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魔獸作戰是聖騎士們的職責,祭祀和牧師們還要負責祝福領域內的公民、並且治愈各種奇怪的疾病,諾恩帝國這樣的情況,主要是那些軍團長們不願自己的部下豪無意義地犧牲,”蘇玟說起自己在聖殿做禮拜時聽到的議論,“你去過西大陸嗎,阿爾克斯先生?”


    “並沒有,蘇玟小姐,”血族有些遺憾地說,“但我的氏族裏並不乏這樣的人,我對西大陸也充滿了好奇,在我結婚以後,也許我會向要塞的指揮官請假,和我的伴侶去遊玩一趟。”


    蘇玟注意到他提起結婚的時候,似乎不經意間看了一眼薇薇。


    薇薇也正巧在看他,兩人看似若無其事地轉開目光,然後又忍不住微笑起來。


    “我能問你個問題嗎?”薇薇清了清嗓子,“你有沒有見過馬修閣下?”


    咒術之神馬修是黑暗神手下的次神,據說他們的關係遠比主人和追隨者要親密,他甚至是在人類中最是出名的而且沒有之一。


    他是南邊那座萬象之城的主人,在教廷中有許多別名,譬如謊言的假象者,肮髒的黑暗奴仆以及掌控妖術的邪神等等——


    他有這些糟糕的別名,並不全是因為教廷厭惡他,那隻是一個原因。


    曾經許多人痛斥他的罪行並狠狠地辱罵他,結果,在念及馬修的名字後被詛咒,下場極為慘烈,這其中甚至有哀嚎著滿地打滾的準神、羽翼在黑色火焰中燃燒的大天使、更別說那些七竅流血舌頭腫脹大過手掌的聖職者。


    這些人又畏懼他、又不願停止罵他,他們隻好給馬修起了各種各樣的外號。


    從這個角度來說,馬修的名聲甚至更甚於黑暗神,畢竟,艾希婭才不管別人在嚷嚷什麽,她常年窩在黑暗之都的深處,雖然不知道具體在做什麽,也可能是在沉睡,總之鮮少出現在人們眼中。


    但是,關於教廷的人或者光明神的手下,為什麽從不辱罵黑暗神——因為心懷惡意而力量不夠的人,無法喊出那位大能主神的真名,無論是用什麽語言。


    “實際上,”阿爾克斯詫異地看著她,“我遠遠地見過馬修閣下,你想成為他的追隨者嗎,戴納小姐?”


    “不,”薇薇低唿一聲,“我可不認為自己有那樣的資格……我隻是在想,他長得什麽樣呢?傳聞中他全身都籠罩在黑霧裏,真麵目也掩蓋在甲胄之下。”


    “這種傳聞是真的,”阿爾克斯笑出聲來,“不過,我們本就無法承受神祇真身的威壓和力量,眼中所見的也不過是神明們希望我們看到的景象。”


    好吧,這也不奇怪,畢竟他們可是神。


    蘇玟心情複雜地想著。


    血族停頓了一下,“蘇玟小姐,你是走的南海航線來到東大陸嗎?”


    “嗯,是的,”蘇玟迴過神來,“我父親逝世前曾拜托了某個商會裏的朋友,讓我在他離開之後,跟著商隊從海登帝國前往塔文帝國,在塔文帝國換了船來到東大陸,我在去年冬天抵達,鎮長女士很好心地幫我找了房子,我才有幸成為戴納小姐的鄰居。”


    整個東大陸都籠罩在黑暗神的勢力之下,沒有任何人能建立國家,而且這裏地廣人稀,生活要單純許多,再加上她內心似乎本來就有些敵視教廷,所以這個選擇完全能夠被理解。


    血族歎了口氣,“不知道之前那些在南部上岸的教廷軍隊是經過怎樣的航線,雖然他們全都死了——我聽說伊利亞斯冕下甚至都出現了,他撕碎了基昆的肉身,而且用火焰燒毀了他的靈魂,聽說整個平原上都迴蕩著基昆死前的嚎叫,一個準神的死亡從某種角度上說也是驚天動地的,更別說他死得極為痛苦。”


    基昆是光明神手下的準神,之前殺死了另一個黑暗神的追隨者,蘇玟還記得這個,“既然炎神冕下這麽厲害,為什麽你們還和西大陸的教廷打了這麽多年?”


    “這個,”阿爾克斯的神情頓時變得有些難以言喻,“……有很多原因,比如說,伊利亞斯冕下對於大陸種族的戰鬥毫無興趣,我是說,假如敵人裏沒有準神以上的存在,他根本不會參戰。”


    兩個姑娘對視一眼,蘇玟似懂非懂地點頭:“他很驕傲?覺得屠殺人類或者精靈士兵沒什麽意義?”


    “我不知道,或許吧,”阿爾克斯攤開手,“哪怕是那些半神……曾經有大天使直視伊利亞斯冕下的眼睛,他被灼傷而永遠失去了光明,不過,這個人很快就因為擋路而被撕碎了,所以,我想相比之下失明也不算什麽損失了。”


    “我想我們還是換個話題吧,”薇薇又有些害怕又有些想笑,“那麽,閣下,您……您也是來這裏買東西的嗎?”


    “哦,差點忘了,我是想來委托一件鍛造兵刃的生意,也許你們能提供一點幫助?而且,我大概還不能被稱為閣下,叫我名字就好,戴納小姐。”


    薇薇驚喜地睜大了眼睛,“我父親是馬卡斯最好的鐵匠之一,他就在我身後的工坊裏,隻是他很忙,如果你有圖紙的話,我可以幫你確定一下用料和價格。”


    “當然。”阿爾克斯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繪著設計圖的羊皮紙,他一邊展開圖紙一邊解釋,兩人熱火朝天地聊了起來。


    蘇玟感覺自己特別多餘,“我要迴家吃飯了。”


    她一定要好好吃一頓——


    希望不會再有任何意外發生。


    第4章 魔法


    你永遠不該祈禱沒有任何意外發生。


    蘇玟平靜地想著。


    一隻黑漆漆的小惡魔蹲在桌上,埋著頭撕咬著手裏被剖開肚子的魚,他吃得特別專注,連魚腹裏用來調味的檸檬片和香草都咬碎了咽下去。


    蘇玟心情複雜地看著他,她實在不認為自己能從對方手裏搶過午餐——


    看看那雙仿佛覆蓋著堅硬鱗片、指爪尖利如鐵鉤的手掌!這樣的爪子,一巴掌就能讓任何一個人的臉徹底毀容!


    於是,不請自來的強盜轉瞬間將一條魚吃得幹幹淨淨,然後又伸手去抓盤子裏的茴香和洋蔥,這時候他終於有時間歪頭去看旁邊的金發姑娘。


    蘇玟冷靜地望著那雙燦烈的金色眼眸。


    有一瞬間,她感覺自己像是在仰望一團熾日般的烈焰,這火光純潔神聖又高傲冷酷,甚至毫不留情地會灼傷凡人的眼睛。


    小惡魔忽然開口了,他指著幾乎一幹二淨的盤子,“我還要吃。”


    惡魔語裏的動詞沒有太多可變形態,這家夥的聲音聽上去也不怎麽成熟,這樣一句話裏卻滿是命令的意思,甚至隱含著某種讓人難受的壓迫感。


    蘇玟:“……”


    小姑娘麵無表情地站起來,從旁邊的水缸裏拎出一條半死不活的魚,啪嘰一聲甩到桌上。


    “請享用吧。”


    那條魚在桌上苟延殘喘地動了一下,生無可戀地躺著不再掙紮。


    小惡魔扭過頭一臉嫌棄。


    幾秒種後,他又轉過頭來,保持著嫌棄的表情,伸手抓起將那條滿是腥味的活魚,將魚頭塞進嘴裏,大口大口地嚼了起來,鮮血淌過他的指縫不斷滴落,他低頭去舔手,很快又是一陣骨骼被牙齒碾成齏粉的聲音。


    濃鬱的血腥味再次彌漫了廚房。


    “呃,”蘇玟實在不知道該怎樣表達自己的心情了,“……那條魚五個銅幣。”


    “不好吃。”小惡魔一邊嚼一邊也盯著她,“你把它變成剛才那樣。”


    蘇玟毫不客氣地白了他一眼,“對不起,我做不到。”


    小惡魔生氣地看著她,背後收攏的雙翼砰地張開,翼翅的線條彎曲如兩輪碩大的鐮刀,凸起的骨刺刀刃般尖銳鋒利。


    這一瞬間,窗外傾瀉進房間的陽光似乎都被黑暗遮蔽,像是一片沉重的陰雲籠罩而下,蘇玟就站在這陰影中,第一次感受到發自靈魂深處的恐懼。


    他大聲威脅:“那我就吃了你!”


    整個房間似乎都輕微地顫抖起來,空氣裏的壓迫感越發加重。


    蘇玟後退了兩步,她被這種感覺弄得有些頭疼,腦袋嗡嗡作響,甚至膝蓋都有些發軟,心中甚至升起某種想要下跪的衝動。


    “如果你吃了我,”她深吸一口氣,扶住了旁邊的壁櫥,腦子一片混亂,說不清是什麽感覺,隻是直覺對方絕不是開玩笑,“……那你就永遠也吃不到我做的任何食物了!”


    小惡魔怔怔地看著她,似乎一時不太明白這其中的邏輯關係。


    過了一會兒,他才弄清這個家夥的意思,臉上寫滿了惱火和困惑,顯然他不知道該怎麽解決這個令人頭疼的問題。


    “你,”小惡魔放棄了思考,惡狠狠地瞪了過來,他抬起下巴挺直了脊梁,仿佛在模仿著記憶中的某個人一樣,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發號施令的姿態,用那雙冷酷的金色眼瞳睨著她:“我命令你,服從我的意誌。”


    蘇玟:“……”


    那種糟糕的壓迫感又迴來了。


    蘇玟實在不知道該怎麽這種蠻不講理的生物交流,重點是後者的腦子似乎還不太好使,她在那雙眼睛的逼視下有些頭疼,但還是咬著牙說:“你沒有資格命令我,你又不給我發工錢,你也不是這裏的領主。”


    可笑,好不容易離開了教廷的地盤,再也不用每天裝出一副虔誠教徒的嘴臉,不用說那麽多違心的謊言,她一點都不想就這樣屈服,蘇玟也不信一個智障惡魔比那些來學院賜予祝福的大祭司還難對付。


    小惡魔憤憤不平地看著她,“那我就殺——”


    “殺了我的話更沒有魚吃,剛才我們不是談過這個問題了嗎,”蘇玟緩了一口氣,露出一個勝利的微笑,“怎麽辦啊,惡魔先生。”


    “…………”


    小惡魔氣鼓鼓地轉過頭去,試圖想出一個解決辦法。


    半晌,他才後知後覺地說,“我不是惡魔。”


    蘇玟將他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


    這家夥臉廓和人類相似,看上去最多十一二歲,深眼窩高鼻梁,身體半裸著,穿了一條獸皮短褲,四肢線條精瘦流暢,指爪尖利,尾巴鱗片密布。


    ——假如沒有象征著黑暗種族的犄角和尾巴,還有那些燃燒般熠熠生輝的魔紋,一定是個相當漂亮英俊的男孩子。


    不是惡魔還能是什麽?暗精靈?血族?食屍鬼?如果是獸人的話,無論是狼人熊人半人馬等等,都能看出相對的獸類特征,這個小混蛋身上根本不存在相應的特點。


    蘇玟反問他:“那你是什麽?”


    後者瞪了她一會兒,“我……我是……”


    “聽著,”蘇玟歎了口氣,擺出一副大人的口氣,“你應該迴去找你的父母,他們才有責任投喂你或者給你做飯。”


    小惡魔不高興地甩了甩尾巴,“爸爸走了,他不會再迴來了。”


    蘇玟注意到了他用的動詞時態,“……他去哪了?”


    小惡魔無趣地收起了雙翼,他轉過頭,目光穿過廚房明亮的窗扉,望向浮動著白雲的遙遠晴空。


    他抬起手,指著遼闊無垠的蒼穹,燦金色的眼眸裏倒映著陽光,“在那裏。”


    蘇玟:“……好吧。”


    她不太清楚一個年幼的惡魔失去了父親意味著什麽,畢竟他們的生活似乎和人類不太一樣,理論上說,他們的生存應該不會太過艱難。


    畢竟,惡魔們在那些黑暗種族裏算是戰鬥力最高的一種,獸人們需要成群結隊狩獵魔獸,惡魔卻不需要同伴。


    不過,她依然能感覺到這家夥很不高興,“對不起,我不該提起這個。”


    “……”


    小惡魔反而茫然地看著她,似乎不知道後者為什麽要道歉。


    蔚藍的天空蒙上陰翳,午後的暖陽隱於灰暗雲團之後,烏雲邊緣泛起的金芒逐漸銷匿,雨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被風吹亂的雨水模糊了窗戶。


    莫名其妙地,蘇玟想起了自己的父親。


    他出身於白精靈的上等氏族,在同類眼裏是個離經叛道的怪物,那些人因為他拒絕向光明神宣誓而遺棄了他,隻是他們也不想他受到更嚴重的懲罰,於是秘密地將人驅逐,除了氏族裏的幾個長老之外,人們並不知道他為什麽成為一個離群的光精靈,直到他娶了半矮人妻子。


    ——事情變得可以理解了,許多精靈遠離氏族在人類的地盤生活,都是因為和外族的婚姻,人類的包容性總是比其他種族要高得多。


    但他是最好的父親,蘇玟這麽想著,他有說不完的冒險故事,讓她穿過沙漠和荒原,在雪山的篝火前與傭兵們一起低聲歌唱,在雨林裏與蜂擁而至的魔獸群戰鬥,讓她在兒時的夢裏見到巨龍在蒼空咆哮、諸神的戰場上雷電與颶風橫貫天穹,深淵的罪火在無盡長夜中永不停歇地燃燒。


    蘇玟長長地歎息一聲,“你坐下。”


    她認命地開始做飯。


    我大概是一個同情心泛濫的傻瓜,小姑娘氣唿唿地想著,不過抬頭瞥見那個無所事事發呆的家夥,但是他也失去了爸爸,盡管他看上去像個傻子。


    她打著瞌睡開始殺魚,處理內髒的時候弄得滿手都是血,鮮紅的液體淌過甲縫,女孩下意識抬起手,還未來得及洗掉,忽然被一把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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