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不簡單,還是按你先前的計劃辦。你好好在醫院待著,醫生護士我會打點好,外麵的事情也有我料理。我就不信了,你那個不要臉的叔叔還要親自來上海確認不成。”一時三刻之間,陸明夷也想不出什麽更好的對策來,眼下一動不如一靜,上海畢竟是自家地盤,就算盛永江要玩陰的,也能抵擋幾個來迴。

    “要是他真敢下死手,我就宣稱要帶你去國外治病。我們可以去德國,去美國,我哥哥都有朋友在,住上一年半載也沒關係。正所謂惹不起躲得起,你現在有我,再不是一個人孤身作戰了。”

    輕輕撫摸著她的長發,盛繼唐隻覺得整顆心都變得溫煦而柔軟,像上好的天鵝絨:“對啊,我現在有你了……”

    大概是上輩子留下了太多遺憾,所以陸明夷在重生後總是以保護者自居。盡管她是家中的老幺,卻總是試圖保護全家人,包括不討人喜歡的庶姐。現在這份保護欲延伸到他身上,盛繼唐很感動,卻無法泰然接受。

    “隻是逃避解決不了問題,就算我裝昏迷,裝瘋,裝死……隻要我還有可能對叔父造成威脅,他就不會輕易放過我。就像如果柳生斌不死,陸家也會一直籠罩在威脅下麵一樣。既然如此,那就不該躲,而是直麵問題才對。”

    陸明夷何嚐不知道這些大道理,可隻要一想起報紙上的相片,還有那些逃難的人口中所描述的人間地獄,她就不敢再往下想了。

    “那場戰役,真的那麽可怕嗎?”察覺到那個依偎在自己肩頭的身體在微微發顫,盛繼唐若有所思。

    陸明夷還以為他不信,隻差沒賭咒發誓了:“開戰時我才剛結完婚,本來去要北戴河渡蜜月的,也因此沒去成。結果沒幾天就傳來了戰敗的消息,一開始政府還出麵辟謠。直到北方各大報紙登出戰場的照片,他們才算默認了。隨著有人陸續逃難過來,消息越來越多,甚至傳說敵方已經一路打過長江。莫家楨聽風就是雨,要不是他媽攔著,險些就要變賣家當買船票去香港。上海灘還算有頭有臉的人家都是如此,你可以想象時局是如何。”

    若不是早猜到陸明夷的經曆,這段話聽起來簡直是莫名其妙。但剔去那些新婚,蜜月,莫家之類叫人糟心的因素,剩下的部分卻是無比觸目驚心。

    “怎麽可能……”盛繼唐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論人數,華北有守軍十萬,對方才六萬。論裝備,軍政部這幾年派人從德國采購的武器,裝備幾個師都夠了。說起來今年

    預算不足的缺口,還是找你家補上的。論人才,北方軍中有好幾位將軍出身講武堂,個個戰績彪炳,都不是吃幹飯的。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在短短時間內潰敗到這種程度,完全不合理!”

    合理不合理,陸明夷也沒辦法判斷。她是個銀行家的女兒,一家子學的都是金融,沒有一個懂軍事。兵力有多少,軍備是否精良,主將是什麽履曆,這些事對她來說比上海到北平的距離還遠。

    但陸明夷畢竟是個腦子清楚的姑娘,轉念一想便提出了自己的觀點:“你的意思是這其中有鬼嗎?其實想想也很正常。你就說我大哥,幸虧家裏不缺錢,否則他的薪水也就夠置裝還有汽車費。他的同僚下屬哪一個不撈點外快,隻是多少而已。以此推斷,就可知政府的弊病了。所謂軍備費,連吃帶卡,能有多少真正落到了實處,吃了敗仗也不足為奇。”

    “不對,”盛繼唐還是搖頭,目光淩厲:“軍中貪腐之風不是一天兩天,刮油水吃空餉的多得是。但底子總還是剩一些的,不至於讓士兵拿著燒火棍去打仗。有關隘作為依憑,就算打不過,守也能守上幾個月。絕不至於像你說的,幾天之內就兵敗如山倒了。這件事的毛病不在下麵,在上頭。”

    上頭?明夷聽懂了他的意思,不由口幹舌燥起來:“你是說,這場悲劇是人為的?是某些人為了一些見不得人的目的而策劃出來的?”

    她猛然站了起來,在屋子裏轉了兩圈,對地上的保暖瓶碎片視而不見:“這說不通,幾萬人的性命啊,能是為了什麽目的?我想象不出來……”

    盛繼唐走過去伸手按住她的肩膀,輕輕拍了兩下:“不要緊,這隻是我的猜測而已,你想一下,還記得這場戰役的指揮官是誰嗎?”

    怎麽可能記得……明夷徒勞地抓了抓頭發,不知道該怎麽解釋自己的經曆才好。她又原地走了兩圈,好半天才鼓起勇氣抬頭看向盛繼唐:“你還記得除夕晚上麽,我跟你還有魏五一起喝酒嗎?”

    當然記得,那一晚他們還每人講了一個故事,隻是內容與除夕的歡快氣氛實在不太搭調。盛繼唐點了點頭,很有耐性地等著明夷繼續往下說。

    “我說的那是我的夢,但其實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在夢境裏,我同樣是陸家四小姐,從小錦衣玉食嬌縱著長大,直到我大哥突然去世,我父親也死了,銀行也敗了。母親臨終托孤,把我嫁進了莫家。後麵的事,你上次也聽過了。如果那場夢是真的,我早該死在大火中。可偏偏我醒了過來,就在我夢裏大哥

    被人刺殺的那一天……”

    這些事情,盛繼唐也曾經想過,推測過,卻是第一次聽陸明夷親口說出來,這兩者之間的區別不可謂不大。“難道這世上真有死而複生,時間迴溯這一迴事麽?”盛九自言自語道:“六合之內,無所不有,難怪陸老道一提到你就老是神神叨叨的,莫非他早就看出來了。”

    “我也不知道,”明夷很老實地承認道:“一開始我以為自己哪裏不正常,可是我大哥卻真的差點遇刺了,玉皇閣也被燒成了一片焦土,這些事我在夢中都經曆過。你說這算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

    看著一副頭疼欲裂模樣的陸明夷,盛九隻是一把攬過她,再度在她唇上輕啄了一下:“莊周不是蝴蝶,但你還是你。不管是夢境也好,現實也罷,隻要管用就是好事。正是因為有了這些經曆,你才挽救了陸家,不是麽?”

    “可我怕我救不了你……”明夷的手指在男人的眉眼處流連,一遍又一遍,似乎想把他的模樣刻在指尖。“我們兩個在夢中並不相識,我隻是聽說過你的名字,連麵都沒見過。我在娘家做嬌小姐的時候,你的名聲不顯。當我流落市井,給人梳頭賺錢的時候,你已經是赫赫聞名的九爺了。”

    陸明夷自嘲地笑了笑:“你現在問我戰役的指揮官是誰?事實上,當時的總統是哪個我都不知道。我就是個普通女子,富貴時關心胭脂水粉,衣裳首飾。落魄時關心柴米油鹽,家長裏短。你要是問我十年後的菜價米價,銀元和銅板的兌價,我能答上一二。但關於軍政兩界的事,我真是毫無頭緒。”

    就算比旁人多活過一迴,也不是全知全能的,陸明夷早就清楚這個現實。但是此刻她真希望自己上輩子能勤奮點,哪怕多看兩張時報紙的政版,也許現在就能幫上忙了。

    她耷拉著眉毛,懊喪的情緒□□裸地寫在了臉上,盛繼唐又怎麽會看不出來,忍不住順勢親了下她停留在唇畔的手:“別傻了,你就算把當時的報紙都背出來又能怎麽樣,難道報上會刊登戰場失利的真正原因麽,敢寫的人都在監獄裏呢!”

    “那最起碼也能讓你參考一下啊!現在的北平就像個漩渦,你就這樣一頭撞進去,不是給你叔叔送菜麽。”陸明夷盯著牆壁嘟囔道。

    聽她話裏的意思,盛繼唐倒有些意外:“你剛才不還極力反對我去嗎?又讓我裝病,又要帶我出國的,這麽快就想通了?”

    她想不通也沒用啊!這個男人外表冷漠矜貴,似乎對什麽都不在意,內在卻比

    誰都要固執。越想越覺得上了賊船,明夷憤憤地抓起床上的羽毛枕頭就砸了過去:“我不同意你就不去嗎?我看你不僅打算去,還要幹出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呢!要不然打聽得那麽清楚做什麽。”

    一把接住枕頭,盛繼唐笑得很是開心,有個未婚妻管著的感覺其實還不賴:“你放心,我不會死的,不會讓你像陸宜人一樣做望門寡。”

    “你要是死了,我馬上改嫁,一分鍾也不耽誤。”陸明夷惡狠狠地瞪了一眼,隻可惜她做這種表情實在體現不出其中精髓,有些浪費。“但要改嫁,我也得先嫁給你才行。你拍個電報迴去,就說我家要提前婚期,在北平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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