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隨風卻並不想讓霍功和稀泥,將此事攪合過去,冷聲指著那幾具屍體道:“既然這些人都穿了三郡兵服,我倒要看看是不是我的親隨……來人,驗看腳底!”


    霍隨風的兵馬都是嚴格操練的精銳,新兵蛋子,決不能入正式的軍營。也隻有操練合格,才會被準許在腳底用特殊的顏料刺上“精”字,才可入營。


    而這個“精”字也是霍隨風經常對兵卒們所言的軍規——若是習武不精,布陣不精,那麽戰場上你很快就會變成一具屍體,為了家中的妻兒,也要加倍操練,成就保命的本事。


    而這幾個屍體的腳下,雖然也有刺青,可顏色不對,一看便是仿冒的。有人想要殺了蕭月河,嫁禍給霍隨風,簡直昭然若揭。


    霍隨風此時,倒是可以名正言順地對蕭月河道:“請蕭大人明鑒,這些人,並非我之親兵,不知何人意欲栽贓陷害,隻是手段略顯拙劣了些。”


    蕭月河想到自己差一點便要俯屍帳內,後背便是冷汗涔涔,心中慶幸自己突然心血來潮,出了營帳。


    他心中明白必然是霍岩雷派人行刺自己,心中的恨意幾乎要滿溢出來,望向漠北王的眼神帶著一股殺氣。


    霍岩雷看著蕭月河冷幽幽的散發無盡冷意的眼睛,心中一驚,知道若是讓這位特使迴返京城,必然是自己的又一個強敵。霍岩雷心中發狠,琢磨著不能讓這位特使活著迴去複命。


    李將軍在一旁看得分明,不想三方徹底撕破臉皮,打著圓場道:“不知是何方宵小,竟敢假冒崇正郡王的名義行刺特使,看來漠北不敬朝廷,不服王法之人卻是不少,漠北王卻是要好好整肅一番。”


    霍岩雷就坡下驢,道:“漠北確有許多悍匪,一直騷擾地方,本王很是頭痛,想不到他們這次居然膽大包天行此謀逆之事,本王查明是哪些悍匪後就派大軍圍剿……”


    隻不過這般營內炙烤屍體的火熱,實在不利於和談。


    當各方迴了營寨安歇下來後,第二日一大早,霍岩雷再次去拜訪特使蕭月河的營帳,隻是在會客的大帳裏,左等右等,就是不見蕭月河來。他心中犯疑,邀了一旁等候的李將軍親去了蕭月河的帳篷,在書案上發現了一封信。信中蕭月河說自己腿疾複發,疼痛難忍,隻得返迴京城治病,崇正郡王和漠北王道別,便先行一步,心中甚是抱歉。”


    李將軍看後大驚,特使蕭月河連夜逃迴京城,卻沒有和自己打招唿,想來是信不過自己,迴去後自己怕是要受到牽連。


    匆匆和崇正郡王和漠北王打聲招唿,李將軍便也迴返京城。


    見特使和李將軍先後離開,崇正郡王連招唿也未打,便帶著人迴了三郡。


    霍岩雷雖然有心留下霍隨風,但三郡精兵就在城外,若是動手怕是占不到便宜,隻能作罷。


    霍岩雷想到此次行事虎頭蛇尾,空耗費無數人力物力,不但沒解決任何問題,反倒又在朝中多了一個大敵,心中惱怒,責怪公孫琴謀劃不當。


    公孫琴雖然獻計,可是這具體的實施,卻由著霍岩雷來操作的。


    原本該是各自圓滿的計策,卻被霍岩雷實施的破綻連連,他又來責怪自己?


    公孫琴心中自然是冷笑一陣。


    就連特使是否在大帳都不知道便去行刺,這個霍岩雷果然是個十足的草包!


    可是她如今身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少不得要向霍岩雷請罪,說自己思慮不周。


    可是霍岩雷懶得聽那些個冠冕堂皇的請罪之詞,隻不耐煩地問:“如今霍隨風一走,和談可就破裂了,如今我部的糧草壓根不能支撐太久,該如何是好?”


    公孫琴倒是早有應對之策,淡淡道:“我推算著明日後,會有胡商押運大批的糧草貨物經過漠北窯鎮,若是漠北王肯舍下臉,想辦法攔截一下,便可解一解燃眉之急。”


    她說的是真的。這位胡商押運的糧草數量甚大,原本是柔然國王買下的屯糧,偽裝成皮毛布匹貨物,行經漠北。


    當年她便是在窯鎮初遇偷偷來漠北探訪的霍隨風,那些隨車的柔然兵卒還調戲於她,被英雄救美的霍隨風狠狠懲戒了一番,還無意中探查到了這批貨物的底細……


    想起甜蜜往昔,現在的麵目全非更讓人無法接受。公孫琴卻不得不咬牙前行,努力將脫序的一些,重新納入正軌。


    既然漠北缺糧,不妨截了柔然的糧草。而霍隨風的三郡糧草充沛,想來也不屑於幹打劫的盜賊勾當。


    而正為缺糧犯愁的霍岩雷聽得此言,不由得眼前一亮。


    公孫琴向來神算,預測起事情來幾乎百無一漏,她這般篤定地說,那麽一定有糧草行經窯鎮。


    算一算,這時間太近,還是要抓緊才好。而窯鎮正好是他的大兒子霍功的封地,少不得將兒子叫來,好好的謀劃一番。


    且不說漠北霍家父子劫掠的謀劃。再說霍隨風,雖然來時慢慢悠悠,可是走的時候,卻是馬不停蹄,不到一天的功夫,便返還了自己封地。


    在笑娘看來,此番漠北的危機並沒有接觸,就算霍岩雷包藏禍心,想要謀害蕭月河,再嫁禍給霍隨風,卻不能阻擋萬歲想讓漠北分而治之的聖意。


    可是霍隨風卻是淡定得很,似乎並不焦躁接下來的事情,甚至連軍營都不去了。


    知道後來,當漠北王府兄弟鬩牆之亂傳來時,笑娘才有些恍然。


    那霍岩雷除了嫡子霍功之外,還有三個兒子,其中兩個位寵妾所生,隻有一個叫霍山的,因為母親出身卑微,加之出生時臉上帶有胎記,而被霍岩雷厭棄,並不得勢。


    可就是這麽一位在漠北王庭不顯山不露水的霍家庶子,卻設下連環的圈套,喬扮成柔然胡商,引得大哥霍功入甕,不光一舉截殺了霍功,更是圍堵了漠北王府,殺光了他父王其他兩個兒子。


    當霍岩雷從熾焰鎮返還迴漠北王府的時候,迎接他的隻有兒子們的具具屍首。


    漠北的這場內突如其來,霍山與向來反對霍岩雷的舊部聯合,一舉架空了霍岩雷,迫得他頒布文書,傳位給了庶子霍山。


    局勢變換如此之快,實在是大大出乎笑娘的意料。這次血洗漠北王庭的慘劇,又跟當年霍岩雷謀殺自己的親生大哥何其相似?


    所以趁著吃飯時,笑娘實在是忍不住問霍隨風,這出政變家亂,他之前是否知情。


    霍隨風正吃著笑娘親手做的香酥炸雞,這種模仿現代快餐的雞塊很對小郡王的胃口,搭配上笑娘用橘子熬煮的甜醬,解膩又開胃,不一會的功夫,他就吃完了一盤子。


    然後抹了抹嘴道:“殺了霍岩雷,也不足以解我心頭之恨,如今倒叫他親自嚐一嚐親兒鬩牆互相殘殺的滋味,現在他被軟禁在了漠北王府裏,每日的隻能吃餿飯殘湯,他那一身的肥膩,也不知能支撐多久?”


    笑娘聽到這裏,終於聽出端倪,隻小心翼翼問:“是你助了那霍山?”


    霍隨風倒是沒有隱瞞,隻點了點頭,道:“漠北缺糧,原本是指望著議和,若是議和無望,自然是要另辟蹊徑,我得了線報,說是有柔然糧隊經過,所以事先跟被他父王發配到沙漠駐防邊疆的霍山聯係了一番,給了他些兵馬,助了他一程……”


    聽到這,笑娘豁然開朗:“怨不得你先前去熾焰鎮時,一路拖拖拉拉,就是要拖黃了議和的事情,等那糧隊引得霍岩雷上鉤?可是你如何能保證霍岩雷也知這糧隊的消息?”


    這次霍隨風倒是沒有迴答,隻是微微一笑:“快些吃,一會打扮一下,霍山要代表漠北,親自來我的三郡封地商議議和的事情,你作為此地的女主人,可要盛情款待一下霍山的家眷啊。”


    霍山雖然一舉兵變成功,可是根基畢竟淺薄,若是無霍隨風的暗中相助,根本不能成功。


    所以他此番議和,除了向堂兄表示謝意外,也是帶了萬分的誠意。


    而霍隨風倒是一掃之前對待霍岩雷的傲慢,很有誠意地接待了這位堂弟。


    霍山雖然是王子,可是小時多跟仆役一處,著實過了段苦日子,加之他臉上天生有大半邊臉的胎記,自卑慣了,所以有些沉默寡言。


    而他的妻子,據說是當地一個小鄉的鄉紳之女,乃是跟霍山自行認識,私定了終身,才後迎娶的。無論穿衣還是做派,也是帶有不甚見過世麵的拘謹。


    而笑娘先前並不知這對夫妻的情形,穿衣上略顯隆重了些,更顯得新立的漠北王夫妻有種下裏巴人的寒酸氣。


    那霍山自是跟堂兄霍隨風寒暄,商議著漠北三郡的界定去了。


    笑娘則款待著新任漠北王的妻子霍氏。


    她向來善解人意,等親眼看了崔氏樸素得甚至有些落伍的衣著後,借著解手方便的功夫,自迴去換了一套居家的棉裙,又卸了些首飾,這才出來繼續跟霍氏寒暄。


    霍氏雖然是小鄉裏鄉紳的女兒,卻是個聰明人,怎麽能看不出這位縣主的體貼,自是感激一笑:“一早便聽聞堂兄的未婚妻是個難得的美人,如今見了才知,傳聞不虛,竟是比想得還要好看。”


    笑娘微微一笑,秉承著後宅女子不問政事的時代美德,隻挑揀了不痛不癢的,問詢了霍氏生養幾個孩子,平日裏有什麽消遣一類的,隻是聊些清閑的罷了。


    不過霍氏顯然並非單純的後宅女子,聊了三言兩語之後,她便話鋒一轉道:“我家夫君自小便受過崇正郡王的恩惠,那時別的都看不起他,隻有郡王能待他如兄弟。夫君從小便吃苦慣了,誰對他好一分,他都是銘記於心,湧泉相報。這漠北的封地按理應該是郡王的,我夫君原想著物歸原主,可是郡王卻不肯應,隻說一家獨大恐怕招惹朝廷的猜忌,我夫君便先替堂兄管著,待得日後方便時,再歸還便是了。”


    這番話說得卑微裏透著真誠,實在是讓人挑揀不出什麽。笑娘並不了解這對堂兄弟背後做了什麽約定,便隻含笑聽著,也不評議。


    而那霍氏似乎是看出笑娘並不愛插言政務,於是便適時改了話頭,閑聊起了別的去。


    聊著聊著,便說到了那位公孫神女,隻是說到這位神女時,霍氏的臉上露出一絲厭棄:“那位公孫小姐,據說也是個好出身,不肯出嫁便也算了,行的是什麽鬼祟之道?眼看這我那公公指望不上,便想來倚靠我夫君,偏又帶著個麵紗撩人,薄薄的一層,半露不露,倒將三分的顏色烘襯成了七分,接下來便是在我夫君的麵前顯了一番神通,倒是件件神準。”


    笑娘心道:重生之人如何不神準?不過她更好奇的是這位新任的漠北王如何安置這位神女。


    不過霍氏迴答的倒是輕描淡寫,隻說:“我夫君說了,若真是個神人,為何讓我那公公倒行逆施,引得漠北災禍連連?自然是不會用,可留著這樣的神婆,若是落入奸人之手,遲早也是禍害,所以便將她放在葦席上,沉江祭拜河伯,為漠北祈雨去了。”


    笑娘小心翼翼地將口中之水飲盡,心道,這對夫妻倆難怪能幹出殺光兄弟的狠事兒來,果然都是角色。可是她直覺公孫琴不會這麽輕易死去,便又問:“那……葬在何處?”


    霍氏也覺得此時困惑:“大約是河伯當真收了她,竟然不見浮屍上來。可是她入江時,臉兒已經被刀畫花了……難道還真被河伯看上來?”


    她說得有些自言自語,而笑娘則趕緊喝了一大口水來壓壓驚。


    吳笑笑發現,這貧寒出身上來的夫人們,大都有內秀,不受條框禮教的拘束。


    劃花公孫琴臉的,恐怕並非霍山,倒像是善妒的婦人之舉。


    再想想劉邦的老婆呂雉,司馬懿的原配張春華一類的,跟眼前這位霍氏一樣,大都有一股子鄉野的狠厲之氣,


    大約隻有娶了這類能幹又心狠的婆娘,夫妻店才會越開越大。


    笑娘覺得這位堂弟霍山的前途恐怕不可限量,就是不知霍隨風這次為了整治叔父,會不會抬舉了另一頭惡狼上台?


    而那邊,霍隨風也與霍山商議畫下了界限。


    霍山很有自知之明,他心知以自己的力量也是鎮守不住漠北,自然是主動禮讓,將大半的地盤劃歸到堂兄的名下。


    如此一來,既然可搪塞朝廷分而治之的無禮要求,霍隨風也收歸了父王的大片疆土。


    至於霍山封地缺糧之事,兩個兄弟也是有商有量,妥善的調撥了三郡的糧倉予以解決了。


    於是漠北蔓延不斷的戰火,終於有了歇止的時候。


    漠北百姓不通中原教化,雖然霍山犯下了殺戮兄弟的罪行,可是在漠北彪悍的百姓看來,當爹的家產隻有那麽多,最小的因為長得醜又分不到,自然惹得小兒子起性來爭。


    人家是憑本事爭取到的,有何不妥?更何況這新任的漠北王還跟崇正郡王交好,止了幹戈換了糧草。


    所以一時間民心安定,大家其樂融融。


    而霍隨風因為封地的擴大,終於得以返迴了他小時的漠北王府。


    雖然這王府被霍岩雷大肆改建,可依稀還有他小時的模樣。所以霍隨風帶著笑娘迴到王府時,一路沉默不語,隻在亭台樓閣裏走走停停,不時撫摸著廊柱水榭一些不起眼的刻字劃痕,似乎在追憶童年的記憶。


    笑娘也是一路不語,陪著他走走停停。


    過了好一會,霍隨風才慢慢長舒了一口氣,領著笑娘來到了供奉著父母牌位的祠堂前,跪下道:“父王母親,兒子終於迴家了,再過些日子,兒子便可在此成家,替你們迎娶兒媳婦,到時候必定兩年三抱,讓這王府裏兒孫滿堂。”


    人家兒子跟父母聊天,原本沒有笑娘插嘴的餘地,可是這兩年三抱是個什麽鬼?婦女的生育人權有沒有得到充分的保證?


    於是她忙不迭道:“你如何口空跟公公和婆婆亂下保證?我何時要兩年三抱了?”


    這時霍隨風已經站起身來,一手攙扶著她一來,一邊輕描淡寫道:“我努力些,自然就有了,這有何難的?”


    笑娘懶得去想他如何努力,隻紅著臉去捶他的胸,他卻笑著一把將她扯進懷裏,貼著她的耳朵道:“真恨不得現在便讓你有……”


    雖然小郡王急著當爹,但是娶媳婦的事情,還是要按部就班地來。


    因為搬遷了王府,許多家具還要再添置一下。


    幸好洪萍當初采買得多,倒是能將王府新人的房間添置滿檔。


    而因為要觀禮,褚慎夫妻倆竟然也一路跋涉前來漠北了。


    笑娘久不見父親和母親,看他們前來,自然是新生歡喜。多時不見,褚慎的身子骨倒是比先前強了些,但是行走起來,依舊緩慢,需要拄拐。


    而胡氏的臉上卻添了些愁緒。


    笑娘知道母親心思重,身世被人點破後,必定是要看重別人的想法,平添些心事。


    待得母女二人私下裏時,細細一問,胡氏也不說,隻是淡淡道:“打那以後,邀約的帖子便有些少了,你父親身子也不見好,他最新私下裏有辭官告老還鄉的打算……我到底是連累了你的父親。”


    這原本以為在情理中,可是笑娘覺得父親褚慎辭官倒不是壞事。


    他命裏八字是替貴人擋刀。京城的貴人太多,萬一父親一個熱血沸騰,又要被捅成篩子。


    迴到鄉間,遠離是非圈子,萬歲爺也隻會念著父親的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養帝(養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狂上加狂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狂上加狂並收藏養帝(養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