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港鎮節輔驛站院門大敞,龔寧踏入驛站,四處張望。


    一名濃眉大眼的壯漢正在喂馬,聽到腳步聲,停下手中活計,快步走到龔寧的麵前,問道:“客官,是坐車還是賃馬?”龔寧笑了笑,道:“馬大叔,不記得我了嗎?我以前可總坐您的車去古禹鎮。”


    馬大叔仔細端詳了一番,大笑一聲,寬厚的手掌朝著龔寧的肩膀一拍:“哎呦,是你,得有四五年沒見了吧,長這麽高了。”龔寧身子一個踉蹌,馬大叔一驚,這才發現龔寧臉色蒼白,連忙扶住龔寧,道:“小兄弟,你沒事吧?”


    龔寧強忍著身體的不適,搖搖頭道:“我沒事,倒是馬大叔更壯了。”馬大叔撓了撓頭,不好意思道:“還好,還好,隻是你以前體格挺好啊,最近生病了?”


    龔寧擺擺手道:“不說這個了,咱們什麽時候能出發?”馬大叔笑了笑,道:“馬上就能走,你等等。”說著,去馬廄拉了一匹快馬,套上馬車,轉頭對龔寧道:“小兄弟,吃飯了沒?”龔寧搖搖頭。


    “看你臉色就知道一定是餓得慌,你先上車等著。“隨後,馬大叔進了屋子,出來的時候手中捧著一個籃子,裏麵裝了幾張熱乎乎的麵餅,馬大叔將籃子遞給龔寧後,笑道:“坐穩咯。”隨後揚鞭一甩抖了個鞭花,一聲脆響,馬車便緩緩前行。


    路上,馬大叔一邊駕著馬車,一邊迴頭與車廂內的龔寧閑聊:“小兄弟,會算卦不?”


    龔寧搖搖頭道:“不會。”馬大叔撇撇嘴,一副不信的樣子道:“小兄弟莫以為我不懂啊,道長哪有不會算卦的呢!“龔寧一笑,問道:“大叔以為道長都什麽模樣?”


    我聽老王說道長神著呢,不但會算卦捉鬼,還求雨祈福,保佑我們老百姓風調雨順,平平安安呢!“馬大叔佩服道。龔寧還未答話,馬大叔又道:“小兄弟,肯定是你年紀還小,師父不肯教,等以後你師父教了你可得好好學,以後大叔運道不好了,還指望你給我算上一卦呢!”


    沒想到真道士在百姓眼裏成了普通人,假道士倒成了真神仙。龔寧苦笑一聲,隨便應付兩句,便倚著車廂休息了。車子搖搖晃晃走了兩個時辰,終於到了古禹鎮。


    古禹鎮在兕水溪南側,過河正對著便是靈州城。古禹鎮連接官道,兼通兕水,交通便利。鎮子不斷有外人搬入定居,單論人口,一般的州府大城未必能及。這些外地來客,幾乎都是衝著香湖來的。


    古禹香湖聞名之前,也就是一個普通的小湖,名為“清湖”,這些上了年紀的百姓都知道。要說有哪點特殊,那就是這湖水水質奇特,雖然清澈見底,卻不能生養水族,也不能飲用,若說漿洗灌溉,又嫌湖小水淺,是以湖邊有雖有農田水草,但少有人依水而居,人煙稀少。


    可三十年前,一名人送外號“不死不救”的外地神醫途經古禹鎮,一眼就看上了這片湖水。“不死不救”宋神醫,江湖上頗有名氣,醫道非凡,不管凡夫俗子,還是修真異士,不論尋常小疾大病,還是真氣篡逆噬主……隻要宋神醫肯治,必然起死迴生,因此在修真者中頗受敬重,稱其“不死不救”,那便是說,凡醫能治得了的,便不用來求醫,凡醫束手無策,宋神醫也有法子生死人、肉白骨。


    宋神醫差人在湖邊立了莊園,又種了一顆怪樹。從那以後,這湖不知為何就開始慢慢有了活魚,而且數量頗豐,附近釣客撒點魚食下去,這魚便成群結隊地浮上水麵爭搶。湖水還散發出陣陣香味,湖畔植被都染上絲絲異香。


    鎮裏人大為驚駭,開始是害怕,後來發現這魚不僅無毒,反而明目健腦,比一般水域所產,更有化毒養生之功效,所以漸漸的“清湖”就改名為“香湖”。這一消息很快就傳了出去,附近居民都漸漸搬遷聚落於此。


    一開始,大家都是抱著不相信的態度來的,可來此地聞過異香的人,都隻覺得神清氣爽,身上的疲倦一掃而空,一傳十,十傳百,沒多久香湖的大名就傳遍了大虞國,甚至西至南睿國,隔東海相望的大貞國,都有人慕名而來。


    外來人越來越多,這鎮子裏的人多半都做起了買賣,開飯館的開飯館,開客棧的開客棧,生意自然不用多說,這一切都是托了那神醫的福,雖然人家不說,但附近居民都對宋老神醫敬佩的很,衣食物件,車馬藥材,不待神醫開口,便流水般送至。老神醫若是開口求一味兩味罕見藥材,不管是南海鮫人珠淚,抑或是西域白民狐角,也有人天南地北尋訪送來。鎮上鄉民對宋神醫仰崇備至,甚至有人要為之籌立生祠,塑像祭祀。


    馬車停在一麵牌坊下,龔寧下得馬車,抬頭看去,兩側樓柱上一對楹聯,分別是“山窮水盡處”、“柳暗花明時”,橫匾上題著“古禹今香”四字。


    這便是龔寧少年時來過數次的古禹鎮了。


    龔寧付了車馬費,與馬大叔道聲別過,便進了鎮子。四五年沒來,鎮子規模愈來愈大,途經商鋪比之數年前,都顯得宏大興隆不少。


    走著走著,龔寧的眉頭皺了起來。“奇怪,平日裏即便入夜,也不少行人,現在家家店門緊閉,街上竟一個人都沒有?”


    龔寧心中一突,停住腳步,往右正是一家布行,上前敲了敲門。


    無人應答,四下裏寂靜無聲。


    龔寧用力一推,店門大開。


    堂中狼藉不堪,桌子碎成兩半,一具屍體仰天躺倒,雙目滾圓,瞳孔已經散開,一手張開,另一隻手臂緊捂前胸。身後另有一具女屍亦是極為淒慘,滿身刀痕,血流一地。龔寧大驚,顧不得眼前二人,連忙朝著湖邊醫莊跑去。


    “千萬不要有事”龔寧心中默念,隨著劇烈的奔跑,丹田處傳來陣陣鑽心疼痛,龔寧左手捂著丹田,腳下絲毫不停。


    到了香湖,龔寧已是氣喘籲籲,目瞪口呆地看著麵前熟悉的天香樹,一下跪倒在地。天香樹枝葉依舊繁茂,虯幹盤旋,異香陣陣。


    龔寧跪在地下,雙手掩麵,竟像個孩子一般,嚎啕大哭。大樹之上。垂著一具屍身,正是自己熟悉的宋師伯。


    龔寧此刻隻覺得血脈逆流,五感頓失,周遭世界都安靜了下來。眼前忽的一黑,龔寧一頭,昏死過去。


    太陽不知何時已經垂落山後,一輪冷月孤傲地懸掛在夜空中,幾顆微星帶著寒意,忽明忽滅。一陣微風吹過,龔寧漸漸轉醒,卻並沒有睜開眼睛,往事襲上心頭,淚珠止不住從緊閉的眼角不斷滾落。


    湖水依舊,香樹依舊,一如十四年前。


    十四年前,年方六歲的龔寧身受重傷,斷骨一十六處,五髒六腑都受到巨大侵害,上德子雖然也頗通醫術,卻也拿這傷毫無辦法,隻能以續命玉還丹壓製內傷,卻擋不住龔寧生氣漸漸流失。於是帶龔寧來古禹鎮尋“不死不救“宋神醫。宋神醫性子古怪,並不看病人是什麽身份,也不收診金。對他來說,隻要守規矩,那病就一定能治,這規矩便是得答應他三件事。早些年雲遊四海,能見著一麵便是奇緣,想訪得宋神醫治病救人,真的是但憑天命。後來定居古禹鎮香湖醫莊,也是經常外出散心采藥,四處遊曆,若是有緣遇到,對於求醫之人,向來是來者不拒。


    那時宋神醫正好在莊內,上德子與之有十數來年故交,拜莊得見。入得莊來,上德子先是拱手見禮,口中稱道:“函兄別來無恙,駐顏有術,豐神偉貌,看起來竟是比在下還要年輕。”


    宋神醫也不答話,看看龔寧,開口道:“這是你新收的弟子?嗯,根骨不錯。真氣耗費過度,身體根基不穩,若是不加調治,日後隻能是廢人一個。嗯,是有點棘手,好,好!我的規矩,你是知道的,救人可以,隻有一個條件,那便是要他答應我三件事。”


    上德子聽他看著龔寧傷勢連聲叫好,卻也不怒,答道:“別說是三件事了,就是十個條件,一百件事,在下也在此答應了。”


    “這等小傷,雖然棘手,卻並非難如登天。但我的條件不是由你答應,也不是由你來完成,而是他。小子,你叫什麽名字?”宋神醫眯著眼睛坐在搖椅上,看都不看這位名動天下的正道之首乾天宗掌教,指著小龔寧說道。


    一旁上德子接口道:“這孩子是我前日於一山崖下所救,渾然不記得自己姓名身世,現下拜我為師,我讓他隨我俗姓,單名一個‘寧’字。”


    “嗯,龔寧,龔寧。”宋神醫正欲說話,忽然屋內傳來一陣嬰孩的啼哭,急忙返迴屋內,片刻後抱著一個大聲啼哭的嬰孩出來,不住哄弄。上德子問道:“這便是師兄新得的千金麽?老來得子,可喜可賀!”


    宋神醫點點頭,皺眉道:“隻是不知為何,我這姑娘比一般孩童更愛哭鬧。整天不是睡就是哭,從早到晚,沒完沒了,雇了幾個奶娘也哄不過來。哎,多半是內人的傷勢所致,哼,’不死不救,藥到病除‘。江湖上這些胡吹大氣的高帽,可真是叫人笑掉大牙,宋神醫啊宋神醫,江湖上可沒人會信你連自己妻子女兒的病症都治不好”宋神醫無奈地抱著嬰孩輕聲逗弄,來到二人麵前,略帶無奈地說道:“我已安排客房,你們先住下吧,凡事明日再說,今天不看病了。”


    上德子正待出言安慰,躺在宋神醫懷中大哭的嬰孩突然就止住了哭聲,一雙靈動的雙眼盯著龔寧,粉嫩的小手上下搖晃,口中呀呀自語,顯是十分開心。


    “哈哈”宋神醫大笑一聲,奇道:“怪事,怪事!好小子,行啊,看不出來你還和我女兒倒算有緣呢,跟我來,來來來,我們去配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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