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曆了找路的波折,清終於找到了那個下水道入口——建立在國都的邊緣,由亂七八糟的細鎖鏈捆著,還掛著一把巨大的鎖的流淌著綠色汙水淤泥混合物的腐臭之地。看這鎖門的方法,總覺得下水道裏好像藏著什麽怪獸一樣。


    他莫名地心疼起了澈。


    如果記憶沒出錯的話,他的姐姐好像也有潔癖?她到底是有多想完善複活死人的魔法,才會甘心到這種地方來排布算計啊,瘋了吧?


    他一揮手,那些鎖鏈和鎖頭全部掉落下來,生鏽的鐵門也自動打開。


    清彎著腰低下頭走進去,每前進一步,腳底都會留下一道由魔力形成的印記。他對這個地方非常嫌棄,已經到了那種腳不想沾地的地步。清捏著鼻子,小心翼翼地挪進去,不讓這些腐臭的物體碰到他。


    在地上的管道中呈現半流體狀態的綠色汙物中,一團同色的膠狀物體一直在跳動。但它每次跳起來的時候都有半截是拖在地上的,剩下半截身子過上個半秒才能從汙泥中拉扯出來彈起,簡直將“拖泥帶水”這個詞語演繹到了極致。這東西看起來粘乎乎的,又髒又惡心,看久了甚至覺得有點可愛。


    這地方到底是有多髒,才能長出史萊姆啊?


    但在清忍著惡心,走完了這一段管道之後,下水道內呈現出來的儼然是另一副景色。


    空間一下子就變得開闊起來,落了灰的小方格地板整齊地排列著,在邊緣處還有貼合著的簡樸花紋。應該是早前有人施加過幻術,這個地方抬起頭之後不是牆壁和天花板,入眼的是暗藍的天空,壓抑、低沉卻又廣袤。在靠邊的位置修建的石像隻比人大一圈,工藝卻很是精湛,底座上還鑲嵌了紅色的寶石。


    這裏好像曾經是個神殿來著?


    但是,自始至今天神一共也就六個而已,這年久失修的“神殿”裏石像卻擺了八個。


    清一個個石像看過去,越看越覺得眼熟。尤其是最後一座石像,如果頭頂沒有那麽一雙角,腦後也沒有小辮子的話,這簡直就是他父親本人。考慮到自家老父親身為魔王的黑曆史,清覺得這說不定還真的是本人。


    石像的底座上刻著一排小字,這文字是真的失傳了,就連自以為研讀過所有文字的清都沒有任何印象。但大概能看得出來的是,這應該是在克裏迪亞斯帝國建立之前那段時間的文字,和當時人類所使用的文字很相似。


    “傲慢……諾亞。”清眉頭一皺。“傲慢之王,魔王諾亞。”


    那麽剩下的那七個,也就不用猜了。這裏的八座石像,是對應著七宗罪的惡魔,以及他們的創造者,最原始最黑暗的罪惡——魔神。


    清試著將底座上的紅寶石摳出來。


    寶石之中黑霧縈繞,那層層疊疊漫上的黑色深不見底,攝走人心的恐懼與黑暗,變得愈來愈暗。但這顆破石頭異常地牢固,連他的手勁都無法取出。這樣看來,寶石和雕像之間,應該是已經建立了足以匹敵法則的因果聯係——天神唯一不能輕易撼動的隻有法則。


    他不知道修建這座屬於惡魔的殿堂的人是想做什麽,但眼下的狀況絕對不能放任不管。


    清走到殿堂中央的煉金矩陣上,在魔力注入後,矩陣發出銀色的光芒。齒輪轉動的機械聲傳入耳中,石板帶著清一起下落,上方的活板很快補上這個圓形的窟窿,將地麵恢複成清進來之前的樣子。


    在下落的過程中,清看見了燒得熾熱、呈現橘紅色的巨大熔煉爐,粗細不一的管道和螺栓組合在一起,大小齒輪疊在一起,搭在上麵的環形鐵鏈隨著齒輪的轉動,拉扯著後方的活塞設備。還有連接著管道、盛著青藍色液體的石英罐,裏麵的溶液不停地被輸送,氣泡咕嚕嚕地冒起。


    大大小小的層疊魔法陣,是很久以前才會去使用的始陣、輔陣和終陣的分級魔法陣。他們各自運轉,統合在一起完成不可思議的魔法,讓這套以克裏迪亞斯帝國的力量根本無法實現的技術與設備活了過來。


    如果特拉維斯到這地方來一趟,好好認識一下帝國和一個落寞家族的水準差距,恐怕能氣得吐血。


    清扶住了額頭,別說是特拉維斯,就連他也沒有見過這樣誇張的場麵。在某種意義上,莫蘭家是真的早已觸碰到天神的領域了,恐怕還反超了許多。


    石板移位落地之後,清來到了一處相對封閉的地方。


    這裏好像是實驗室,瓶瓶罐罐的藥劑和粉末擺了一桌子,不過數量實在是多到擺不下,連桌子底下的地板也被占領了。圖紙和手稿都攤開在地上,羽毛筆直接就插在了墨水瓶裏,瓶子裏的墨水被用得差不多見底了。


    清拿起一張手稿,他勉勉強強能記起來,這是澈的筆跡。


    “關於剝奪情感的研究。”清又拿起另外一張,“能夠喚醒奇跡的魔法,愛。死者蘇生過程中,能否改變種族。”


    清越看越覺得難受。


    澈仍然對於“死者蘇生”抱有希望,卻也同時想過要放棄。可見她在這條路上經曆的困難,讓她自己都難以堅持住。但她磕磕絆絆的,就憑著那一絲存在於過去的情感,堅持到了今天。


    屋子的另一扇門還未打開,外麵傳來騷動的聲音,似乎有很多人聚在一處吵嚷。


    清拉開了門。


    “玻璃上有裂痕,有辦法修補嗎?”澈的聲音傳入耳中。“這些魔力壓縮得太厲害,早晚會衝碎容器,必須開始修補。”


    “但裂痕是在內部,想要修補的話隻能用魔法。”


    澈否決了這個方式:“不行,如果受到別的魔力幹擾的話,可能會讓實驗產生無法想象的結果。找一個新容器過來,將這個容器裝進去……”


    她的話語被玻璃破碎,液體衝出來的聲音打斷。


    那些被壓縮到液態的魔力一瞬膨脹,化為金色的濃霧席卷了整個地下,所有隱藏的魔法陣和煉金矩陣都被魔力觸動,地麵開始劇烈地搖晃,周圍的另外幾個容器也一個接一個地破碎。


    清走進濃霧中,準確地找到了一臉驚慌的澈。


    “你瘋了嗎?”清拉著她走出騷亂的場地,將那一遝研究死者蘇生的手稿拿出來。“造物的魔法為什麽會在光明之神和黑暗之神離開時一起消失,母親為什麽禁止它被流傳下來?你知不知道,世人一旦掌握了這種東西,他們和天神還有著什麽區別?”


    “僅憑人類自己,是做不到……”


    “做得到的。”清把手稿中墊在最下麵的那張材質完全不同的紙拿出來,那是黛西隨便塗寫出來的東西。“像外祖父這樣的天才已經出現了第二個,接下來還會有第三個第四個。”


    還未等澈從震驚之中緩過來,忽然有個年老的魔法師跑了出來,步伐匆忙到要崴斷他的拐杖:“澈大人,裏麵……”


    清和澈走會濃霧消散、一片狼藉的室內。


    在那個被打碎的容器留下的水晶台上,發色和眸色一樣淺淡的少女茫然地跪坐著。她環視著周圍時,眼睛裏帶著滿滿的驚慌。少女的視線停留在了走進來的人身上,現在的狀況仍是讓她無法理解,但好像也沒必要帶有敵意。


    她歪了歪頭,聲音軟糯糯的:“清?”


    在場的所有人狂喜著,有人遞上了遮蔽身體的衣衫,有人開始討論研究的結果,有人在分析這次實驗過程中出現的問題。


    唯有清痛苦地捂住了頭。


    “這是你最心愛的小玩具的生母,也曾經是你的摯友。”澈的聲音猶如惡魔在耳畔的呢喃。“你見不得你的小玩具露出不開心的表情的,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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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 魔女之禮8


    清拉開衣櫃門,話語中罕見地帶著怒氣:“出來。”


    黛西瑟瑟發抖地縮在角落裏, 懷裏抱著的龍比她抖得更厲害。


    在清迴家之前, 她就想起了自己的黑暗聖典和昨晚帶迴來的殘頁和手稿,翻來覆去都找不到,最後發現聖典在清的桌子上。至於手稿, 想想那道把她關在了房子裏的結界也知道, 清大概是拿著手稿去找原主人了。


    “我不出去。”黛西頑強抵抗。


    衣櫃裏掛著裙擺飄飄的連衣裙, 還有風格很可愛的蓬鬆的上衣。翻女孩子的衣櫃實在不是什麽好做法, 清甚至做不到伸手進去拽她,隻能站在外麵和她僵持。如果這是他的衣櫃,他早就把人和衣服一起搗出來了。


    清倒是沒想著要打她一頓,他隻是想先把黛西拽出來,之後該怎麽辦還沒有考慮好。


    這小姑娘也太難對付了。


    清歎了口氣,叉著腰問道:“真的不出來?你要在衣櫃裏吃飯嗎?”


    一旦在吵架時畫風一轉,提到日常生活中的事情,基本就代表著這架不用吵了。黛西鬆了一口氣, 把懷裏抱著的龍放下, 推著它的屁股把它趕出衣櫃。她慢慢悠悠地站起來,活動著麻掉的腿, 赤著腳踩著自己的衣服走出櫃子。


    在她跳下來的時候,清自覺地張開手臂接住她。


    被他抱在懷裏的時候,黛西那顆懸著的心也終於放下了。


    “您不生氣了?”她低下頭在清的頸窩裏蹭了蹭,這招一向很好用,被她那顆柔軟的淺金色腦袋蹭過之後, 清往往就會心軟許多。


    “生氣。”清騰出一隻手開門,扛著這個吃得越來越胖的重物下樓。


    黛西:“……”


    “可我總不能打你一頓來解氣吧,黛西。”清被她蹭得從脖子癢到心,拉著她的後領把她扯開些許。“從你十四歲起,你的所有愚蠢行為,我要承擔一半的責任。而更加不幸的是從昨天起,我就必須負全責了。”


    黛西幹笑了兩聲,心想:這聽起來真不錯。


    “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他把黛西放在了餐廳的椅子上,清了清嗓子才繼續道,“澈的實驗成功了。”


    “她早晚會成……嗯?這個成功了,是什麽意思?”黛西忽然驚醒了。


    是術式沒有任何疏漏,隻要不發生意外,在未來的某一天一定能完成實驗?還是說……那一天比預期提前到來了一千多年,現在就已經……


    清避而不答,將刀叉和盤子一並遞給她,勸道,“先吃飯吧。”


    黛西沒有接過餐具,她蹬著地向後滑了一截,從椅子上站起來,轉身就要往外跑。清放下刀叉一起追了出去,他沒有阻攔黛西的意思,從他決定將這件事說出來的時候起,他就知道了黛西要做什麽事情。


    罩住了整座房子的結界已經被撤掉,黛西換了鞋子衝出去,沿著石子小路瘋跑,跑著跑著幹脆開始踩踏草坪了。但她衝出莊園之後忽然想起來,自己昨天晚上是被澈迷暈了帶走,又迷昏了送迴來的,她根本就不知道路該怎麽走。


    清從後麵拉住了她的手掌,說道:“不用去那裏了,跟我來。”


    -


    兩個人在偌大的路易斯城裏兜兜轉轉的,走得竟然是黛西最熟悉的那一條路。在黛西十五歲的時候,有那麽一段時間,她會每天買一束雛菊花,從那破舊的黑色協會聚集地走去國都另一邊的休斯頓河畔。她常常是在清晨的時候過去,偶爾睡過了頭,可能會改到別的時間,但她是一定會每天去一趟的。


    這條路黛西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她就算真的像清那樣擁有長久得過分的生命,這條路與她無法迴歸的愛德華茲城堡也不會被忘卻,而是永遠鐫刻在記憶中。


    這條路會經過愛德華茲城堡的西門,在快要靠近的時候,黛西就看見不遠處有個人像做賊一樣偷偷摸摸地離開了城堡。特拉維斯換了一身平民的裝束,臉上還蓋著隻遮住上半張臉的麵具,他曾經就是這副打扮在路易斯的各個地方欠下了風流債。


    黛西眯起眼睛,確認那是特拉維斯無誤,話語裏充滿著無奈:“他不是昨天才受了重傷?”


    “跟你一樣,恢複力驚人。”清拉著黛西隱去了氣息。


    他們外出的目的忽然就從尋找潼恩變成了跟蹤特拉維斯。黛西現在的心情十分憤怒,她氣哼哼地跟在後麵,“我要看他又想去勾引哪一家的姑娘。”


    清一言難盡地看著她,心想:為什麽要用勾引這個詞?


    黛西一直追在特拉維斯後麵,眼睜睜地看著皇帝陛下進了一家花店。她遠遠地看著特拉維斯和花店的老板娘交談,氣憤地扭了一把大腿,怒道:“這個老板娘看起來能給他當媽。”


    清被她扭得痛哼了一聲,抬起手就敲她的頭。小姑娘的膽子越來越大,以前還隻敢悄悄地趴在他頸窩裏玩他的頭發,現在已經敢對他動手動腳了。


    他本來想替特拉維斯辯駁幾句,但想了想,還是決定讓黛西用自己的眼睛看比較好。


    “你對年齡差距有這麽大的意見嗎?”他矮下身,捏了捏黛西的臉頰。“小姑娘,考慮考慮我的感受?”


    黛西茫然地看著他,臉頰被扯拽著拉向兩邊,眼神澄澈又無辜。過了好半天她才明白清是什麽意思,關於年齡差距這個東西,她有什麽資格嫌棄花店老板娘年齡大?清的年紀恐怕要比她大上個一百倍都不止吧。


    “好吧,我是對外貌有意見。”她抓住在臉上作亂的手,在清的手指上吻了一下。


    男人那雙銀色的眼眸一瞬變得暗沉了些許。


    這時特拉維斯已經從花店裏走出來了,他懷裏抱了一束花,是平民經常會購買的送給愛人的白玫瑰——在黛西說出這樣的見解時,清的眼中已經帶上了一絲鄙夷。


    不過這也不能怪黛西,她又不是在富裕的家庭中被嗬護著長大的小公主,哪有時間去玩這些花花草草。她接觸植物最多的時候應該還是在研究魔藥的課堂上,對花朵玫瑰的辨認也僅限於顏色。


    清愛憐地摸了摸少女的頭發,耐心解釋道:“黛西,白玫瑰很多時候是用來擺在餐桌上裝飾用的,皇室出身的人一般不會拿白玫瑰來送人,因為見得太多了。特拉維斯如果要送玫瑰花給人,大可以在愛德華茲城堡的溫室裏采,不需要出來買。”


    “那他為什麽……”


    “他買的玫瑰花是愛德華茲城堡沒有種植的品種。”清拉著黛西的手,緩慢地隨行在特拉維斯身後。“那是洛麗瑪絲白玫瑰,有些富有的人會將它種植在墓園裏。”


    “洛麗瑪絲玫瑰的花語是,死的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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