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纓得知後,用紗布做了個安神的草藥包送給他,他才稍稍能睡上兩個時辰。鍾文遠有些擔心這位梁少爺的狀態,暗地裏找他談心了一番。等下次再上陣時,小玹的氣場已經由內而外發生了改變,他把孔纓的草藥包揣在懷裏,胸中滿滿激蕩著護佑萬千子民的豪氣,整個人沉著冷靜,衝鋒陷陣,手起刀落,毫不手軟。


    得勝迴營的時候,孔纓一身蓮裙站在旌旗下迎接他們,遙遙望去如一枝清雅的碧荷,亭亭玉立,娉嫋高潔。見到小玹,她眉眼盈盈,淺笑中多了幾分讚許之意。


    小玹耳尖泛紅,鼓膜砰砰作響,感覺心髒都快跳出來了。


    鍾文遠也很欣慰,大力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迴頭就給好友梁墨寫了一封信,誇讚他弟弟年少英武,虎父無犬子,不愧是驃騎大將軍的兒子。


    一個月後,梁墨迴信,說他家族中並沒有一個弟弟叫玄,倒是有一個外甥叫玹的。


    什、什麽?!


    鍾文遠眼珠子差點瞪出來!他竟然忘了這茬!


    世人皆知,皇太子高玹生於承晏二年,今年應當十四,而梁玄正是自報十四歲。鍾文遠又迴憶了一下好友的相貌,發現梁玄和梁墨仿佛是有七八分相似?!


    平西都尉大人呆若木雞,滿臉驚悚,不敢相信上司居然在自己頭頂上懸了這麽大一口實心鍋,一不小心掉下來,就會被砸得粉身碎骨。


    等下一次再見到端王的時候,鍾文遠滿臉的委屈都快溢出來了,結果隻得到高楚煉一個“白癡你居然才想出來”的白眼。


    ***


    兩年後,闞京來信,小太子該迴去了。


    小玹思考了一天一夜,才鼓起勇氣去找孔纓,委婉地表示自己即將迴京、問她願不願意跟他一起去闞京玩玩。


    少年忐忑得渾身發抖,活像水囊裏灌的半袋子水。哪怕當年在上書房進學,頂著父皇和太傅的高壓,他都不曾那麽緊張。


    可惜,落在他耳中的迴答並不美妙。


    姑娘莞爾一笑,抱歉地說她不喜歡京城、不喜歡被困在後院裏。她熱愛騎馬,熱愛那種馳騁在草原沙漠上歡暢淋漓的感覺。她命中注定要被端王撿到,也命中注定了一生屬於邊關。


    小玹落寞地點點頭,這是他意料之中的迴答。他又何嚐不喜歡這裏,如果他真的隻是梁玄就好了。


    離開趙地前,小玹去拜別答謝端王。他不顧禮節,朝叔父深深一拜,滿麵通紅地懇求道:“皇叔,你能不能勸勸孔姐姐,讓她等等我?我……我很好的,我會成長為一個真正的男人……請讓她相信,我值得她等待。”


    少年咬著唇,急切,羞澀,又哀傷,幾乎快要哭出來了。高楚煉沉默地看著他,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也是在去西庭關前,請那位姑娘等待自己。可結果卻是……


    自家姑娘自家知道。他很想告訴他,有些事情,命裏注定,無法強求。


    ***


    小玹迴到闞京,一進宮就被薑橙激動地抱在懷裏,又哭又笑,半天也不願撒手。少年既想念父母,又憋了一團失戀在胸臆中,受母親情緒感染,也紅了眼眶。


    比之兩年前,太子抽條似的長高了,小麥色的肌膚精壯有力,性情也沉穩了許多。清陽很滿意,重賞了端王和鍾文遠。至於還有兩個小惡魔?不好意思,你們的親(後)爹一點都不想念你們。


    太子小心地藏起遺落在西庭關的綺念,開始跟著父皇禦門聽政,他恭謙有禮、聰慧過人,大臣們都很喜歡他。觀政半年後,他開始參與政論,見解穩中有新,務實井然,清陽很是欣慰,開始分一些折子給他批。


    又過兩歲,欣慰的承晏帝突然“病重”,太子衣不解帶地侍奉了兩個月,最終還是沒留住人。十七歲的高玹登基為新帝,改年號為“武清”。一個月後,梁太後因思念先帝而臥床不起,與匆匆趕迴來的兩個小兒子見過最後一麵,也撒手人寰。


    作者有話要說:  中秋、國慶假期我都清晨更新,工作日還是11:30更新。勾絲的番外真是要逼死我了,下本書必須堅持寫完再發,裸更的壓力太大了。。。


    感謝琴聲依舊小可愛的營養液*^_^*


    第73章 小玄2


    小玹和雙胞胎數月之內連失雙親,傷心欲絕, 抱頭痛哭。


    然而日子還得繼續。新帝以魏王高瑒和吳王高珵年紀尚小為由, 留他們在宮中長住,實則也有他孤清寂寞,讓兩個弟弟陪伴的意思。前朝後宮憐惜三個孩子, 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隨他們去了。


    雙胞胎在外曆練四年, 見識過人間疾苦, 又經曆了失恃失怙,終於不再跳脫不知世事。兩人每日刻苦進學,很快有了博文約禮的親王模樣。小玹在輔政大臣的幫助下,也順利接手朝政,除了北狄人時不時騷擾邊城之外,國內倒是安穩無事。


    ***


    五年後,小潭山。


    細雨霏霏,潤物無聲, 偌大的小山村籠罩在迷蒙的山嵐中, 時隱時現,宛如世外桃源。


    山腳下響起幾聲犬吠, 又在主人的嗬斥下很快偃旗息鼓。踢踢踏踏的馬蹄聲從狹窄泥濘的小道深處傳來,白霧中漸漸駛出兩輛不起眼的青蓬馬車。


    車行轆轆,停在村口,先下來三個小廝打扮的人,朝四周觀察一陣後, 比了個手勢,後麵的馬車隨即走下來三人,兩個是十七八歲的少年,長著一模一樣的俊秀麵容,另一位青年比他們略高一頭,雋逸儒雅,白袍纖塵不染,舉手投足皆貴氣無匹。


    正是高玹和雙生弟弟高瑒、高珵。


    “公子,看來今晚隻能借宿在此了。”


    “好。”


    小玹神色平靜,雙胞胎卻是興奮得不行,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出來放風了,好不容易軟磨硬泡地說服了皇兄,這才有機會跟著一起微服南巡。兩人還是孩子心性,隻要能出京,去哪兒住哪兒都能接受。


    這山村坐落在一處層巒疊嶂的山穀中,眺望去隻有七八戶人家,粉牆黛瓦,屋舍儼然,田野雞鴨悠閑自得。


    幾人進村後一直沒遇到人,走了一會兒,不知從哪兒衝出來一隻白頭黑身的長毛小狗(古牧),一邊蹦躂一邊朝他們汪汪叫。很快,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邁著兩條小短腿追出來,手裏甩著一根小樹枝:“牧牧!牧牧!快迴來!”


    她噠噠噠衝過來想去抓小狗,結果被它扭著屁股跳開,小姑娘沒刹住,一頭撞在一個人腿上。她嚇了一跳,抬起頭怯怯道:“對、對不起……大哥哥。”


    小玹看了看小姑娘在自己錦袍上留下的口水印,正想微笑著安撫她,視線不經意落在她胸前的玉佩上,瞬間如遭雷擊!


    凝脂般的質地,繁複的淡血色花紋,磨得已經粗糙起球的繩結——這塊玉佩他簡直不能更熟悉了!母後說那是外祖母老威遠侯夫人成氏的東西,外祖母傳給了母後,他在寧致殿的妝奩裏見過,再後來,他以為那玉佩隨著母後陪葬了。


    而現在,卻出現在一個女童身上。


    小玹緊緊盯著它,強行按捺住心裏的驚濤駭浪,沉聲道:“你……是住在這村裏的嗎?”


    小姑娘被他的威勢嚇到,後退了一小步,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眨了眨,輕輕點了點頭。


    那隻叫牧牧的小狗似乎感受到小主人的無助,又衝過來,擋在女童麵前,朝小玹汪汪汪地吠叫。


    小玹到底已經做了五年的帝王,很快就壓下情緒,換上一抹溫和的笑意:“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清瑚。”


    小玹點點頭:“我們想借宿在這裏,你能帶我們去你家嗎?”


    小姑娘歪著腦袋看他,莫名就萌生出一種親切感,她抱住牧牧,說:“好呀,大哥哥跟我走吧。”


    她轉身走在前麵,小玹心中雀躍,連忙帶著兩個弟弟跟上去。


    ***


    小玹對父母的異常,並不是完全沒有感覺的。


    在他年幼懵懂、還能被母後抱在懷裏的時候,他聽到過爹娘對彼此的稱唿,那兩個名字並不是他們的姓名。一開始他很疑惑,後來他以為那是爹娘私底下的愛稱。


    直到有一天,小玹無意中撞破了他們的秘密。他將一本重要的書冊遺忘在了母後的內殿,夜色已深,他以為父母已經入睡了,便想偷偷溜進去取。結果他看到了自己永生難忘的一幕——父母雙手掐訣,盤腿而坐,柔和的瑩光自他們身上彌散出來,父皇的光是青色的,而母後是赤色的。


    小玹驚呆了,捂著嘴巴心跳加速地爬了出去。


    他已經懂事,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決不能泄露分毫。那段時間,他連晚上睡覺都恨不得堵住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胡說夢話。


    秘密在心裏蜿蜒成一條小蛇,咬得他抓心撓肺,卻不敢向爹娘求證分毫。


    有了懷疑,便多了觀察。此後他開始留心觀察父母的生活點滴,很快就發現了更多的疑點。比如他們從不抱恙,母後產下雙胞胎後半個月就恢複如初、活蹦亂跳了;比如那個時常來看望他的、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美人唐姨,動不動就愛爬樹翻牆扒窗戶,還喜歡抱著他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什麽師父啊徒弟的。母後這樣的深閨貴女,怎麽會結交那樣的朋友呢?


    最關鍵的是,有一日清晨,父皇突然把他叫去太初殿,同他談了許多為君之道,以父皇那種想把一身所學一股腦兒全兜給他的架勢,小玹當時就有種隱隱的不安。果然沒過幾天,父皇就病倒了,這一病,就再也沒能起來。


    小玹從來沒和任何人分享過這個秘密,兩個傻弟弟更是天真爛漫、毫無所覺。現在,他望著眼前那個蹦蹦跳跳的小女孩,她身上沒有任何父皇母後的影子,但她的名字“清瑚”……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母後私下裏喚父皇的名字便是“清陽”。


    青年的嘴角幾乎抑製不住地翹了起來。


    跨過小渠、穿過桑林,清瑚把他們引入一座朱門小院。院中花木繁盛,池塘錦鯉戲水,垂拱紫藤架下擺著一張石桌,一對男女正坐著喝茶對弈。


    聽到腳步聲,兩人齊刷刷望過來,目光落到小玹臉上時,世界仿佛被按了暫停鍵,一下子靜止了。


    那是兩個陌生樣貌的年輕男女,女子姿容端麗,紅裙翩躚,眼中極快地閃過一絲激動。著天青色雲紗、如謫仙般的男子則不自覺地抬手在鼻下緩緩摩挲著——那是父皇表達不悅的標準手勢。


    饒是小玹早就有心理準備,此刻直直對上那兩道熟悉目光,神魂還是重重地震顫了一下!真的是他們!他自幼依戀、欽慕的兩個人!真的還在世!!


    他雙手攥緊,死死壓抑住喉嚨口拚命想蹦出來的那兩個稱唿。滿心的激動喜悅、苦悶委屈刹那間如海嘯般湧起,衝擊得他幾乎快要站不住。


    清瑚撲向她母親,嬌滴滴道:“娘~這幾個大哥哥想借宿在咱們家。”


    薑橙把女兒摟進懷裏,撫摸著她的發頂,眼圈紅得不敢再抬頭。清陽看著妻女的樣子,歎了口氣,起身走過去,靜靜地注視著青年。小玹被他的威勢壓得心擂如鼓,想低頭,又忍不住想多看看他。


    那幽深又嚴厲的眼神,真是和父皇如出一轍啊……


    “諸位想借宿,無妨,隻是此院是在下與妻女所住。我帶你們去隔壁別院,足夠安置車馬家仆。”


    小玹顫抖著躬身行禮:“多謝先生。”


    雙胞胎見兄長對一個山野村夫如此恭敬,頗為不解,但他們向來以他馬首是瞻,兄長如此,他們便也恭敬地施了謝禮。


    一行人被清陽帶去別院。別院坐落在花林中,桃花方謝,梨花始盛,煙雨濛濛,如山水畫般賞心悅目。


    雙胞胎忍不住嘖嘖讚歎:“這家主人可真會享受啊……”


    小玹默默地看了弟弟們一眼,要是他們知道,逃出宮來享受的正是自家爹娘,不知道會是什麽心情。


    進房後,小玹闔眼躺在床上休息,心情久久無法平靜。


    從他懂事起,就知道父皇的後宮裏隻有母後。父母恩愛,家庭美滿,小玹人生的前十七年都活在這種幸福無憂的氛圍裏。


    直到父母“去世”,自己登基為帝,他才知道那方玉璽有多燙手,父皇在世的時候,為他和母後、弟弟們擋去了多少憂愁。


    治國理政真的很辛苦,他常常批奏折批到深夜,清晨上朝還要麵對朝臣們的詰難盤駁,心中再憋屈也得擺出威嚴的架勢來;大燕表麵上國泰民安,暗地裏仍充斥著這樣那樣的國蠹弊病;北狄、西隋、南梁,個個覬覦著大燕的富饒,不時侵擾,也讓他頭疼得夜不能寐。


    小玹不想否認,在他確認爹娘尚在人間的那一刻,除了高興,接踵而至的隻有無盡的委屈。他們為什麽那麽早離開他、把治國的重擔扔給他?他們在這裏逍遙快活,兒子過得有多辛苦,他們知道嗎?


    傍晚,清瑚領著牧牧興衝衝地跑來敲門:“大哥哥,娘叫你們去吃飯了!”


    牧牧知道這是客人後,也不吠叫了,還朝小玹搖尾巴。


    小玹愛憐地摸了摸女童圓滾滾的小腦袋,帶著兩個弟弟去正院。清陽和薑橙已經在飯桌邊等他們了,小玹掃了眼桌上,又是一陣心顫——全是他和弟弟們愛吃的菜。


    高瑒和高珵也注意到了,但兩個小屁孩天真地以為是隨從們告訴這對夫妻後,他們才準備的。


    薑橙不會做飯,這些酒菜是清陽臨時去鎮上酒樓裏買迴來的。無人刻意指引,還能找到他們,那便是天意了。清陽的本意是立即消失,但薑橙卻想念兒子得緊,他被她的眼淚弄得沒辦法,隻好答應陪伴他們一夜。


    此刻見長子眼睛泛紅,沒個男兒樣子,清陽本能地皺了皺眉,嚇得小玹趕緊收拾好情緒坐下來。


    小玹在朝堂上已經是一位很有威嚴的青年皇帝,麵對再強硬的大臣也是表情淡淡,從來沒有懼怕的。但他始終對自己的父皇存著一份敬畏,哪怕是麵前這男人和父皇的容貌完全不同,他也絲毫不敢在他麵前造次。


    推杯換盞間,清陽例行公事地詢問他們從哪裏來,往哪裏去。小玹心不在焉地答了,目光卻粘在母親懷裏的女童身上。薑橙正抱著女兒,用小湯匙一口一口喂菜粥給她吃。小姑娘轉著大眼睛和小玹對望,時不時甜笑一下,萌得小玹心都要化了。


    天生的血脈親情讓他不自覺地喜愛親近她,又打心底裏羨慕她,因為她可以得到爹娘永遠的寵愛,而不會像他和弟弟們那樣,突然有一天就被拋棄了。


    薑橙注意到兒子和女兒的互動,試探著問:“公子想要抱抱瑚兒嗎?”


    作者有話要說:  “苦逼小皇帝微服私訪,意外發現渣爹娘假死,正在宮外逍遙快活,遂氣憤委屈得哭唧唧…”的梗是我還是個讀者的時候就特別特別萌的,可惜一直餓得嗷嗷叫,隻好自己產糧了_(:3」∠)_


    ·


    感謝闕歌的地雷!感謝琴聲依舊的營養液!挨隻嘴嘴~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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