白鶴派來的,歡迎師弟與我等共謀大事!”那左首第一人是一名年齡與劉三兒相仿的練氣八層存在,便是坐著也能看出個頭不高,還有一點駝背。但人看上去倒很爽快,這位應該就是二師兄了。


    劉三兒寒暄表示久仰。


    之後,剩下的兩人也都和劉三兒打了招唿。


    那坐在曹陽山下首的馬臉老者看上去六七十歲,練氣七層修為,穿的破破爛爛,有些木訥,說話也不怎麽著邊際,他自稱李計忠,重劍門核心門人。


    這人如果不看靈壓一般人根本不會把他與修真者聯想到一起。劉三兒更有些想不通這樣的人是如何修煉到練氣後期,還居然被丁長老看中的。


    李計忠對麵坐著的是一名看上去二十歲出頭的白麵年輕人,自稱是神華門的包嘯傑,也是練氣七層修為,臉上時不時的流露出些許邪氣。


    待劉三兒和杜全知落座後,廳裏的氣氛一下子熱烈了起來。但聊得無非是些捕風捉影的見聞,一些風物誌中的熱門話題。至於涉及到自身利益的事大家都很默契的隻字不說,以至於不久就沒話可說了。


    眼看場麵便要陷入尷尬當中,這時曹陽山很隨意的笑說:“不知諸位師弟對於師父這次召集我們過來的原因可什麽猜想。嗬嗬……我作為師父的開門弟子,僥幸知道了一點詳情……”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匯集到了曹陽山臉上。


    曹陽山似很享受這種被人矚目的感覺,卻故意又賣了個關子:“嗬嗬……為人弟子者無論品行修為如何,一定要懂得禍從口出,三思而慎言!”


    眾人紛紛表示受教了。


    曹陽山又道:“所以我雖然很想告訴諸位我所知道的一些細節,卻仍舊隻能暫時憋在心裏了,除非獲得師父的許可,否則無論如何都不能向其他人透露分毫,便是師弟們也不例外!”


    馬上,眾人又是一陣佩服膜拜的馬屁。


    這讓曹陽山不免有些得意,笑道:“嗬嗬…雖然我不能說,但我可以提意見嘛!從現在開始我們每個人都說一件或者幾件一生中愉快的經曆,這對師父召集我們那件事來說,隻有好處沒有壞處的!”


    此話讓在場眾人一下子摸不著頭腦了,不過大師兄的提議,內容又是無關痛癢的,於是紛紛表示讚同。


    這個結果令曹陽山很滿意,他取出一枚亮晶晶、拳頭大小的透明圓球,介紹道:“此球名為非心球,乃是取地下千丈的琉璃玉煉製而成,是各家修真坊市賭檔裏的標配法器,它最大的用處就是能夠隨機又快速的確定先後順序,且不會重複,絕對的公平公正。我現在用它來確認一下第一位講經曆之人是誰!”


    說話間,曹陽山輕輕一推,用法力將那非心球拋到了空中。


    那球身上頓時顯出淡淡的光華,並以極快的速度圍著在場諸人轉了三圈,最終落在了重劍門的馬臉老者李繼忠跟前,光華隨即消失,被曹陽山隔空攝了迴去。


    “這可是非心球的選擇,嗬嗬……李師弟先請吧!”曹陽山笑道。


    李繼忠苦笑了下,想是還沒有做好準備,思量了一陣才說:“話說老漢我快四十歲的時候才踏入修行行列,迴想修行後的這幾十年,嘖嘖…我想說修行太無聊了,最開心的日子還是做凡人的時候…哎…一入修行深似海,再迴首看親朋墳…”


    “李師弟,你就別墨跡了,大家都等著聽呢!”見李繼忠有大發感慨的苗頭,付宜昌趕忙打斷了說。


    “好,好!”李繼忠點頭表示知道,抬眼看了下屋頂道:那還是我二十多歲做凡人的時候,有一年冬天,隔壁老孫家的羊丟了…”


    “羊丟了,有什麽值得高興的嗎?”付宜昌有些好奇。


    其實不光付宜昌,在座的都有些好奇。


    “羊丟了以後,我們村裏幾十個人打著火把上山去找,找了一天一夜,終於在後山的一個角落裏麵找到了。”李繼忠輕輕吐了口氣,眯縫著眼睛迴味無窮的說。


    “然後呢?”包嘯傑緊張的問。


    “找到的時候天已經很晚了,我門在雪堆裏麵紮了個帳篷休息。外麵的風很大。我們感到很無聊。於是大家就輪流……嘿嘿,好爽!”


    這他媽的叫什麽事,能上得了台麵嗎?眾人的臉色一下子全都變了,幸好黃欣然和師父兩個女人不在,不然不說那兩位樂意不樂意聽,光想想那場麵都覺得尷尬。


    曹陽山也沒有料到李繼忠一把年紀了還會說出這麽個段子來,馬上打斷道:“李師弟,你就沒有其他高興事可說了嗎?”


    “有,有一年冬天,前邊老鄧家的新媳婦在山裏麵走丟了。”李繼忠略顯激動的說。


    劉三兒心裏一跳,嘴裏不免咽了口唾沫,接話問:“那……那找到了嗎?”


    “我們村裏幾十個人找了一天一夜,終於在後山的角落裏找到了。於是我們安下帳篷休息。冬天的晚上風很大。我們大家都很無聊。於是我們就輪流…….嗨……別提多爽了。”說話間,李繼忠的臉上滿是興奮的光。


    這話不免讓在場的眾人快崩潰了,大家都是男人不假,在場的暫時也沒有女人不假,但大庭廣眾之下,在名義師父的會客廳裏談論與女人和極樂之事有關的話題,還是讓任何一個正常人都覺得大大不妥的。


    曹陽山開始深深為這位師弟的前途感到擔憂,本來想祭出非心球讓下一位說話,但靈機一動後,他又改主意了,問道:那麽李師弟,你就沒有什麽值得悲傷的經曆嗎?


    霎時間,李繼忠臉色突變,深陷的眼眶中滾出了兩滴混濁的淚,嘴唇哆嗦了好幾下,身體也似乎在顫抖,沉默良久,他說:有一年冬天,我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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