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一場雪,像披頭而下的幕布,將吐露於風中的秘密和無藉藉名者悄然埋葬。

    何許人和徐然在陵園待了一會,走過了無數“愛妻愛夫”、“慈父慈母”、“摯友尊師”的墓碑,腳下的每一步好像都在被風雪催促著走向白頭直至死亡。

    兩人走出陵園,沿著吸水磚鋪就的人行道慢慢走,何許人的手揣在大衣的口袋裏,可是卻還是冰涼得發顫。

    徐然知道何許人怕冷,尤其是手,從小到大都是這樣。

    他很想把何許人的手握在手裏,可是一路上的行人太多,他們的距離也隻能保持著友人的寬度,合理且合禮。

    走到某棵樹下,徐然突然叫何許人等等自己,隨後拔腿就跑。

    雪已經小了很多,何許人把半張臉埋在立起來的呢絨領子裏,隻露出兩隻因悲傷而布滿血絲的眼睛,茫然無措地看著徐然的背影化作白茫茫大地的一點。

    樹下沒有雪,何許人等得手腳有些發麻,但還是固執地望著徐然離開的方向,連站的姿勢也不曾改變。

    何許人還是在害怕,害怕自己一動,徐然就認不出自己,然後像以前的很多人一樣離自己遠去。

    又過了一會兒,直到何許人的眼睛被風吹進了雪花,那個高大的身影再次由遠及近,帶著香甜的氣味。

    “拿著,嚐嚐!”徐然是跑著趕迴來的,喘氣聲把字咬得輕重不一,“地瓜坊買的人有點多,我排隊久了點。”

    何許人接過徐然遞來的塑料袋,裏麵還有一個裹得緊緊的紙袋。

    揭開黃色的紙皮,赫然一個完整的紅薯,暗紫色的薯皮被烤出焦糖色的脆皮,兩指捏住一角,便掀出了油亮的燦黃和香甜的熱氣。

    “謝謝。”何許人的手被燙得恢複了知覺,兩眼彎彎隻容納得下徐然的身影。

    “走吧,吃完了也差不多到下一個地鐵站了。”徐然自然而然地按住何許人的肩膀,半推著他邁開步子。

    何許人咬下一口軟糯的薯肉,牙齒似乎被燙得也能感知到甜味,眼鏡上是一層驟起的霧氣,看起來傻得可愛。

    “把眼鏡摘下來吃。”徐然單手摘下何許人的眼鏡,隨後合好放進自己的外套口袋裏。

    “好。”何許人這次隻咬了小小的一口,甜味像一絲細流從舌尖暖到胃裏。

    又吃了幾口,何許人才想起來徐然:“你要不要吃?”

    何

    許人的眼睛實在是漂亮得很,像嵌了兩塊溶著碎金的琥珀,徐然被他看得又起了躁動的心思,喉結滾動,剛平穩的唿吸又亂了起來。

    我好想吻你,何許人。

    四月過得很快,冬去春來的溫度隻不過持續了幾天,五月上旬就已經有些課程結束並且開始考試了。

    在徐然麵前的何許人好像沒有了難言的束縛,雖然還是和以前一樣安靜,但時常能從他的眼裏看到赤*裸的愛意,毫無遮攔,像戈壁灘為烈日盛放的花朵。

    兩個人之間的百步不再是徐然的獨自負重努力,何許人像是掙脫了心靈的束縛飛奔向他,兩個人的距離隻剩下彼此的唿吸和心跳。

    學校五月中旬有校園歌手大賽,每到傍晚都會有人在臨時搭建的舞台上酣唱,每晚都有年輕人在瘋狂,唱著已知或未知的愛恨別離。

    五月底,這場比賽的最後一天,舞台上的人換了一撥又一撥,謝幕的這一場比賽選手變成了每一個人,每一個有可能的歌手。

    “……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沒說完溫柔隻剩離歌……”舞台上的一個學長聲嘶力竭地用話筒訴著衷情,舞台下有人在大聲合唱。

    台上的人唱著故事,台下的人聽出了自己的故事。

    眼看這首《離歌》唱到了尾聲,何許人突然走到了後台,徐然站在離他不到十米的地方,看著他和主持人說著什麽,不緊不慢地朝他走去。

    主持人聽了幾句話連連點頭,滿臉都是笑意,和放伴奏的同學溝通了片刻就上台報出了下一首歌的名字。

    takemetochurch.

    何許人的曲目。

    何許人也不知道自己從哪來的勇氣,握著話筒,踩著鐵台階上了舞台。台下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何許人還是有些怯場,話筒舉到嘴邊也遲緩而顫抖。

    “myloversgothumor(我的愛人雖然風趣)。hesthegiggleatafuneral

    (主也不該在他的葬禮上嬉笑)。knowseverybodysdisapproval(深知世人容不下我們)……”

    何許人偷偷把第一句的“she”換成了“he”,除了徐然,沒有人在意。

    “……iwasbornsickbutiloveit(我天生殘

    缺但我樂意)mandmetobewell(聖諭令我須成完璧)。a-amenamenamen(阿門)。takemetochurch(帶我去教堂)。illworshiplikeadogattheshrineofyourlies(我會像隻忠犬將你的謊言奉若神明)。illtellyoumysinsandyoucansharpenyourknife(供訴我的所有罪孽你大可磨刀霍霍)……”

    這是徐然第一次看到何許人這麽盡心竭力地唱一首歌,何許人唱著唱著,也就不再睜眼去看台下的人。

    “……ifimapaganofthegoodtimes

    (若鼎盛之世我為異端)。myloversthesunlight(我的愛人便是陽光)……”

    何許人的眼睛再次睜開,眼裏隻有徐然的光芒。

    一曲終了,何許人鞠躬:“謝謝。”

    滿場掌聲雷動,何許人耳邊還有伴奏的迴響,匆匆下台,隻想到徐然的身邊。

    “唱得很好。”徐然在光線昏暗的人群裏準確地牽住何許人的手,在他的耳邊小聲地讚揚。

    “謝謝。”何許人的臉被轉動的燈光晃出斑斕的色彩。

    “等等我。”徐然拍了拍何許人的臉也上了舞台。

    “我在這裏唱一首歌,送給我喜歡的人。”徐然的聲音被音響擴大,此話一出,人群歡唿沸騰。

    “逃避分開的孤獨,情願一起不舒服……”徐然的粵語實在有些蹩腳,但好在人帥氣場足,大家也沒有什麽噓聲。

    “……應該也不隻一次幻想怎麽逃亡,卻未戒掉妥協的欲望,也許早已戀上共綁匪苦海慈航……”

    何許人被徐然偶爾唱出的普通話歌詞逗得笑了好幾次,每笑一次都有淚花溢出。

    斯德哥爾摩情人?何許人覺得自己的心早已成為了徐然的俘虜,黑夜裏的光總能勝過晴天的烈日。

    “……我是同謀,絕對是同謀。”徐然的視線從未離開何許人,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成為了一個被捕獲的俘虜。

    我是同謀,倘若我們的所作所為真是天理難容,那我們一起做罪人。

    “你覺得我唱得

    好不好聽啊?”徐然把話筒對著台下,壞笑著看向何許人。

    大家沒有在意他說話時用的人稱,集體說道:“好聽!”

    何許人的聲音被淹沒在人群裏,徐然看著他的嘴唇微微張開,最後化作一抹笑。

    好聽。

    徐然讀懂了他唇上的溫柔,又笑得見牙不見眼。

    “我愛你。”徐然這句話像投入水麵的巨石,成功激起了沸騰的人聲巨浪。

    徐然其實說了六個字,“我愛你”之後還有“何許人”三個字,在念出那個名字時他關了話筒。

    你的名字刻在我心裏,不需要別人覬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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