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集合參觀校史館,各個班級按專業分撥進入。

    何許人擔心遲到,早早到達集合地點排隊。

    晚上七點,教官列隊出現在等候的班級前。清點人數時,天空突然飄起了雨,原本畏懼於教官威懾力的學生又聒噪了起來。

    “我去,怎麽突然下雨了,怎麽說來著?屋漏偏逢連夜雨……”

    “你看我們站在雨裏是不是像肖申克的救贖,經曆一天的折磨就應該仰天迎接自由……”

    “煩死了,我偷偷趁晚上教官看不清才畫的妝又白費了……”

    “看來這是老天爺也不忍心看我們再走路……”

    烏泱泱的人群*交頭接耳,原本安靜的隊列抱怨聲越來越大。

    領隊教官嗬斥道:“你們這是在幹嘛?排隊!不是在逛街!你們現在是在軍訓期間,就要時刻遵守紀律!紀律就是生命!”

    教官發聲完,集結地鴉雀無聲。

    何許人從頭到尾默不作聲,隻是望著天空發呆,思緒放空,什麽也沒聽見。

    七點一十,人頭清點完畢,雨勢未減。

    教官們聚在一起商量片刻,決定讓每個寢室派一人迴去拿傘:“每個寢室出一個人,去把全寢的傘帶下來!”

    方鵠和張明鏡實在是被白天的站軍姿給折磨慘了,腳掌疼痛如火燒,隻能把帶傘的重任托付到另外兩人身上。

    路澤看了看已經變得陰沉的天色,隻能抱歉地將之委以何許人:“對不起啊,何許人,我夜盲,可能看不清路,還是麻煩你迴去拿了。”

    上一秒還在狀況外的何許人,下一秒就肩負著全寢的期望飛奔向宿舍樓。

    從宿舍樓到集結地有足足十分鍾的路程,何許人一邊跑一邊念叨著室友們的叮囑:“路澤的傘掛在書桌邊,方鵠的傘靠在鞋架後麵,張明鏡的傘塞在書包裏……我的傘……”

    在迅速而準確地收集到其他三人的傘後,何許人才想起來自己還沒有買傘。

    樓外雨還在下,何許人腦子一熱,抱著傘就衝進了雨幕裏。雨水仿佛全部灌進了何許人的腦子,他固執地堅持著“未經他人允許不用別人東西”的原則,抱著三把長短不一的傘向集結地飛奔。

    七點三十三,何許人抵達隻剩教官一人的集結地。

    “人呢?”何許人抱著傘喃喃自語。

    “七點半要開始參觀,

    為了不耽誤後麵學院的行程,這次就直接坐校車去校史館了。”教官看著頭發被雨水打濕成一縷一縷的何許人,皺了皺眉,“你怎麽不打傘?是想生病躲過軍訓嗎?”

    何許人猜不透話裏的意思,誠惶誠恐地作答:“對不起,教官,我沒有這個意思。”

    “撐傘!跟我走。”教官下令。

    何許人打開路澤的傘,亦步亦趨地跟在教官身後:“教官,你不撐傘嗎?”

    教官目不斜視地往校史館方向領路:“我穿著這身迷彩,我有我的堅持,你既然現在沒穿作訓服,就要堅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謝謝教官。”何許人連連點頭,不再多問。

    由於何許人所在的班級已經先一步入了館,教官隻好讓他排在美院後麵一起參觀。

    “你等會兒就和他們美院的一起進去,到時候特許你自行解散。”

    “可是我不是美院的,要是被發現了怎麽辦?”

    “你怎麽這麽死心眼兒呢?都是一個學校的校友,被發現了又能怎樣?”

    “好……”

    “別磨磨蹭蹭的了,他們都要走了,現在也不下雨了,你這傘到時候我幫你給你室友……”

    就這樣,何許人混進了美院的觀光隊伍之中。

    “這幅字是……承載著校友的深情厚誼……”解說員的手指向牆壁上的校友贈畫,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於這一張圖紙上。

    何許人再次感受到了格格不入的疏離感,他聽著身邊人從多個方麵來欣賞字畫,越發覺得自己是被排斥的一員。

    “何許人!”徐然的目光粗略地掃過這些書畫作品,最後投擲於一點。

    何許人看著從藝設班級繞到學院隊尾的徐然,隻能尷尬而又不失禮貌地微笑著。

    徐然的眼睛彎起來像月牙,可眼裏的光芒比璀璨星河還要耀眼。

    何許人最害怕看到徐然這種眼神,他害怕自己會克製不住被徐然吸引,害怕自己放棄的喜歡被重新激活,更害怕自己因為這個“錯誤”被拖迴那個可怕的地方……

    何許人的想法在觸及到那段迴憶時又自動斷線為一片空白,仿佛那塊土地上築起了九層的壁壘。

    “你在想什麽?你怎麽跟我們一撥參觀了?”徐然的手輕輕搭上何許人的手腕,自然地收攏了指尖。

    何許人後知後覺地掙脫開,逃也似的跟上了已

    經在發呆中落了一大截的隊伍。

    他好像沒有再那麽激烈地排斥我了。徐然眉頭舒展,快步跟上。

    後半段的校史館觀光,何許人總是不停地用指甲抓撓著徐然碰過的手腕,明明沒有過敏的反應,手腕上的抓痕卻紅腫得比過敏還要可怕。

    徐然看著何許人被指甲刮得幾乎見血的手腕,心疼不已,卻不敢再上去製止。

    小心翼翼地保持著安全距離的兩個人,一個在竭力克製著內心記憶留下的心理過敏,一個敏感地察覺到了那份克製下的痛苦。

    參觀完校史館,天又下起了雨,而且雨勢更盛,頗有傾盆之狀。

    美院的教官提前做了通知,故而每人都備好了雨衣傘具。

    一朵朵色彩各異的“蘑菇”在雨中撐開,何許人隻好在傘麵下胡亂地穿梭,企圖再次沐雨離開。

    “何許人!你別動。”徐然打開傘,急匆匆地淌水喊住那個愣頭愣腦往雨裏衝的人。

    何許人很聽話,乖乖站好,等著徐然邁著長腿穿過無數“傘柄”來到自己麵前。

    “你怎麽這麽聽話?說停就停,跑這麽快也不知道找地方躲躲雨?”徐然把傘舉過何許人的頭頂。

    “是你叫我停下來的……”

    “……那我們走吧。”

    “去哪?”

    “迴宿舍,勞煩你幫我撐傘了。”

    “……”

    何許人錯開徐然的手接過雨傘,因舉傘而暴露的手腕上布滿了觸目驚心的抓痕。

    徐然的眸色又暗了下來,神色複雜地凝視著何許人的手腕。

    “哦,有點過敏。”何許人轉了轉手腕,把有傷的一麵轉向自己。

    徐然眨了眨眼,露出一個明顯不相信的假笑,目光立即飄到地麵上。

    既然他不想說,就不說吧。徐然小心地保持著自己和何許人之間的距離。

    迴宿舍的環形路驟時大風狂起,徐然的傘像雨中被欺淩的小花,傘骨不堪風力分分變形折斷。

    何許人緊緊握住傘柄,企圖抵擋不知來路的風襲。

    “誇擦”一聲,傘麵像破布一樣癱軟下來,被風吹得緊貼著傘骨,依稀可辨鐵架的形狀。

    雨水借助風勢重擊到眼裏,何許人又開始控製不住地想哭:“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徐然一把握住傘尖

    ,迎風擋在何許人身前:“不是你的錯,跟著我走。”

    一人握傘頭,一人執傘尾,雨中逆風前行。這把折壞的雨傘像懸絲上的搖晃小船,依靠著兩頭的相持堅定前行。

    “你退學後去哪了?”何許人突然很想和徐然說說話,眼前這個高大的身影總是能在特別的時候給自己安心的力量。

    徐然迴頭,雨水把特意梳上去的背頭打迴成劉海,看上去又稚嫩了幾分,唯獨那雙眼睛還是明亮不改。

    “我嗎?我去了意大利,學了兩年設計,還是想迴來。”

    “為什麽?留在意大利不好嗎?”

    “再好也比不得這裏有我喜歡的人啊!”

    “你……你看路吧。”

    “我剛出國的時候一直都在想著你,可是很快就不想了,你知道為什麽嗎?我記得你說過你要考上q大,但是我知道光憑高考成績我是考不上的……可是我很想你,非常非常想你,我從來沒有這麽想過一個人。”

    “你現在有點不清醒,你怎麽會想我呢?你還有你的父母,你的親人。”

    “我不知道,他們離婚後就放棄了我,各自組建了新的家庭……你知道嗎?我一開始不會說意大利語和英語,總是咬到舌頭,我很想吃你凍的冰塊……”

    “徐然……”

    “逢年過節我也想聽見你的聲音,想親耳聽你對我說出祝福,想吃你煎的溏心蛋,想知道冬天你的手是不是又凍傷了,想知道你運動會跑步有沒有摔跤,想看你寫我的名字……”

    “徐然,對不起。”

    “你不用對不起我,我很感謝你,我一個人旅居異國的時間裏都有你,我越想你,越喜歡你,我就會越努力。我希望能和你再見麵,我希望能從你的嘴裏聽到自己的名字。”

    “徐然,我到了。”

    宿舍樓下,雨打了一地落葉。

    徐然轉身收傘,低頭與何許人對視:“tiamo.”

    “再見。”何許人不敢去探究他眼中的情感,狼狽地跑迴了宿舍。

    “你怎麽才迴來啊?桃花運來了?”張明鏡賤兮兮地看著剛進門的何許人。

    路澤看到的則是渾身濕透得像落湯雞一樣失魂落魄的何許人,於是關切地問道:“何許人,你是不是淋雨迴來的,要不你先去洗個澡換身衣服?”

    “好。”何許人點頭,迅速翻出換洗的衣服

    和毛巾又進了衛生間。

    “得虧咱們是獨衛,要是這個點兒澡堂都得停水。”張明鏡又吐槽一句。

    “你可拉倒吧,你見過八*九點就停水的澡堂?”方鵠玩著手遊還不忘從被子裏探出頭來反駁他。

    重新洗漱完的何許人覺得臉上有些刺痛,順手一撓居然還扒拉下了一層皮,脫皮的部位還有火燒似的疼痛。

    “何許人,你怎麽才一天就黑了這麽多?”張明鏡這才發現何許人的手臂和臉的色差已經如此明顯。

    何許人站在宿舍衣櫃前的大方鏡前照了照,好像確實黑得比較明顯,連眼鏡印都曬出了分界線。

    額頭上有好幾處的皮都起了個邊角,何許人把它們一個個撕下,臉上頓時多了好幾處充血的新皮。

    “別扯啊,當心成陰陽臉……”張明鏡真是見不得何許人這副手賤的模樣,一股老媽子的關心值立刻爆棚。

    “哦,好。”何許人撚著手裏幾片薄而小的碎皮,不知道有沒有認真聽進去張明鏡的話。

    第二天,豔陽高照。前一晚的雨水還沒來得及在地麵匯聚成積水,就被蒸發殆盡。

    第一個項目依舊是站軍姿,不過這一迴教官是讓他們全方位站立。

    向左轉,向右轉,向後轉,四麵八方接受太陽光的洗禮,美其名曰“曬得均勻”。

    一套全方位“燒烤”下來,每個人都是叫苦不堪。

    圍圈休息時,何許人覺得臉和裸*露在外的脖子被灼燒得又痛又癢,但是一碰又火辣辣的疼。

    “何許人,你脖子後麵怎麽了!”路澤正好看見何許人轉頭露出的後頸,上麵布滿了凸起的紅點,密集又可怖。

    何許人後知後覺地摸了上去,隻察覺到滿手不平的惡心觸感,好像寄居了無數個蟲卵,仿佛下一秒就能破皮而出,把自己給的血肉給啃噬幹淨。

    何許人被自己的詭異想法給嚇了一跳,越發厭棄自己變態的心理,可指甲還是情不自禁地掐破了幾個紅點。

    很可惜,裏麵沒能如願地爬出蟲子來,何許人的指尖隻有帶膿的黏膩血水。

    “報告教官!何許人身體不舒服!”路澤連忙通報,把教官拉到何許人身旁。

    “怎麽迴事?”教官也被何許人的皮膚狀況給嚇了一跳,紅得異常的臉和爬滿疹子的後頸,哪一樣看了都讓人難以不擔心。

    “沒事沒事,就是有

    點癢。”何許人不想再麻煩教官。

    “還說沒事?都快成大蝦了!”教官環視一周,看了一圈其他人的情況,“還有沒有人不舒服的,趕緊打報告!”

    “報告!”本班級沒什麽反應,倒是隔壁藝設班裏響起了報告聲。

    “什麽情況?”藝設一班的教官立刻上前詢問。

    徐然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報告教官,我眼睛畏光,而且腳也崴了。”

    眼睛畏光實在是徐然胡諏的,可崴腳是確有其事,昨晚送完何許人迴宿舍後沒仔細看路,一不小心就滑下了樓梯。

    “我看看。”藝設教官讓徐然拉起褲腿。

    徐然照做,露出一節已經發紫的腳踝。

    “你還真是不要腳了?早上跑操就該說了……”藝設教官是個新畢業的女教官,一直把這群大一新生當自己的弟弟妹妹來看,嘴上罵罵咧咧的,可心裏卻擔心得不得了。

    於是乎,何許人就和徐然一起被帶進了校醫院。

    “哎呦,這麽多啊?”醫生看著何許人脖子上的紅點也禁不住感歎。

    “怎麽樣,嚴重嗎?”徐然的腳傷雖然看著嚇人,但也沒什麽大礙,隻是軍訓這幾天還是不能繼續參加了。

    “這嚴重不嚴重也不能這麽快就看出來啊!”醫生扶了扶眼鏡,又打出一張單子,“這樣吧,先去抽血測一下。”

    “還要測血常規?”徐然接過單子,十分不解,臉上擔憂更甚。

    “大驚小怪什麽,保險起見,看他有沒有可能是其他情況引發的疾病。”醫生揮手讓他們出去,並示意下一個學生上來。

    抽血化驗很快就出了結果,徐然拿到單子就一蹦一跳地跑迴了醫生門診部,留下教官和何許人不緊不慢地跟在身後。

    “嗯,挺正常的。”醫生的電腦屏幕上還是一堆看不懂的數據,“看起來就是單純的紫外線過敏,不過你這皮膚比一般人要敏感點。”

    “那怎麽辦,吃藥嗎?”藝設教官接著發問。

    “這個情況,藥是肯定要吃的,不過最近軍訓也不要參加了,真搞不懂你們這樣讓一群剛到大學的小孩子突然高強度訓練個十幾天有什麽意義……”醫生一邊奮筆疾書下藥方,一邊迴複著教官的問題。

    領了藥的何許人和徐然被安排到了主席台大廳休息,大廳沒有座位,兩個人隻好尋了一處陰涼的樓梯口席地而坐。

    “你脖子還癢嗎?”徐然抄起何許人的藥一個個地閱讀著使用說明。

    “還好,有一點癢。”何許人這麽說著,又想伸手去撓。

    “別抓,容易感染。”徐然找到了外敷的乳膏,“你先等等,我去洗個手,等會兒給你塗藥。”

    說做就做,徐然趿拉著鞋子走進了廁所,很快又拿著一張濕巾出來了。

    “低頭。”徐然蹲下。

    何許人乖乖照做,露出後頸。

    徐然小心地避開已經被抓破的傷口輕輕擦拭著,每擦一下,都能感受到何許人的瑟縮與顫抖。

    “我沒碰到你。”徐然突然蹦出這麽一句,何許人立刻控製住自己。

    軟滑的乳膏被棉簽均勻地抹開,冰涼的觸感讓何許人的四肢也不自覺地舒展開來。徐然塗得很認真,何許人甚至都能感覺到他的鼻息輕柔地噴薄在自己的後頸。

    何許人的臉又開始燒灼起來,心也嘭嘭地加速跳動,徐然似乎真的是自己的過敏源,總能輕易地突破免疫,擾亂自己的感官。

    作者有話要說:看了紅海行動,好看!拖了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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