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應該是盛永江沒錯了!”盛繼唐毫不猶豫地下了斷語,就跟他天天就想著怎麽謀殺他叔叔似的。

    魏五聽著就覺得變扭,暗地裏抹了一把汗道:“所以,盛總長看起來也沒受到影響,和葉司長一樣,一直到死前都還在當官。”

    “不一樣,”陸明夷還在迴想著當年的細枝末節,盛繼唐已經斷然否定了:“盛永江跟葉秉章的性質完全不同,他是軍委會總長,直接負責人。要是華北當真全麵失陷,他不自裁謝罪,也該上軍事法庭才對。”

    “那就是,有人保下了他,”陸明夷看向了盛繼唐,“是誰呢?葉秉章?他們到底能從這起事件中得到什麽好處?”

    盛繼唐陷入了長久的思索,半晌後才道:“按我先前說的,我們先在天津停留一段時間,我會調動所有人手全力調查這件事。”

    事到如今,似乎也隻能如此了。他們又不是小孩子,一沒人證,二沒物證,單憑著一腔懷疑去狀告朝廷大員,自己想想都覺得好笑得很。

    生怕明夷不習慣火車上的臥具,盛繼唐拿自己的大衣給她鋪了床:“早些睡吧,一切到了天津再說。”

    魏五的鋪位在隔壁,本來該告辭了。可他聽了半天,合著還真沒自己什麽事,頗覺不是滋味:“那……有什麽我能效勞的地方?”

    事情到了這個份上,就不是風門這樣的勢力可以插手的了。不過魏五爺講義氣,自己也便涼了他的心。陸明夷整個人蜷在大衣下頭,認真想了想:“你在天津人頭熟嗎?我還是第一迴去,要是方便的話帶我們四下遊玩一番怎麽樣?”

    家國大事他幫不上忙,這點小要求還難不倒魏五,當即拍著胸脯應了下來:“沒問題,我在天津的這位朋友神通廣大得很,正好介紹給你們認識。”

    同為港口城市,天津的氣質與上海頗有些相似。租界裏同樣是洋樓林立,洋車遍地,各家洋行的生意更是一片火熱。

    但隨著外來文化的浸入,傳統也不曾就此退卻。自打改了共和,不少前朝的遺老遺少們不願意待在皇城根下的傷心地,紛紛來到這九河下梢買房置業,也帶來了屬於舊貴族的講究與規矩。

    於是,天津就成了一個很特別的城市,魚龍雜處,卻又界限分明。陸明夷剛下火車,就對此地發生了濃厚的興趣,一路興奮地東張西望,指指點點的。

    盛繼唐倒沒說什麽,一臉寵溺地由著她瘋。魏五吃不消了,

    一個勁告饒:“四小姐,當真有這麽稀罕嗎?人家要不是看在咱也是衣冠楚楚的,肯定得認作鄉下人。”

    “我就是鄉下人呐!”陸明夷異常理直氣壯:“我爸,我哥在二十歲上就遠渡重洋了,哪像我呀,兩世為人才頭一迴出遠門,自然看什麽都稀奇。”

    得,又開始說瘋話了!什麽上輩子下輩子,魏五這兩天灌了個滿耳,如今已經能做到聽而不聞的境界。他幹脆轉向盛繼唐:“九爺,咱們是不是先找個地方安頓一下?”

    “也好,去國民飯店!”盛繼唐揚了揚手,車站前等著攬客的人力車早一窩蜂地湧了上來。這年月能住進國民飯店的,要不有錢,要不有權,要不就是兩者都有。白送上門的金主,豈有不巴結的道理。

    國民飯店就位於金街旁,是一棟坐北朝南的三層法式建築。院落寬闊,建有歐式噴泉和假山,綠樹蔥蘢間,別有一番富麗堂皇的情調。陸明夷一邊打量,一邊滿意地點了點頭:“沒想到這裏也有這樣高檔的飯店,比起華懋、國際,未必輸到哪裏。”

    車夫接了盛九爺的一塊大洋,幾乎要心底裏笑出來:“討少爺少奶奶的恩準,小的說兩句,這國民飯店可是全城最高級的酒樓了,聽說連皇帝都曾把這裏當作行轅哩!二位年紀輕輕,想來是新婚出來遊玩的,那來咱天津衛真是來對了。咱這好吃好玩的,說上三天三夜都說不完呐!就說勸業場,戲園子、茶樓、球社,嘛時髦的玩意,那是應有盡有……”

    “行了,別賣嘴了,先把行李都給我拿下來吧!”盛繼唐隨手又拋過去一塊錢,把車夫都快樂顛了,提著箱子像抱個金元寶,簡直舍不得撒手。

    好容易打發了車夫,魏五忍不住感歎:“都說京油子,衛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果然名不虛傳,是個人都能侃得很。”

    “誰叫九爺大方呢,你要是一次給我半個月的工錢,我保證也把你奉承得舒舒服服的。”明夷瞥了眼未婚夫,做了個鬼臉。

    “這可是你說的!”盛繼唐還真伸手掏支票去了,“要多少?三百還是五百?”

    陸明夷也很配合,小下巴揚得高高的:“三五百怎麽配得上九爺的身價,真要給,就比著那塊金表給吧!”

    獅子大開口也沒這樣開的,盛繼唐直接兩手一攤:“那就沒有法子了,家有河東獅,存不下這麽些私房。人倒有一個,不嫌棄盡管帶走!”

    “好哇……沒完全騙到手,就開始喊起河東獅了。等真成親了,還不

    實行壓迫政策!”

    他們兩個在那蜜裏調油地耍著花槍,苦命的光杆司令魏五認命地歎了口氣,去門口吩咐道:“有客人到了,來兩個人拿行李。”

    此地的老板原是經營堿廠的,曾去日本留學,迴國開辦這家飯店時也帶迴了日式的管理經驗。所以國民飯店的服務向來是有口皆碑的,但這迴門童卻並不動彈,反上下打量了魏五一番:“不知道先生是從哪裏來?”

    怎麽?現如今住飯店還得查個來路麽,魏五一下有些懵,但仍如實迴道:“上海……”

    孰料門童越戰越勇,又追問道:“敢問先生從事什麽職業,隨行一共幾位,是男是女,要在這裏住上幾日?”

    魏五雖跟盛繼唐比不了闊,卻是個花錢散漫的主,又不是頭迴住店。就算要登記備查,也該在櫃台上做記錄,哪裏在大門外就盤問起來的,當即就動了火氣:“你們這是什麽意思,敢是店大欺客麽?我們是堂堂正正的客人,可不是來受審的。”

    這一番理論,不光盛繼唐和陸明夷看了過來,店堂裏亦跑出來一名穿著製服經理模樣的男子:“怎麽迴事?”

    門童趕緊附耳說了兩句,那經理麵色變幻了幾下,看著魏五也露出遲疑的神情:“這位先生……”

    “怎麽迴事?”他剛一張口,盛繼唐已經走了過來。

    見著這位爺,經理忙哎喲了一聲,一巴掌拍在自己腦門上:“這不是九爺嘛,您還記得我不,我是莊勇啊!前兩迴七爺陪您來的時候,也是我接待的。”

    “原來是你,還沒來得及恭喜貴寶號,看來這生意是做得越發紅火,都開始往外趕客人了。”盛繼唐笑著點了點頭,但這笑意卻未深入眼底。

    大堂經理負責迎來送來,最識得眉高眼低,一聽這口氣就是生氣了,忙不迭地賠著不是:“九爺您可別……這是打我的臉呐!要是七爺知道我把您給攔在了外頭,非活剝了我的皮做褥子不可。”

    又轉向魏五道:“這位先生實在對不住,不知道您跟九爺一路的。您大人有大量,千萬饒我這遭。”

    都是在外討生活的,魏五也不想把事情給做絕了,隻是話得說明白才好:“這樣說我就不敢當,我隻奇怪何以盤問客人都盤到大門口了,這可不是做買賣的規矩!”

    “哎,咱們也是沒法子呀!”一提起這茬,那位莊經理就開始大倒起苦水:“誰不知道這是得罪人的事,可如今騙子橫行,當真叫人防不勝防。這不

    前兩天才出了樁事,協查通告都發到我們這裏來了,您瞧瞧……”

    魏五接過那張紙,不由愣了愣,粗掃了兩眼就遞給了盛繼唐:“九爺,您看!”

    那協查通告倒也簡單:茲有兩男一女,年二十上下。身材高挑,相貌標致,略帶南方口音。此三人係詐騙慣犯,在北平、津門作案多起。倘有發現其蹤跡者即時上報,切切。

    “原來是抓詐騙犯……”陸明夷靠在未婚夫身上湊過頭來,逐字逐句念了出來。再轉念一想,忍不住發笑:“兩男一女,相貌標致,還真是與布告相符啊!”

    莊經理忙賠著笑道:“叫小姐受驚了,實在是我們的罪過。我新得了瓶國外來的好酒,待會擺上一桌給諸位壓驚。”

    “這倒不必了,趕緊開兩間房,我們剛下火車,累得很!”

    得了盛繼唐這聲吩咐,莊經理簡直如奉綸音。又叫人拿行李,又是取鑰匙,親自將這一行人恭恭敬敬地送到了客房門口。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又有熟人出現咯,大家要不要猜猜是誰?魏五的朋友,曾經在夏小姐裏麵打過醬油噠!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民國胭脂店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丹若灼灼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丹若灼灼並收藏民國胭脂店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