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二零零x年三月一日,星期日,晚上九點。

    聖林大學東校區。

    醫學院。

    陽春三月,雖說正值春暖花開之際,但是晚間還是會讓人感到有些清寒。偌大的校園除了昏黃的路燈和宿舍樓的燈光,幾乎別處都是一片漆黑。然而,就在那一片漆黑之中,卻有一間屋子灑照出了一片耀眼的白熾燈光。

    那耀眼的燈光,正是來自學校解剖教研樓三層的一間解剖教室。

    在學校醫學院的院規中有這麽一條規定,那就是如果學生有未完成的解剖實踐或在考試前想利用業餘時間來複習解剖學所學的知識,那麽隻要提前跟老師打好招唿,在晚上十點之前,便可在解剖教室研習。所以,那間教室的燈光就表示,此時還是有學生在進行解剖實踐的。

    解剖教室的所有窗戶都大開著,藍色的棉布窗簾被風徐徐吹起,微涼的空氣灌了進去,室內刺鼻的“福爾瑪琳”味被晚風稍稍吹淡一些。

    教室中央的一張手術台旁,有一位身穿白色醫生長衫的女生。她的手上套著一副乳膠手套,而那本應戴在麵部的防異味口罩卻是被她塞到了口袋裏,她的膚色清透瑩白,一頭長發鬆鬆地盤在腦後,兩頰邊隨意垂下的兩縷發絲使她看起來清麗而簡約。

    女生莊嚴地低著頭,神色靜默地麵對著台子上的一具屍體肅目。肅目,是進行解剖前的一項重要禮節,這是對捐獻遺體人的一種尊敬。女生很是鄭重,大約三十秒後,她點了點頭,睜開眼睛,扭頭望向了身後——

    教室的門口處。

    白色的牆壁旁,赫然還站著一位女生。她安靜地站在那裏,烏黑的長發披在肩後,她的目光有些迷離,眼底似乎流淌著一股悵然的光芒,透出一點點不易察覺的脆弱。

    與剛才那位女生不同,這位女生既沒有站在手術台旁肅目,也沒有穿著醫生的製服,她隻是一直默默地望著窗外出神。

    明亮的白熾燈光將她的身影拉得很長,仿佛是感應到了什麽,她迴過頭來,神情也在這一瞬間變得柔和起來。

    那樣寂寞的表情……

    那樣恍惚的眼神……

    手術台旁的女生默歎一聲。

    “你真的決定了嗎?”

    她擔憂地問道。燈光下,一身白色的醫生長衫愈發襯得她雪白耀眼,她皺著眉,淡棕色的眼瞳裏有著深深地不解和不讚同,她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再說些什麽,可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夜晚的涼風濕潤潤的,藍色的窗簾靜靜地飄蕩在教室裏。

    門口的女生直起了倚在牆壁上的背脊,對她淺淺一笑:“今晚,可能是我最後一次陪你來解剖教室了。”

    白衣女生的目光驟然一沉:

    “任芯,那件事已經過去很久了!”

    她真的還是要那麽做嗎?難道一定要荒廢掉這好幾年的大學生涯?!七年的本碩連讀,眼看還有三年就要畢業,她真的就準備這樣放棄掉?!

    “芫,你應該是了解我的。”

    任芯還是淺淺地笑著。

    “可是……”李芫略有猶豫,秀麗的臉龐帶著明顯的不安,“……我爸是不會答應的!”

    任芯淡笑著走到窗前,漆黑的夜空,藍寶石般的繁星璀璨地閃爍著,身後的長發被晚風吹起,一縷一縷地飄蕩在耳旁。

    李芫緊緊地盯著她,焦急地說道:“這事你有和我爸說過嗎?”

    任芯的眼神微微黯淡,仰頭望向星空,長長的手指捋過耳後的絲發,她清然道:“你喜歡唱歌跳舞、彈琴弄箏的,叔叔不還是同意你去參加了外麵的藝術培訓班?”

    “這和轉學能相提並論嗎?!”

    李芫沉不住氣了,放棄多年的學業、放棄一直追尋的人生目標,這些怎麽能和業餘愛好混為一談!拿她當白癡啊?!

    任芯淡笑:“在我看來它們沒什麽區別。”

    李芫皺眉,眼內閃過一抹深憂的光芒。四年了,最後還是走到了這一步,不管她怎麽樣試圖去改變,她都無法將任芯從過去的那個陰霾裏拉出來。無力地歎口氣,她望著窗前背對她的身影:“還是忘不了嗎?”

    任芯的身體微微一滯,而後,她迴過頭,甜甜一笑。

    “我像嗎?”

    她眸光晶閃,仿佛像大海的波麵一樣璀璨。李芫深深地凝視著她,仔細地想從她的臉上找出一絲可疑的痕跡。麵對著李芫的質疑,任芯忽然俏皮地眨了下眼睛:

    “這樣看著我幹嘛,這麽多年你還不了解我嗎?再說,以我這個全係倒數第一的成績,你認為我以後會有什麽出路。所以,叔叔他也一定會同意的,他也不想我把他這個大院長的名譽掃地吧。”

    “真的是這樣嗎?”如果真的是這樣你怎麽又會一直都是倒數第一的差等生?李芫酸澀地笑了笑,這麽多年的相處,其實她唯一了解的就是,隻要是任芯決定下來的事情就從來都不可能改變。

    “不要擺給我這麽幽怨的表情,你這個學校的優等學生是不會體會到我的苦處的。”任芯輕笑著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在她耳邊神秘一笑,“還有,就算是我走了,你不是還有易楓嗎,他可是恨不得我能離你遠遠的,好取而代之。”“你……”

    李芫一把推開她,本還打算與她爭辯,可是一提到易楓,整個臉頰早已猶似火燒,心裏騰騰地亂跳個不停,腦袋的思路也一下子脫了軌。

    任芯欣賞著她的窘態,輕輕地笑了笑。

    “好了,就這樣吧。”

    她看著李芫,然後用一根手指又斜斜地指了指旁邊的手術台,“我可不想長時間地呆在這裏!”

    李芫微怔,低頭看去。

    白色的手術台上,一具已經解剖了一多半的屍體正靜靜地安躺著。靜靜的夜晚,靜靜的教研樓,靜靜的解剖教室,隻有晚風徐徐吹動窗簾的聲音,隱隱地,透出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

    李芫微微正色:“咳,知道了。等我忙完,我們迴到宿舍再說。”

    任芯微笑著搖搖頭,再次退站到了門口,注視著李芫在手術台前忙碌的身影,漸漸地,她的笑容緩緩凝在了唇邊……

    對不起,芫!

    醫學真的已經完全不適合她了,她沒有任何信心去從事這份職業,所以就讓她再自私一次,但是,芫一定會成為一名出色的醫生,這一點她深信不疑!

    抬起頭,任芯默然地望向暗如大海的夜空,今天就是這個校園帶給她的最後一個夜晚了。

    不知過了多久……

    “咦——,刀片沒有了!”

    李芫輕唿出聲,打破了這長久的靜謐。

    任芯詫異地走過去:“怎麽了?”

    李芫一手拿著手術刀,一手拿著止血鉗,向她揮了揮,說:“你看,這個刀片該換了,可是我工具箱裏的又用完了,這可怎麽辦?”

    她苦著一張臉,任芯瞅瞅她,眼睛卻在不經意間瞟到了教室最前麵的一個書櫃,她眸光一閃:“先用老師的吧。”

    “嗯?”

    她用手指了指櫃子:“老師的工具箱好像每次都放在那兒,我們找出來,你先借用一下,明天再還給她。”

    任芯說著,就徑自走到了櫃子前。

    銀色鋁合金質地的書櫃靜靜地陳立在教室最前麵的一角。整個櫃子分為上下兩個部分,上麵的部分有兩扇同樣質地的金屬門,門上有大理石鑲嵌的把手;下麵的部分則是一層一層的隔板,學生們一般都會在上麵放些抹布或些雜七雜八的東西。

    任芯拉啟櫃門。

    在上麵第一層的架子上果然放有老師的工具箱,她滿意地笑了笑,李芫見此情形,也興奮地走了過去。

    站在書櫃前,任芯剛打開工具箱給李芫取出新刀片時,眼角的餘光卻又在無意中掃到了最下麵一層一個漆黑的角落裏好像有一個不明物體。

    櫃門大敞開。

    白色的燈光打照進來,櫃子最底層一個不起眼的死角裏,有一個塗飾檀色亮漆的長方形小木盒,它大約高兩寸,寬一寸,長五寸左右。

    任芯一隻手拿著刀片,另一隻手拿過小木盒,好奇地問:“這是什麽?”

    李芫把刀片接過來,一邊換,一邊伸過腦袋仔細地端詳著這個古樸的盒子。

    盒子的表麵並沒有什麽特別,隻是蒙了一層薄薄的灰塵,用手細細摸之,隱隱有點凹凸之感。

    “這個櫃子裏還有這個東西嗎?”

    任芯困惑地望向她,想問問這個課代表是否留意過。

    李芫搖搖頭:“不知道,沒注意過,打開看看吧。”

    顯然,李芫的好奇心比她還濃烈。之後,任芯幾乎是想盡了各種辦法,可是,不知道是什麽原因,那個盒子就是打不開,她累得有些低喘。

    “天哪,這是什麽東西,怎麽打不開呀,是不是時間太長了。”她甩了甩手,胳膊都酸了。

    “給我。”

    李芫拿過盒子,把手裏的工具塞給任芯,然後,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可那個盒子還是紋絲不動。李芫的好奇心已經被吊高到了極點,越是打不開,她就越是想知道裏麵裝了些什麽。

    她看了眼任芯:

    “幫幫我,你穩住盒底,我來掀蓋子。”

    如果……

    她們知道了打開盒子的後果,知道了以後所要經曆的一切,知道了從此的命運將會被改變……

    是不是……

    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執著了呢……

    終於——

    木盒在她們的齊心協力之下,被打開了。

    檀色的木盒,有明黃色的錦帛置於盒內鋪飾,在那團黃色的上麵還平放著許多枚長短不依的耀眼金針。

    這……

    任芯和李芫驚呆了!

    如果她們沒有看錯的話,這應該是中醫裏的針灸用具,可是……

    就在她們麵麵相覷地呆愣之際——

    霎地——

    以木盒為中心,突然散射出了一團似白似紅似綠似藍又似黃的五彩斑斕之光。

    窗外,晚風也忽然吹得猛烈起來!

    任芯和李芫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

    夜風越吹越猛,狂暴地掃蕩著整間教室。門窗被吹得嘎嘎作響,窗簾也卷飛到了窗外。撕裂的風聲,像是一群猛獸在咆哮的吼叫,整個天空、整間教室都充滿了這種聲音。天花板上的白熾燈劇烈地搖晃著,燈光變得一塌糊塗,忽一明忽一暗。

    “這是怎麽迴事?!”

    李芫驚惶錯亂地望向任芯,臉色竟比手術台上的屍體還要蒼白,身體不禁瑟瑟發抖起來。

    任芯望著眼前的一切,同樣也是六神無主,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等怪異的事情!

    風,兇猛得像是要把教室撕碎!

    地上的塵土揚了起來,重重地砸到臉上!

    李芫被風頂得有些喘不過氣,臉色蠟白,手心裏不斷冒著冷汗。

    驚亂中——

    任芯恍然間意識到,要逃,要跑,要馬上離開這裏!這也許隻是人在危難之時,一種本能的求生意識吧!但是目前,她所能想到的也隻有這些!!

    驚慌失措中——

    天昏地暗中——

    就在她想要伸手去拽住同樣慌亂的李芫時——

    一道耀眼的白光霹靂著向她唿嘯襲來——

    任芯幾乎是沒做出任何反應,就被那團五彩斑斕之光中的其中一團白色的光芒擊中!

    瞬間——

    眼前的一切都被埋沒在白色裏,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見。任芯隻覺得渾身如被冰刺。一根根宛如北極嚴冰之下凝結的冰錐一般,戳刺著她的手、她的腿、她的背、她的全身,甚至是她的五髒六腑!

    劇痛,使她的神誌在逐漸迷失,漸漸地,她暈倒在了那團白色的光芒裏,手中的一半木盒和鋼製的手術工具悄然滑落……

    又是一刹那間,光芒消失了,天地間恢複了平靜,就好像這所有的一切都不曾發生一樣……

    夜色如初,徐風依舊。

    然而,那間靜謐的教室裏卻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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