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許人告別徐然迴到家已經是十一點半了,一進門就迎上了父親質問的眼神。

    “你去哪了?”何成器坐在客廳的木桌邊削蘋果,在何許人進門前不經意地瞥了眼,兜轉半圈又落迴到手中的蘋果上。

    何許人看著父親手中隨著鋒利的水果刀刃而緩緩轉動的蘋果,薄薄的果皮一圈一圈脫離果肉,最後完整地掉進垃圾桶,感覺自己的想法也隨之被剝開,整個人仿佛也和果肉一起暴露在空氣中。

    何成器一直沒說話,等著兒子迴答。自己提前辦理完開學報名手續,趕到市一中卻沒看到兒子的身影,迴到家也沒有見到人,這何許人難道也和小區裏那些小小年紀不學好的孩子一樣去網吧了?

    何許人最受不了的就是父母這種處處提防的盤問,表麵上是狀似無意的關心,實際上卻無時不刻用眼神和動作給你施加威壓。但凡自己的迴答和他們想知道或者是已知道的有出入,不動聲色的冷暴力就會在接下來的幾天反複上演。

    何許人走到桌邊,把手裏的字帖放在桌上:“哦,我去看完考場之後就去對麵書店挑了本字帖。”

    何成器用拿刀的手的小指撥了幾頁,語氣瞬間又緩和下來:“來,吃蘋果,對身體好。”

    何許人不愛吃蘋果,因為他覺得蘋果甜得不夠純粹,再甜的蘋果裏麵都會透著一絲難以察覺的酸。可爸媽從來不管這些,所有的他們認為好的東西,總是會一股腦地推給自己,也不管自己到底喜不喜歡。

    “哦,等會兒,別吃了,我給忘了。”何成器從沙發上站起來,在抹布上擦了擦手,“先吃飯,飯後再吃水果。”

    何許人如蒙大赦,迅速把蘋果放到果盤裏。

    飯桌上擺著四菜一湯,紫菜蛋湯,土豆燒雞,清炒小白菜,紅燒魚和炒四季豆,都是何許人愛吃的。

    何許人夾了好幾塊雞肉,心情也變得愉快起來:“爸爸,怎麽做這麽多菜。”

    何成器把燒雞裏的紅辣椒挑到桌子上,又耐心地把燒雞裏的雞胗和雞腿給挑出來擺在土豆上。何許人喜歡吃雞肉,除了肝以外,尤其愛吃這些。

    何成器一邊布菜,一邊迴答:“明天就升學考試,這不是特地犒勞一下我兒子嘛!吃一場出征飯,把其他人打個片甲不留。”

    何許人的好心情在聽到父親的話之後就漸漸地彌散開來,隻餘初嚐到雞肉鮮嫩口感的小驚喜催促著自己發出一聲:“嗯。”

    第二天何許人起了個大早,考試時間在早上八點,隻考語文和數學兩科,各考一個半小時。

    何許人吃完早飯也才不到七點,但他已經熟練地準備好了考試用品,穿好了鞋就準備出發。

    何許人從不遲到早退,更是沒有在上學期間請過一次假。不是天生的勤快和嚴於律己,也不是精力過盛和不愛賴床,而是出於對老師的畏懼。從小到大,何許人都是老師眼中的聽話懂事的乖孩子,成績優異的好學生,這個“老師”,也包括何成器這個從出生就為兒子規劃好了人生的老師。何成器在何許人眼中總是帶著一種天生的強勢,何許人畏懼父親,順帶著畏懼所有與父親職業相同的人。

    何許人坐著父親的摩托車到了市一中門口,考場七點半才開放,何許人還要再等上半個小時。

    何成器把兒子放在學校門口後又反複叮囑了幾句考場要求,隨後就趕迴了家。

    何許人蹲在學校門口的環化帶邊,雙手托著腦袋,無聊地看著街對麵的店鋪開門迎客,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摩的穿梭。

    何許人的腦子裏還在翻來覆去地默背著小學課本上的古詩,眼神卻無意識地鎖定了一個由遠及近的男孩。

    徐然對於被保姆一大早給叫醒很是生氣,以至於連早飯都沒有吃就悶悶不樂地衝出了家門。路過家邊的奶茶店時,徐然還是忍不住買了三個炸雞腿和一大杯巧克力奶茶。

    徐然一邊喝奶茶一邊往市一中走,還沒走到門口就已經把奶茶給喝了個精光,雞腿也吃完了兩個,還剩一個是撐得再也塞不進去了。

    徐然準備走到學校門口再把剩下的雞腿給扔到垃圾桶裏,沒想到走近一看就瞧見了昨天在書店裏碰著的何許人。

    “嘿,何許人?”徐然一個箭步衝到蹲在環化帶邊上發呆的何許人麵前。

    何許人的思緒突然被打斷,看著眼前徐然的笑臉,語無倫次地迴道:“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

    “什麽餓不餓死的?”徐然把袋子裏的雞腿提到何許人的麵前,“來,請你吃雞腿。”

    半透明的塑料袋已經被油膩得黏在了一起,可裏麵那個完好的炸雞腿還散發著誘人的香味。

    何許人看著徐然手中的雞腿,咽了口口水,又恍惚地把視線移開:“不用了,謝謝,我已經吃過早飯了。”何爸何媽早就在何許人耳邊千叮嚀萬囑咐過:陌生人的東西不要吃,炸雞都是壞了的肉做的。

    “

    這樣啊?我也吃飽了,還是扔掉吧。”徐然把裝炸雞的袋子掛在手指上轉了幾圈,然後以一道投向垃圾桶的完美弧線完結了最後一個炸雞腿的命運。

    何許人覺得有些可惜,但也不好說些什麽。

    徐然見還有十幾分鍾才開放考場,索性一屁股坐在了環化帶邊上,和何許人肩並著肩。

    徐然拍了拍何許人的肩:“蹲著多累啊!你怎麽不坐下來?”

    何許人看了一眼徐然,緩了緩有些發麻的腳:“不累,坐下來褲子都髒了。”何許人又想起了爸爸媽媽比自己要粗糙得多的手,平常他們總是怕耽誤自己學習,從不讓自己做什麽家務,自己隻能從別的方麵來盡量不給他們添麻煩。

    徐然聽了何許人的話倒是不以為意,但也沒再和他搭話。

    考試按時進行,第一場先考語文。作文題是《我和名著的邂逅》,何許人最近看了一本叫做《鏡花緣》的古代小說,很是喜歡,但最後落在試卷上的答案還是和大多數人一樣的《紅樓夢》。

    數學考試無風無浪,何許人依舊是淡定地答題交卷。

    在全校老師的通宵達旦下,考試成績和分班結果在第二天就以紅榜的形式張貼在了市一中的校園公告欄上,密密麻麻,足足有十八張。

    放榜時,公告欄已經是人頭攢動。何許人站在人群之外,看著父親沒入人群之中,過了一會兒又擠出了人群,麵色看上去不怒不喜,這讓何許人心裏也摸不準自己的情況。

    “爸爸,我被分到了哪個班?”何許人兩手空空無處安放,隻能揪住兩腿的褲邊。

    “你考了106名,被分在13班,是班上的第六名。”何成器一邊說一邊吐出一口氣,“沒事,可能是試題不太習慣,下次一定能考好。”

    何許人在聽到自己的成績時,有些沮喪,但更多的是輕鬆。在這個起點上,老師和父母對自己的要求應該不會再像以前一樣高了,而自己隻要稍稍努力就能再度取得大進步。

    可何許人萬萬沒想到,未來的這一年,第六名已經成為了他進步的上限。

    初一整整一年,何許人的成績都隻能在第六名徘徊,唯一一次考上了第五名,還是第六名的總分統計錯誤。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是何許人在這兩個學期學到的印象最深刻的道理。

    可何爸何媽不這麽覺得,他們隻認為是自家孩子不夠認真,不夠努力。雖然何許人依舊是小區裏眾人口中的“小孩

    的榜樣”,但這個“榜樣”的份量在何爸何媽心中已經遠不如前了。

    於是,何許人的吃飯時間,休息時間和娛樂時間被再次分割,平日裏看電視的時間也全部變成了堆滿各科輔導書的練習時間。

    “practice,practice.practicemakesperfect.”熟能生巧是何爸何媽堅信的理論。

    自那場分班考試之後,何許人再也沒有見過徐然。校園不是特別大,但何許人被習題和課本困在更小的書桌上。如果何許人能多去樓上走動,或者能把投注於輔導書的視線多施舍到教室門口,他就會看見那個與自己過著截然不同的生活的少年,一個有著張揚笑容的少年。

    就在何許人快要忘了徐然的某一天,何許人下午放學去校外的文具店買筆,校門上方的led橫屏上滾動著近期為學校爭得榮譽的學生姓名。

    何許人買完筆出來,一眼就看到了led顯示屏上的一行紅字:祝賀我校徐然同學獲得省乒乓球賽第一名。

    紅字很快滾過,何許人站在原地把這個眼熟的名字在記憶中搜索半天才記起了一年前的那個男孩。

    是他嗎?何許人不確定。

    在這一刻,徐然於何許人而言,也不過是個令他有些羨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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