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完全沒想看。”


    正義之神無奈地歎了口氣,“再說她的翅膀完全擋住了——”


    兩人對視一眼,顯然都是想到了上一次的皇宮之戰。


    光明神那邊再三保證隻是殺一個半覺醒的龍裔,結果把他們坑慘了,最終迫不得已丟棄肉身逃命——他們倆都是戰神的追隨者,弗雷特也許有很多毛病,但對於追隨者們還是十分愛護,幹脆讓所有的次神暫時待命,不加入任何戰鬥。


    “他也不僅是為了你們,”星辰之神冷冷地說,她作為日神麾下的次神,並沒有背叛主人,隻是太陽神將追隨者們都從身邊趕走了,因此她也就留在了神域,隻是沒參與戰鬥而已,“戰神冕下恐怕在考慮換個陣營了。”


    另外兩個次神一窒,周圍其他的愛神身邊的神祇們也都愣住了,“閣下?”


    “一切理由都是虛的,”厄斯提婭語帶嘲諷地說,“說到底你們隻是不相信炎神能在與深淵的戰鬥中取勝,或者你們的主人不相信,但是假如深淵征服者真的是龍裔而不是純血古龍——在一百多歲就能覺醒而不是還需要幾千年的成長期,那麽,諸位冕下當然坐不住了。”


    “那也不好說。”


    在一片寂靜中,朱莉葉特輕聲開口,“雖然現在還不能完全確定答案,但是龍裔……在某些方麵的問題更甚純血龍族,這種時候年輕未必是好事。”


    第109章


    寒月山脈仍然籠罩在漠漠風雪中, 雪越下越大, 千萬的雪珠拉成長線傾瀉而下, 掩埋了極北之地的脈息。


    山坡上叢生的雪鬆、遠方的白樺林都是一片蒼白, 積雪覆蓋的草地也不見一絲綠意, 唯有一團五彩斑斕的寶石和熠熠生輝的黃金, 依然在雪中閃耀著光芒,唿嘯的狂風也不曾掀動哪怕一枚金幣。


    “你做到了。”


    蘇玟詫異地眨了眨眼睛, 火炎之神一臉淡定, 抬手指了指他們旁邊的金山銀山, “你說你不能離開。”


    “啊。”


    她迴過頭去, 後知後覺地醒悟到這一點,盡管現在她又要拚命壓抑著心裏的衝動,譬如說撲進去打個滾什麽的,雖然理論上說, 這一堆金銀財寶已經很多了,但是在上麵滾來滾去似乎還不太夠。


    “或許……”


    蘇玟猶豫著開口, 她也說不清剛才那一會兒自己的想法, 那時候她是真的遺忘了還有那麽一堆黃金寶石在自己身後,“或許在我心裏, 還有更重要的東西。”


    伊利亞斯:“……???”


    他意識到所謂的“東西”是指自己, 伸手扭過少女的臉, 一字一頓很認真地說:“你不能用這個詞形容人。”


    蘇玟忍不住彎起嘴角,笑眯眯地看著他:“現在又是神語課堂時間了嗎?”


    對方若有所思地低頭俯視著她,漆黑濃鬱的長睫輕輕一顫, 深邃明亮的燦金色眼眸裏光輝流動,“你再笑一笑。”


    後者似乎受不了這樣的目光,抬手來擋他的眼睛,“別這樣看我,醜。”


    銀發少女微微側過頭去,臉頰上的鱗片尚未消退,甚至口中的獠牙都未收斂,這一張美貌清麗的臉龐,輪廓本來略有些鋒利,此時更是顯出幾分野獸般的猙獰。


    伊利亞斯攥住她的手,撫過氤氳著涼意的光滑鱗片,兩隻截然不同卻都致命危險的利爪,此時不分彼此親昵地交疊在一起,後者試著把手抽出來,卻被他牢牢攏在掌心,隻好放棄了掙紮。


    他沉思了片刻,有些迷惑地問:“為什麽你會這麽想?”


    這還用問嗎!


    蘇玟十分難過地想著,又怕自己不迴答會招來可怕的後果,隻好哼哼唧唧地說:“……因為你的審美觀和正常人不一樣,或者你根本沒有這種概念?”


    “我不是說這個。”


    伊利亞斯認真地盯了她一眼,顯然是理解到了其中諷刺的部分,但他並不在意,“你為什麽認為我會在意你的臉?”


    蘇玟:“……”


    她心情複雜地沉默了十秒鍾,再次轉過頭去,“你知道我會有很多種方式解讀這句話吧,比如說——這聽上去會造成一種那根本不值得你在意的錯覺。”


    火炎之神很不滿這個答案,他居高臨下投來嫌棄的目光,抬起另一隻手,曲起利爪用指節抵住少女的頜骨,看似輕緩卻不容置疑地將她的臉扳過來。


    後者鼓起臉看著他,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樣子。


    “你傻嗎?”


    伊利亞斯似乎被她逗笑了,微微牽起唇角,燦爛的金色眼眸裏流光熠熠,“我們是神,肉身的形象都是虛假的,這話你自己都說過。”


    蘇玟當然記得自己什麽時候說過這話,他們在安瑟勒瑞斯的神殿裏初遇的時候,那時這家夥對她的身高評頭論足指指點點。


    “因為……”


    心態不一樣了好嗎!


    雪漸漸停止了,山林裏滿目蒼涼一片寂靜,地上堆積的金銀財寶還在日光裏發亮。


    蘇玟終於迴過神來,她在金幣堆旁邊蹲下,從某個箱子裏翻出一條裙子,然後將蔓延了大半身軀的鱗片隱去,筋骨暴起的利爪也逐漸化作手腳。


    半晌後,她一邊係扣子一邊迴過頭來,“有空間法則的魔具似乎不能用時間魔法複原……你身上有其他的空間魔具嗎?”


    伊利亞斯的目光掠過雪地上閃耀的貴金屬和珠寶,他倒是對這些東西沒什麽感覺,隨手扯掉了頸間的秘金項鏈。


    “低頭。”


    銀發少女乖巧地埋下腦袋,露出修長白皙的後頸。


    頸邊擦過滾燙的手指,她幾乎是埋首在神明寬闊強健的懷抱中,悠長灼熱的吐息在發間彌漫,像是烈焰又像是硝煙,悄無聲息地融化了冷酷的冰霜。


    那一刻,蘇玟心裏有種很奇怪的感覺,這個姿勢讓她陷入一種詭異的矛盾和糾結中。


    好像冥冥中有什麽人在告訴她,你不懂你在做什麽,你不能就這樣像一個神族臣服,你不能讓一個神族騎在你頭上。


    見鬼的說辭。


    她這麽想著,明明隻是收下一個禮物而已。


    ——再說,如果我願意的話,關你什麽事!


    蘇玟覺得自己可能瘋了。


    她低頭端詳著垂落到胸前的秘金項鏈,鏈條有尾指粗細,上麵鐫刻著神語的魔文,熾熱的金光不斷流淌明滅,觸感滾燙,一時分不清是殘留的體溫還是項鏈自身的魔力。


    “你自己做的嗎?”


    別的暫且不說,神族們的鍛造技術絕對是世間最強的,也能毫無疑問在這方麵秒殺龍族,當然主要原因是龍族們根本不需要兵刃,他們倒是對打磨切割寶石有點興趣。


    對於神族來說,喜歡用武器戰鬥是一迴事,主神們鍛造的聖器通常都是用來限製自己的力量,將他們贈予追隨者時就是相反的增幅作用。


    哪怕像是馬修一樣看似對這類技術毫無興趣的家夥,也有著相當豐富的經驗和高超的技術,他們閑暇時還討論過這個,當時蘇玟特別驚訝,後來才知道,這對於神族來說幾乎也是必修課。


    雖然……伊利亞斯作為在大陸出生的主神,肯定有著和神域諸神截然不同的經曆。


    “這是父親的,我不做首飾。”


    “哦,”銀發少女狡黠地眯起眼睛,鑒於她其實懂一些首飾工藝,所以問得理直氣壯:“你不喜歡做還是你不會做?”


    伊利亞斯低頭俯視著她,看到對方身後晃來晃去的尾巴,尾尖的骨刃還閃耀著寒光,雪白的鱗片上沾細碎的雪沫,融在一起越發難分彼此。


    ——這家夥好像又開心起來了。


    對他而言還相當年輕的龍裔小姑娘,正努力地仰著腦袋,她的眼窩很深,睫毛長得過分,讓這樣的注視顯得特別甜美,而那清澈冷冽的霜藍虹膜上,正滿滿倒映著自己,身上的外套半敞著、扣子胡亂係了幾枚,堪堪拉住兩側的衣襟,光華閃耀的赤金項鏈躺在胸口,略長的末端幾乎要垂落在深深的溝壑裏——


    火炎之神一邊盯著她一邊隨口迴答:“……不喜歡。”


    蘇玟眨了眨眼睛,直覺不太對勁,忽然腳邊一重,滾燙的熱度如同火蛇般纏上裸露的足踝,熾熱的鱗片蹭過纖細精巧的腳腕,緩慢地擦過修長緊致的小腿——


    “……!!!”


    少女有些慌張地睜大眼睛,在這樣燃燒般的溫度中,她似乎都有些站不住了,強作鎮定地扭過頭去,“那麽,您願意給我做個戒指嗎?”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一個詞幾乎都要被吹散在風裏。


    伊利亞斯:“……”


    他倒是聽得清清楚楚,就是不知道為什麽這事讓對方如此糾結,就鬆開了尾巴,“黃金?”


    “隨便。”


    蘇玟這麽說著,反正他就算是打個鐵戒指,她大概都會開開心心地收下,然後天天戴著,哪怕要麵對馬修那些可惡的明嘲暗諷。


    不過她還是忍不住加了一句,“如果可以的話……閃亮一點!”


    出乎意料的是,對方陷入了沉思,“父親提起過,諾蘭希的預言石還在真理之廳,據說每次她打開盒子,原大陸的龍族也能看到神域裏爆發的光芒。”


    蘇玟呆住了,她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理智告訴她這樣的東西用來做戒指很愚蠢,然而她越想越覺得百爪撓心,“智慧之神的預言石……你和主人什麽時候準備滅了神域?”


    神祇伸開尾巴環住她的腰,將人拉近到胸前,低頭湊到她耳邊,“還有深淵,我要解決它,否則你永遠都不能成為真正的你。”


    “什麽?”


    少女詫異地抬起頭,望進那雙金輝閃耀的眼瞳中,“那是什麽意思?”


    他有些煩躁地搖搖頭,一手攬住她的腰,將人按進懷裏,下巴壓著她的發頂,不顧後者的抗議,“我不能……那就等於告訴你答案……反正深淵會想殺死你……如果你……”


    伊利亞斯簡直要氣死了。


    作為一個不是特別擅長言辭、向來喜歡用武力解決問題的神明,他從來沒有哪一刻如此憎恨那個該死的位麵。


    他想起黑暗神的那些警告,隻能拿出十二萬分的耐性,反複思考生怕自己說錯了什麽話,讓對方猜出來,“如果你知道了一件事,埃爾維斯和深淵都會想殺死你,光明神那個蠢貨你不用在意,但是深淵……沒有人能幫你。”


    “……”


    龍裔姑娘沉默了一會兒,“除了埃爾維斯之外,還有誰在觀看我和凱茲的決鬥?這和你剛才說的事有關係吧。”


    ……


    安瑟勒瑞斯。


    上一次的戰鬥中,色|欲之神身受重傷,肉身瀕臨毀滅,倘若不是愛神出現,後果不堪設想,而且,後麵與愛神的爭吵中,戰神放了狠話,叫囂要親手殺了路克雷西,於是他至今還在黑暗之都沒有迴到多洛列哥斯。


    蘇玟急匆匆地穿過光線昏暗的長廊,兩側的大惡魔們紛紛垂首,在半掩的殿門之外,她隱隱聽見裏麵流露出的琴音,還有斷斷續續的笑聲。


    門口站崗的半神給她一個曖昧的眼神。


    宮殿裏燭火明亮,空氣中繚繞著香霧,還彌漫著果酒的氣息,黑曜石磚上鋪著厚重的羊絨地毯,四五個年輕的魅魔坐在地上,他們身上披著近乎透明的紗衣,懷裏抱著長笛和豎琴。


    黑發青年斜倚在沙發上,長袍大半解開,坦露著精瘦的胸膛,有一個美貌的魅魔少女正跪在他身上,兩手被綢帶捆在身後,嘴裏咬著玻璃酒杯,金葡萄酒順著唇邊滑落,滴落在裸露的大腿上,身上泛起橙花麝香的味道。


    蘇玟剛走近的時候,地毯上坐著的魅魔們紛紛抬起頭,他們顯然都認出了這是什麽人,年輕人們興奮地交換著眼神,距離她最近的魅魔少年直起身來,伸手來摸她的大腿。


    她看都沒看就抓住對方的手,沒用什麽力氣又鬆開了,那人乖巧地坐迴去重新抱起琴,周圍的男孩女孩們頓時也都偃旗息鼓。


    “閣下。”


    路克雷西向她遙遙舉杯,看上去完全不像是正在養傷的人,除了他的精神力起伏不太對勁之外,“顯然您不是來玩的。”


    蘇玟搖了搖頭,“如果我說我好奇您和愛神冕下的關係呢?”


    色|欲之神微笑起來,唇瓣被酒水打濕,殷紅若綻放的蔦蘿,“她是我的啟蒙者、導師、曾經的主人,很久以前,在她和她的情人們玩鬧的時候,我隻是一個在遠處侍奉的仆人,某一天她忽然覺得我應該也有資格加入他們。”


    “哦,”蘇玟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而你在那些人裏一定是特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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