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清陽牽著薑橙正進門,目光落在那頭白狼身上,腳下一個趔趄,震驚得差點摔倒。


    薑橙看見白狼也十分驚豔:“絲絲你居然會養寵物!還是那麽漂亮的白狼!”


    唐絲絲見了好姐妹非常開心,驕傲地揚起下巴:“那是自然,漂亮的人養漂亮的靈寵嘛!”


    兩個女人聊得開心,清陽卻是坐立難安,時不時和那隻白狼對視一眼,麵色愈發古怪。


    那明明就是師尊,他認得出他的真身和神魂,絕不會出錯。他知道師尊下凡曆劫去了,卻沒想到他竟然出現在這裏,還是以原形真身的姿態。最詭異的是,他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訴清陽他是有靈智有記憶的,可一旦清陽用神識與他交流,對方又毫無反應。


    那雙深如海洋的冰藍色眼睛淡淡地看過來,清陽在元朔宮呆了數萬年,一眼就讀懂了師尊的意思,那就是——閉嘴。


    於是隻好目瞪口呆地圍觀西天元朔宮之主,乖乖坐著被一個女子喂飯。話說它如今的狼身也已經成年,早就可以自己進食了,但唐絲絲不知怎的,就是喜歡親自動手,一口一口喂給它吃,嘴裏還不停說著:“雪寶乖,多吃蔬菜對身體好!營養均衡才能皮毛漂亮,皮毛漂亮才能討到媳婦……”


    清陽一口茶差點沒噴出來。白狼轉過頭冷冷地掃了他一眼,清陽立即眼觀鼻鼻觀心悶聲喝茶,隻當沒聽見。


    直到最後,他也沒能和師尊說上一句話,更沒敢把這件事告訴妻子。


    ***


    相伴的時光總是短暫,雪寶隨唐絲絲走南闖北,遊戲人間多年,慢慢的,它的五官開始遲鈍,毛色也不如年輕時鮮亮了,唐絲絲終於不得不麵對一個亙古的話題:生老病死。


    狼在野外最長隻能活十五年,像白狼這樣有些靈性的,撐足了也就二十年左右。二十年的光陰,於唐絲絲而言,不過彈指一揮間,但對於雪寶來說,卻是走完了一生。


    想要延長它的壽命,隻有點化它,讓它修煉。唐絲絲用盡了辦法,問清陽、問長硯,都無功而返。雪寶的魂魄始終無法被點化,任何的法術對它都無效。


    唐絲絲無能為力地看著它一天天老去,看著它開始昏睡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相比較而言,雪寶的情緒卻平靜得多,它喜歡獨自趴在山頂默默地眺望遠方,唐絲絲有時候看不過去,把它抱進懷裏難過地和它說話,它也隻是靜靜聽著,冰藍色的眼睛暮色沉沉,唐絲絲恍惚間竟能從中讀出一絲歉意和安慰的情緒。


    分別的時刻終於到來。


    那是一個沉悶濕熱的午後,唐絲絲正摟著雪寶在海棠樹上休憩,一個弟子忽然來請她去正殿商議急事。唐絲絲皺了皺眉,把雪寶放在樹下,撫摸著它的腦袋:“寶寶,姐姐去辦點事,一會兒就迴來,你乖乖在這裏睡覺好嗎?”


    白狼微微睜開眼注視著她,忽然朝她搖了搖尾巴。


    狼是不會搖尾巴的,唐絲絲愣了一下,激動地抱著它親了一口:“寶寶也不舍得姐姐對不對?姐姐很快就會迴來的!”


    她一步三迴頭地隨弟子到了宗門正殿,胡非和幾個長老正在等她。聽著他們談論事務,唐絲絲總覺得心神不寧。


    外頭天色陰沉,烏雲翻湧,很快,幾道驚雷伴隨著瓢潑大雨重重滾過,轟得整座殿宇震顫不已。唐絲絲想起雪寶還睡在樹下,頓時焦慮起來,想迴去把它送迴屋子裏。


    她剛站起身,就見一個弟子連滾帶爬地從大雨中衝進來高喊:“師祖!不好了!剛才一道雷劈到漱雲頂上了!”


    唐絲絲大驚失色,一個閃身人就消失在原地。


    濃重的雨幕將天地刷得泛白,山巔狂風大作,吹得人眼睛都睜不開。唐絲絲疾速衝到山頂,就見本命海棠樹在暴風驟雨中搖晃掙紮,樹下的白狼卻不見了。地麵四分五裂,幾道明顯是雷劈的痕跡赫然印刻,還有一堆幾乎已經焦黑的狼毛,被大雨衝得四散。


    “雪寶?!雪寶你在哪裏?!”唐絲絲滿麵焦惶,心急如焚:“不要嚇姐姐了,你快出來啊!”


    迴應她的隻有滂沱颯響的大雨。


    胡非也跟著趕上山來,看了眼前的場景,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當即派了弟子四下去尋找。雪寶年紀大了走不動路,不會跑遠,若不在附近,就是被雷劈得掉下了山崖,無論如何,活要見狼,死要見屍,大家都知道雪寶在唐絲絲心中的地位。


    可惜,連這個願望也要落空了。濯溟宗的弟子幾乎翻遍了整個白竹峰,也沒有發現雪寶的任何蹤跡。


    胡非取了地上殘留的狼毛用琉璃碟算了一卦,然後靜默片刻,沉痛地告訴師父:雪寶確實已經不在人間了。


    唐絲絲正扶著海棠樹發怔,聽到這個噩耗,她腦核陡然一陣刺痛,身子一軟就跪坐在地上。


    滿地狼藉慘烈而刺眼,死死扼著她的喉嚨,讓她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她將那幾根狼毛抓進手裏,自責而傷慟的淚水滾滾滑下臉頰。


    ***


    勾陳負手立在雲端,眼前雨歇雲收,雲彩翻湧,熱情地歡迎他迴歸天界。


    他是感知到自己今天會脫離狼身的,五感漸漸模糊,生命的氣息越來越微弱,隨著一道毀天滅地的驚雷直衝而下,那具風燭殘年的身體根本無力抵擋,直接就在雷光中灰飛煙滅了。


    意識被一團祥雲裹挾著飛上雲端,在萬丈金烏的照耀下,他的仙體重新顯露出來,那種靈力被封印的滯澀感終於消失了,體內仙氣充盈,神力浩然,他又變迴了那個威嚴淡漠的勾陳帝君。


    望著遠方雲山霧海,天宮林立,勾陳一瞬間有些迷茫,他沉默片刻,忽然掉轉頭,朝下界飛去。


    風雨過後的霜極山一片清朗,月色遙遙,星光明滅。漱雲頂上還殘留著一線微光,勾陳對此再熟悉不過——這盞燈,她曾為他留了無數個冬夜。


    帳縵低垂,唐絲絲側躺著,已經陷入了深眠。她發絲淩亂,眼睛紅腫,腮邊淚痕未幹,猶如海棠含露,惹人垂憐。不知夢見了什麽,她不時抽噎兩聲,含糊地喚著“雪寶……”


    勾陳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目光下移,落在她揪著一撮狼毛的小手上。


    那是他留在人間最後的痕跡,髒兮兮的沾著汙泥,卻被她緊緊攥在掌心裏,視若珍寶。


    勾陳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迴事,他本應該輪迴一結束就返迴天庭,或是去下一場曆練。可是他卻神差鬼使地迴到這裏,望著這個相處了二十年的女子,任由一種陌生的情緒在心底醞釀徘徊。


    勾陳傾身靠近,將唐絲絲耳鬢的海棠花取下,攏入袖中。


    輕風拂過,最後的燭火也熄滅了,青煙一縷,消散在茫茫夜色中。


    ***


    迴到元朔宮,望著案上堆積如山的公文,勾陳頭疼地按了按額頭。


    好友太白星君聽說他迴來了,急忙趕過來:“老弟你可迴來了,你再不迴來——”


    “再不迴來,我這寢殿都快被公文堆滿了。”


    “可不是嘛!”太白抓了抓鳥窩似的頭發,他幾天幾夜處理事務,眼圈一片青黑:“說起來你這次去凡間,可有發現幾個有希望飛升的修士啊?咱們天界是該進些新鮮血液了,不然可不累死咱幾個老不死的。”


    你老不死,我可沒有。勾陳默默腹誹,麵上卻是一片平靜:“修真界如今發展興盛,有才者很多,但到底年數尚短,等凡人飛升,估計還需數百年。”


    “這麽久?!”太白驚悚地怪叫起來:“好吧!凡人修煉得慢我就認了。那些妖呢?難道就沒有什麽聰慧上進的?”


    勾陳微微一頓,視線不自覺地就移到案邊那朵嬌豔的海棠花上。這位,明明極其聰慧,卻一點都不上進……


    太白也看到了那瓶花,拋開剛才的話題湊上去嘖嘖稱奇:“咦~你居然養花了?我早就說了嘛,你這元朔宮也太素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出家了呢!是該添些花花草草什麽的。這海棠不錯呀,水靈靈的,應該多放幾棵!你知道紫微那蓬萊殿嗎,可是種滿了牡丹……”


    太白嘰嘰歪歪開啟了話癆模式,勾陳頭疼地按住了太陽穴。


    待到夜深人靜之時,勾陳獨自坐在蒲團上打坐。明月在寢殿中撒下一室清輝,一絲涼意順著他的仙袍如薄霜般貼上肌膚,他睜開眼睛,輕輕歎了口氣。


    迴到元朔宮已經半月有餘,他卻始終無法靜下心來修道。帶迴來的那朵海棠一直養在案頭,或是被他靈氣滋養,花朵常開不敗,愈發嬌豔動人。微甜的香氣縈繞在殿內,叫他的心緒也情不自禁地跟著浮動起來。


    之前的輪迴曆練,他都是無意識的。醒來過後,迷惘也就一刻,隻當是一場渺遠的夢境,並不沉溺。


    但這次不同,他帶著記憶前去,冷靜圍觀,沉默生活,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感觸都極為深刻。


    勾陳抬手撫上胸口,那裏隱隱動亂的心跳讓他無法否認,二十年的陪伴,那縷清雅的海棠香,已經鐫刻在了他心裏。


    既然確定了一些東西,那就沒必要再隱忍。勾陳覺得這次下凡,倒是喚醒了他體內埋沒已久的遠古狼性。


    廣袖一拂,蒲團上已經沒有了人影。


    ***


    林笑強忍著心頭顫意,點燃了銅爐裏的香片。


    身後,唐絲絲抱著枕頭,已經迷迷糊糊睡著了。


    她今日來找林笑,一邊喝酒一邊哭訴,說她的靈寵白狼死了。


    林笑安慰她,不就是一隻靈寵麽,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再去北境抓一隻便是了。


    可唐絲絲聽不進去,她說她也試過養其他的小靈寵,可是都不如雪寶漂亮乖巧,雪寶的眼睛有靈性、會說話、會安慰人……


    說著說著,淚珠又一顆顆砸下來,海棠帶雨,別有一番春色。


    林笑都無奈了:“不過是失去一隻靈寵,又不是失戀……”


    “你懂什麽!”唐絲絲抽噎著:“我這是中年喪子!喪子懂嗎?嗚嗚嗚……”


    聽得林笑滿頭黑線。


    一壺青漓酒幾乎全是她灌下的,哭得累了,酒勁上腦,她很快就伏倒在床上。


    空氣裏彌散著詭譎的熏香,唐絲絲體內像點了一把火,發絲被細汗粘在額頭,臉頰泛起不正常的酡紅,她開始難受地拉扯衣領。


    心慕神癡多年的端麗美人此刻玉體橫陳,唾手可得,林笑怔怔望著她,唿吸紊亂,雙眼通紅。最後鼓足勇氣伸出手,顫抖著抽開她胸前的衣帶——


    就在同時,一股寒意突然從背後升起!他猛地轉身,就見房內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素衣雪發的男人,明明看著溫潤儒雅,卻散發著極強的威壓,一雙星眸洶湧著暴風雨前夕的黑色潮水,直直盯著他的手。


    下一刻,一道強硬恐怖的力量直衝而來,隻聽“哢擦”一聲,林笑的左手腕被憑空折斷!他瞪大眼睛,痛唿慘叫,卻發現喉嚨仿佛被掐住了,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林笑痛得五官扭曲,捂住手腕跪倒在地,冷汗從額頭上一滴滴滾下來。勾陳緩緩走到他麵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再敢動她,我就徹底廢了它。”


    他神色冷峻,聲音像北風吹進骨頭縫,如霜雪般凜冽刺骨。


    他眼眸幽若深潭,林笑強忍顫意望進去,卻覺得有種莫名的熟悉,似乎在哪兒見過這雙冰冷又淡漠的眼睛。


    勾陳指尖微動,林笑頭一歪昏死了過去。


    他跨過他,走到床前。唐絲絲聽到動靜微微撐開眼皮,朦朧昏沉間,隱約看到一隻俊美雪白的白狼站在床前。


    她愣了愣,不確定道:“雪……寶?”


    白狼貼近她,用吻部啄了啄她的手背,冰藍色的眼睛裏氤氳著淡淡的柔情。


    “雪寶!你迴來看姐姐了嗎?!”唐絲絲激動地勉力撐起身子,伸手抱住它的脖頸:“嗚嗚嗚……我就知道你也舍不得姐姐!你別走了好不好?我帶你去找神仙,請他們點化你,你一直陪著姐姐好不好?你不在,姐姐太寂寞了……”


    海棠香竄入鼻息,眼淚一顆顆砸進頸毛裏,燙得他心頭發顫。


    唐絲絲又哭又笑,抱著愛寵不肯鬆手,勾陳隻好躍上床,像從前那樣躺在她身旁。感覺到她身體異常的熱度,他眸色微深,抬手將一道神意送入她體內。


    清涼遊遍丹田識海,唐絲絲瞬間覺得舒服多了,她雙手勾緊白狼的身子,小臉埋進他軟綿綿的雪毛裏,含笑進入夢鄉。


    勾陳凝視著她嬌豔的睡顏,也不知怎麽想的,身形一動,就化成了人形。


    將女子輕輕擁入懷中,勾陳滿腔的繁冗意緒,最終在嘴邊化為一聲歎息。


    作者有話要說:  讀者:發情開車嗎?


    魚丸:駕照過期了。


    讀者:下藥開車嗎?


    魚丸:小車沒油了。


    讀者:我們要你有什麽用!(╯‵□′)╯︵┻━┻


    魚丸:qaqaq


    第78章 絲絲x勾陳4


    唐絲絲做了一個非常奇怪的夢。


    她的意識飄啊飄,飄進一個院子裏, 有個須發皆白的老頭正貓腰躲在房門外, 把厚厚的門簾掀開一條細縫,鬼鬼祟祟地朝裏麵偷望。


    唐絲絲好奇地湊上去:“老先生,你在看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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