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再仔細看,褚家現在修繕的屋宅花費便是不菲,至於其他林林種種的費用,也不像是正經過日子人家的花銷啊。


    保長也是莊戶人家出身,花錢且仔細著呢。


    看著褚家老大這麽盤沒錢財,盛保長也是有些來氣,隻揚聲道:“老朽在村裏主持的分家不下十幾次,雖說都是些窮宅農戶,沒有什麽太多的錢銀。也有爭吵不愉快的,但是在老朽的主持下都是差不多一碗水端平。可你們家的這個分法叫什麽,老朽可是不敢妄斷,不知老二家的意思如何?


    姚氏老在便給保長家的婆娘送了一套新被麵兒,還去保長家熱絡了一番,原以為保長此番前來會拿人手軟,向著自己說話。


    可沒有想到老頭子這般不開竅,竟然偏頗其老二家的來。


    偏偏自己仗著老二家不理庶務,賬目取巧多做,原是禁不起推敲的。若是褚慎細究起來,自己藏起來的錢銀不得被迫拿出?


    情急下,姚氏倒是決定一口咬死,就說餘下的錢銀都花費沒了。她拿不出錢銀,老二還好扭她這個長嫂見官不成?


    這麽一想,姚氏倒是安穩下來,隻脊梁挺得直直的,等著褚慎發難。


    方才褚隨風進來嚷嚷的時候,褚慎並沒有出言阻攔。


    其實若是自己的長嫂直言,就算分大哥一些又如何?他在外麵拚死拚活就是要給褚家爭臉麵,讓一家老小過上好日子。


    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嫂子竟然是這般的作派,忒上不得台麵!


    一時間,前妻嶽娥控訴嫂子貪占便宜的話,便紛紛迴憶了起來。


    以前他是年輕,不願將家人想得不堪。如今他早已過而立之年,人情世故也經曆了不少,細想姚氏急急分家,哪裏是怕打擾了他的新婚燕爾?分明是嫌棄他沒有帶迴錢銀,卻要花用家裏的老底兒。


    再想想分家這麽大的事情,大哥卻借口讀書縮頭不肯露麵,實在是叫人心寒。


    可叫他橫眉立目,跟姚氏對賬,實在有違他的性子。倒不如趁著保長在,將話都說開,莫要讓姚氏占了便宜,還擺出大方的樣子,倒像是他白白占了兄嫂的便宜。


    想到這,褚慎沉聲道:“我八年前出外打拚,原本便是要一家人榮光耀祖。不才自己還是不成器的,隻不過入了千餘兩銀子而已,盡數交付給了嫂嫂。我的女兒一直托付長嫂教養,大恩也是無以為報。是以這賬目多少,便盡是按著長嫂的記錄來定,隻是分給我祖宅的修繕,也不勞煩嫂子出錢了,至此以後,褚家一分為二,各自營生,互不相欠!”


    這話說得看似隨和,卻是一刀兩斷之意。


    姚氏一聽,正中下懷,忙不迭道:“既然小叔你自有打算,便按著你說的來,以後若是有什麽需要幫忙的,隻要我家有這個能力,自然還是要幫襯著小叔你的。


    保長原以為這家這麽大筆的錢財,被長房算計得不翼而飛,必定要鬧得雞飛狗跳。老早硬著頭皮,做了拉架的準備。


    可沒想到褚慎連提都未提,就這麽認了。保長替褚家老二憋氣之餘,隻覺得老二到底是在外麵闖蕩的,為人仗義又大氣,不枉為頂天立地的好男兒。


    當下盛保長便也跟著點了點頭,拿出筆墨,將紙鋪展開啦,替兩家立了分家的賬目文書,將田地現銀物件逐一分列,兩家確認無疑,便各自摁了手印。


    保長走後,褚慎掏出錢銀給了前來做工的工匠,請他們在新宅與老宅之間用糞泥壘砌了一道院牆後,又請他們迴去了。


    當天褚慎便讓胡氏母女,還有隨風和自己的女兒喬伊搬迴了破舊的老宅去住。


    笑娘倒是無所謂,她老早看出那位伯母不是省油的燈,既然如此,分開倒也省心。


    可是喬伊驟然從新屋敞院,搬迴到破舊的老宅子裏,心裏一百個不願意,撅著嘴,眼角都掛著淚。


    而胡氏心思單純,隻聽說褚慎於他大哥分家了,便不再多言。


    她也沒有打聽褚慎分得了什麽,隻是帶著女兒打水抹灰,還調了漿子,用前幾天在鎮子裏新買的窗紙將破窗戶糊好。


    褚慎看著胡氏裹著青巾帕子,沐浴在陽光下瑩白恬淡的臉兒,原本分家後抑鬱的心情竟然漸漸平複。


    他將屋頂的破瓦片換完後,從梯子上下來,趁著幾個小兒去吃井水冰鎮的李子的功夫,坐到了正在洗刷木桌子上的油垢的胡氏身旁,開口道:“這次分家,並沒有分得太多的錢,因為以後還要盤買店鋪,這老宅的修繕隻怕要緩一緩了……”


    第13章


    胡氏微微一笑,掏出巾帕來替褚慎擦拭了額頭的汗漬道:“這屋宅不能閑置,不然就失了人氣。隻不過是久不住人,才顯得老舊,哪裏需要太過破費動工去修?家裏的事情,自交給我,你莫要操心,盡張羅家外的事情便好。”


    褚慎經曆過了一番姻緣。如若此番是嶽娥在的話,隻怕是先跟姚氏叫罵纏鬥一番後,再迴來跟他鬧,大罵他不爭氣白讓人占便宜了。


    如今得了胡氏,他才驚覺原來並非隨便娶哪個女子都一個樣。


    當下他緊緊摟住了胡氏,貼著她的粉頰低聲道:“我已經給保長說了,請他出具了婚書,作你我的證婚人,老宅屋子不多,今夜,你穿了嫁衣等我,跟我住在一起可好?”


    胡氏被問得臉兒羞紅了,怎麽答都不是。


    不過當天夜裏,褚慎與胡氏到底是住在了一間北廂屋子裏。


    笑娘與喬伊隨在西屋。褚隨風住在通風最好的東屋。


    因為白日幹了活。收拾了一通,孩子們也皆是累了,都睡得死死的。


    笑娘甚至能聽見東屋隨風那小子甚響的唿嚕聲。


    老宅顯然隔音的效果不甚好,對於北廂裏傳來的聲兒,自然聽得真切明白,這種聽熟人牆角的尷尬,她活了兩輩子也是頭次經曆,真是恨不得自己一頭撞在枕頭上暈過去。


    看來褚慎的二次婚姻質量很高,笑娘聽了半宿的環繞立體聲,到了後半夜才算止了。


    到了第二日一大早,褚慎沒有讓胡氏起身,隻讓渾身酸軟的她繼續睡,他自起身劈柴打水,給一家子做起了早飯。


    因為胡氏頭天傍晚,已經將米泡在鍋裏,隻要燒火熬燉,便成了一鍋粘稠的稀粥。


    想著胡氏那腰肢,也是太纖細了,而幾個孩子也要長身子,所以那粥快煮好時,褚慎又打了五個雞蛋進去,五朵荷包蛋花在蒸騰起泡的粥液裏漸漸成了形。


    隻是一家子大小都起身時,褚慎發現,繼女笑娘看上去比胡氏都累,白淨的小臉蛋上還掛著暈黑的眼圈,於是開口道:“老宅也就這樣了,不用修繕。我們也不會在此居留太久,笑娘,你跟你娘今日都歇息一下,若有什麽活計,交給喬伊來做便好。”


    褚喬伊正在咬荷包蛋,聞聽此言,立刻不樂意了:“伯母家都有丫鬟,為何我家沒有?既然分了家,爹爹你也請一個迴來做粗活才好!”


    胡氏聽了連忙道:“不大的屋院,哪裏需要什麽丫鬟?你不用做活,跟你笑娘姐姐一起在院子裏繡花,我新打了蘭花的樣子,你們繡好了,我給你們裁成鞋麵兒,做新鞋穿。


    喬伊一聽,頓時高興了起來,直問:“可是爹爹給我買的頭花的式樣?”


    胡氏笑著點了點頭:“一樣的,做成鞋子,正好跟頭花配成一套,到時候我給你抓個高高的髻子,保準好看。”


    笑娘看著喬伊興奮雀躍的樣子,倒是深切體會到第二女主的人格魅力,這位直性子,愛恨情仇不會藏著掖著,若是不惹她,倒也是可愛爛漫的孩子呢。


    可惜第一男主的人格魅力現在糊得稀爛,隻見他吃了一碗,便將碗推給了笑娘,示意她給自己再盛一碗。那撇嘴的大爺樣子,很是欠揍。


    笑娘沒有做聲,起身給褚家真正的小主子盛飯,不過心裏暗暗提醒著自己,待得她再長大些,非要尋個由頭,離得這位種馬男主遠些才好。


    人生苦短,既然迴不到現實裏,她總是要如胡氏一般,努力經營,過些舒心快樂的日子。


    再說這褚家砌了一道糞牆的事情,很快便在村子裏傳開了。


    臨近的村鎮便是這麽幾處,誰家有個風吹草動都隱瞞不住。


    據聞那盛保長為人耿直,迴去後便讓婆娘將姚氏送的那套新被麵兒給送了迴去。


    這次分家,褚家老二吃了大虧,辛苦賺得多年的血汗錢都被家嫂貪墨了。


    那褚家老大住的都新屋高牆,老二拖家帶口返鄉卻住著漏雨破舊的老宅。


    他盛保長愛惜名聲,怕被人傳揚成貪墨了姚氏的被麵兒,才與她狼狽為奸,坑害褚家老二的。於是逢人便一五一十講了褚家當天分家的詳情。隻誇褚慎的忠厚大氣,直言他都是看不下去,後悔擔了這分家保人的名頭。


    一來二去,鄉野裏都知道褚家的詳情,直道這褚家老大還虧得是個讀書人,做起事情來,真是不知禮義廉恥!


    待得胡娘子抱著衣盆,拿著髒衣服去河邊捶打滌洗時,這村裏的婦人們都是爭著與她招唿,暗地裏同情這位新嫁給褚慎的胡娘子,言語上也愈加和氣,對於她先前是個寡婦的身份,也是既往不咎。


    胡氏以前是下九流的戲子,後來年紀還小,又成了見不得光的外室。就算住著體麵的屋宅,住在街巷裏也被人指指點點。


    而現在,雖然丈夫的家底不厚實,屋宅也老舊,可到底是自家男人的,收拾屋子的每一寸,都是心裏安穩,甚有盼頭。


    當別人叫她褚家老二屋裏的時,胡氏一邊羞怯地答應著,一邊有種說不出的揚眉吐氣的快慰。


    褚慎疼她,家裏的重活從來不讓她做,她要去田地裏鋤草,也被他奪了鋤頭,直道她若閑不住,做些縫補洗涮的活計就行。


    他分的那些田地貧瘠,就算租出去也無人肯種,倒不如省下氣力,別在烈日裏幹曬了。


    分家之後,褚慎與胡氏如膠似漆地粘膩了幾日後,終於帶著隨風出門,一起去鎮子裏選買店鋪去了。


    胡氏見丈夫帶著兒子離家,喬伊也迴外祖母家去了,便想著晚飯也可以做得晚些,等到丈夫歸來再吃。


    可太陽還未下山,便看見喬伊被她的母家舅舅送了迴來。


    那嶽家的舅爺也不是什麽上得了台麵的,眼看著胡氏前來相迎,特意提高嗓門對喬伊道:“你娘給你買的糕餅盒子且得放好,若是有人跟你搶,便告訴舅舅我,看誰敢欺負我的外甥女……”


    胡氏跟在院子裏喂著小雞的笑娘麵麵相覷,甚是尷尬,最後隻訥訥送走了嶽家的那位嶽家的舅哥兒。


    喬伊是個沒心眼的,轉身就忘了親舅舅的耳提麵命,跟笑娘顯擺她親娘給她買的點心,還捏了一小塊遞給笑娘。


    不過笑娘迴絕了,直言自己身子弱,禁不住打,所以還請喬伊妹妹自己吃吧。


    那褚喬伊見笑娘不吃,便毫不客氣,一邊吃一邊道她親娘在嶽家見她時說的話:“我娘說了,幸虧她改嫁得早,早早出了褚家的大門,不然非得讓姚氏那毒婦氣死!我爹就是個花樣枕頭,看著壯實,實則不頂用的很,竟然被姚氏拿捏住了,盡讓兒女吃虧……”


    說著說著,喬伊來了氣,抖掉了滿身的糕餅渣子,搬了梯子爬上糞牆,對著那院子罵道:“若不是褚家娶了個黑心的毒婦,豈會讓兄弟失和,迫得我娘和離改嫁?讓我成了沒娘的孩子!也不怕將來生了孫子沒屁眼,糊得一肚子屎糞?”


    那粗野的鄉間俚語,一看便是盡得了嶽娥的真傳。


    胡氏先是聽得呆住了,待得反應過來,將喬伊一把從梯子上抱下來時,糞牆那邊已經有人前來迎戰,乃是褚全和褚滿兒兩員小將。


    二人師承姚氏,嘴頭上的鄉野味絲毫不遜,高聲大罵養不熟的白眼狼,褚家的米飯皆喂了牲畜雲雲。


    當外出歸來的褚慎進門時,隻見胡氏急得淚流滿麵,扯也扯不住變身狂化,高聲喝罵的繼女。


    他皺眉走到梯子旁,拎提起女兒高聲斥責了幾句後,將她扔甩迴西廂好自反省去。


    然後他對著糞牆那邊猶在高叫的侄兒侄女高聲道:“你們兩個小兒也且住嘴吧,滿嘴的不堪入耳!別擾了你們父親的修習!”


    不一會,院牆那邊也止戰了,傳來姚氏假模假式的喝罵兒女的聲音。


    褚慎不理。這才轉身問胡氏方才的情形。


    胡氏不好告狀,一時難開口。一旁做針線活兒的笑娘倒是細聲細語道:“妹妹從嶽家迴來後,便不太高興,一時忍不住,跟褚家的堂兄堂姐起了口角……”


    褚慎一聽這話就明白了,一定是女兒在嶽家又受了她親娘的挑唆,迴來跟長嫂滋事了。


    他擰了擰眉,越發慶幸自己這幾日想好的決定。


    吃晚飯時,褚慎跟全家人道,今日他在鎮子上已經選買了店鋪,交了定金,那店鋪的後麵還附帶了宅院,正好可以一家人搬過去住。


    鄉野雖然寧靜,卻也鄙陋,家裏孩子多,學得一身鄉野氣息便不好了。隨風到了該求學的年歲,到了鎮子上也好拜請先生。


    胡氏聽了唬了一跳。


    她原本以為,褚慎不過是打算與人拚租個鋪麵罷了,哪裏想到,他竟然買下個帶屋宅的鋪麵,那要幾多的銀子?


    可是她向來秉承著嫁雞隨雞之道,褚慎做了決定,她便沒有多問。


    不過晚上打包行李裝箱的時候,她無意間翻找出了一件髒臭的衣服,竟然是褚慎當初昏倒在破廟裏時穿的那件帶棉花的襖子。


    當初她要替褚慎洗時,他就婉言謝絕了。


    後來離開莫家的宅院時,他換了身新衣,本以為這一件就丟棄了呢。沒想到,居然還在!


    當胡氏準備接了井水,將這夾襖洗刷一下,再晾幹一宿時,被正在燭光下低頭寫信的褚慎一把搶了下來。


    看胡氏莫名其妙,有些怯怯的模樣,褚慎笑了笑,直拿起一旁針線笸籮裏的剪刀,幾下子夾襖的裏襯剪開,裏麵露出折疊在一起的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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