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遇到什麽解決不了的事,打得過就撒潑,打不過就下跪,這乃是二姨太的一貫作風,沒想到她的女兒倒是跟著學了個十成十。

    明夷是不大樂意跪人的,也不喜歡沒事被人跪,直接就往旁邊閃了一下避過去了。按照戲本子上的劇情,此時她應該連稱不敢當,再把人攙扶起來才是。但明夷可不是崔鶯鶯,被紅娘賣了還數錢,更不可能平白給人當槍使。“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不是她死就是你活。你要殺人麽?”

    問這話時,明夷還真想過是不是自己理解錯了。陸佳人雖然自私又愛慕虛榮,膽子卻不大,開口就要人性命,不是她的作風。

    誰料她還真就點頭了:“對,我就是要那個賤/人去死!”

    看她那副咬牙切齒的模樣,把孫曉倩放麵前能生咬下塊肉來,陸明夷實在有些摸不著頭腦:“你這又算什麽呢?莫家楨接你迴去時已經保證了,馬上把那女人送走,日後就算孩子生下來也不會抱到你麵前礙眼,是你自己同意的。我當初跟你說得清楚,莫家楨是什麽人,莫家是什麽地方。你偏要嫁過去,如今忍不了,不想著脫身也就罷了,還琢磨殺人。看來愚蠢真是種病,還是傳染病!”

    盛繼唐難得聽她對自家人說話這樣刻薄,卻是一針見血,如果陸佳人執意犯蠢誰也救不了她。

    見三姐半天不迴話,明夷隻得耐著性子又道:“如今改朝換代了,就算上公堂也不用行跪禮。這裏雖然僻靜,難保沒有人經過,到時大家都有損體麵,先坐下吧!”

    她自認態度雖不甚溫婉也沒發什麽脾氣,誰知不說還好,一說陸佳人竟毫無征兆地癱坐在地上哭了起來。這迴可不是在醫院裏頭那種惹人憐愛的哭法了,隻見她鼻頭通紅,大滴大滴的眼淚滾滾落下,哭得聲都哽住了:“我…我現在……還顧得了什麽體麵,命都快沒了…你要是不幫我,就等著通知姨娘…替我收屍罷!”

    她這一句話抽抽噎噎地斷了好幾次,陸明夷還是聽清楚了。再迴頭看陸佳人就不僅是傷心而已,那環抱的雙臂確實透著恐懼。驚疑之下,下意識地看了盛繼唐一眼,隻見對方的眼中也帶著一抹深思。

    “什麽死不死的,你先把話給說清楚了。”陸明夷雖然嬌生慣養,力氣還有一把,當即把她硬架到了藤椅上。

    一接觸到靠背,陸佳人就蜷成了一團,似乎隻有這樣才能稍稍安穩。看得明夷越發疑心起來,剛在客堂見到這個三姐時,隻覺得她打扮得鮮豔奪

    目。此時眼淚把脂粉洗去,整個人頓顯憔悴,一點血色沒有,眼下還掛著老大的黛青。整個人如強弩之末,先前的光鮮倒像刻意的偽裝。

    “你到底是怎麽迴事?竟像是幾天沒睡覺了,莫家大費周折把兒媳接迴去就是為了虐待不成,翠翹呢?”

    這一迴明夷算是問到了點子上,聽到貼身使女的名字陸佳人明顯抖了一下,精心保養的指甲卡在椅背上險些折斷。

    一上來就嚷著要把人家給治死,轉頭又擺出一副小可憐的樣子,陸明夷是實在沒心情跟三姐玩猜猜猜的把戲了:“要不好好就說話,不然我就幫你叫輛黃包車,隨你愛上哪去都行。”

    陸佳人也算領教過妹子的手段,知道她向來說話算話。自己如今的處境,惟有她能幫上忙了,趕緊開口道:“翠翹……她病了,不,她是中了毒!”

    “到底是生病還是中毒,連這兩者都分不清楚的醫生你還敢請?”陸明夷覺得眼下的事情處處透著詭異,翠翹好好地怎麽會中毒,必然是被人害了,難不成就是被孫曉倩算計的?如果是,莫家竟敢袖手旁觀,難不成已經結成了一夥麽。

    明夷心中的疑問極多,偏生陸佳人平時看著厲害,卻是個外強中幹的,說不了兩句眼淚又落下來了:“她都是替我在受過……那天家楨接了我迴去,第二天就叫那粉頭收拾了東西搬出去,我滿以為除了這個禍害,從此就天下太平了,誰知道這隻是個開始……”

    一邊抹著淚,陸佳人開始了她的講述:“那天我身體有些不舒服,頭暈想睡。廚房送了晚銀耳桃膠來,我就讓翠翹吃了。結果第二天翠翹就發起了高燒,上吐下瀉的,莫家找了大夫,說是吃壞了肚子。”

    “然後呢?”陸明夷的性子其實很急,凡事頂好當場就有個結果,可是看陸佳人眼淚汪汪的,怕多訓兩句就把她嚇迴去了,隻得強捱著。

    “翠翹這一躺下,就沒起來過,家禎說怕她得了傳染病要移出去,我沒有同意。可是藥一碗碗灌下去,總也不見好。我本來想給她換個大夫,可是為了這個丫頭我跟家禎鬧了好幾次脾氣,就暫時擱下了。婆婆給我又挑了個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嫁了人後染上了碎嘴的毛病,陸佳人說了半天完全沒有重點,聽得陸明夷頭都快暈了,直接啪地一拍桌子:“住口!”

    陸佳人被她的氣勢一震,眼神怯生生的,若來個不知情隻怕以為她刑訊逼供呢,明夷緩了緩語氣:“這樣吧,我問你答,行嗎?”

    “好……”陸佳人本來硬撐出來的氣勢已經完全不見了,活脫脫是個沒有見識的柔弱婦人。明夷知道這裏頭是有演戲成分的,她這個三姐慣會裝可憐,如今也不過是想盡可能博取自己的同情好替她做主。

    但沒關係,她對那個孫曉倩到底鬧什麽玄虛也很感興趣,大家彼此利用,互不吃虧。“你怎麽發現翠翹中毒的?”

    陸佳人的眼神躲閃著,猶豫了一下才道:“我無意中發現有人往她的藥裏放東西……我也不敢張揚,在家裏連口水都不敢喝!”

    短短一句話,也不知道隱藏了多少事。明夷從不認為三姐是隻純良的小白兔,她自小爭強好勝,又有二姨太這麽一個軍師,論起後宅的手腕比自己可強多了。“好吧,有人給翠翹下了毒,疑似也想毒害你。那你怎麽不告訴莫家的人,怎麽不把翠翹送到醫院去,怎麽不找警察廳?”

    “我不敢啊!”這迴陸佳人眼中閃過的恐懼是真實的,她一把攥緊了妹妹的手:“你知道嗎?有一迴我半夜醒過來,發現她就站在我床頭冷笑,手裏還有一把匕首,寒光閃閃的。我嚇得尖叫起來……家禎也醒了,問我出了什麽事。可是…可是剛才還站在床頭的孫曉倩,她就這麽消失了,跟煙霧一樣,她肯定會妖法!四妹,隻有殺了她,隻有殺了她我才能得救……”

    陸明夷替陸佳人叫好了車,一路送她出了門。再轉迴來時,盛繼唐正在小院中喝茶,也不知道差遣了誰,給他拿了整套的茶具擺在芭蕉樹旁的石桌上。

    陽光斜斜照下來,公子容顏如玉,一手執壺,一手執杯。叫人無端想起那些舊詩詞:“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迴來了,你哥哥總說你國文不好,其實功底還不弱!”盛繼唐一字排開兩個白釉瓷盅,淺淺地斟上了七分。

    “怪不得都說美色誤國……”來迴跑了一趟,陸明夷正口渴,揚起脖子先幹了一杯,那份豪爽跟喝酒差不多。

    泡了半天的茶被搶走了,盛繼唐也不生氣,隻是將空杯子拿迴來重新滿上,邊問:“你說什麽?”

    “沒什麽……”明夷總不好說忽然被他驚豔了一下,頗有些不自在地別開了臉,顧左右而言它:“陸佳人的事你怎麽看?”

    “沒什麽看法,我跟她又不熟悉。”盛公子一邊呷了口茶,邊道:“不過,能半夜發夢見到有人來索命,這不太像是孫曉倩殺人未遂……”

    “像是陸佳人害人不成,心裏有鬼是吧!挺簡

    單的一個故事,說得顛顛倒倒,圓都圓不起來。”陸明夷直接替他說完了,她又不傻,三言兩句就被唬弄住了。

    “我猜翠翹中毒是真,莫家那個醫生是孫曉倩的人,這點不難辦到。不過極有可能是我那個好姐姐先動的手,這是報複,也是警告。陸佳人其實挺敢作敢為的,當初她一心想嫁莫家楨,我出主意做局,她毫不猶豫就上了。可有一條,她手上沒沾過血,真遇上狠角色就不夠看了。”

    “說得有模有樣,你手上沾過血麽?”盛繼唐帶著幾分戲謔,又喝了一口茶。

    陸明夷這才反應過來那是她用過的瓷杯,劈手就要搶迴來:“你管我,幹嘛用我的杯子……”

    她的手自然沒有九爺快,杯子沒搶到,手反而被握個正著。“別動,你那個三姐看著是弱質女流,風一吹就倒,手勁卻不小。”

    明夷順著他握住的方向看去,確實有一道紅印,大約是剛才陸佳人驚懼之下捏的。

    作者有話要說:

    自我加戲的時間又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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