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早晨,陽光明媚,春風和煦,君府門前的梧桐樹抽出了新芽,不遠處的河流旁,楊柳依依,君府中的院牆上,桃枝如同剛睡醒的嬰兒舒展著身體,怒放的桃花,在風中搖曳著,仿佛能夠看到院中的女子正捏著桃花,盼望著男兒郎迴家。


    君邪牽著養足精神的雪裏白,背著黑色布包,在葉曼荷詫異的眼光中,朝著君府走去。


    正在府門前灑掃的張福看了過來,眼中滿是厭煩。


    他來君府當工也有三個多月了,盡做些掃地倒夜壺的粗活髒活,夢想中憑借自己俊朗到沒邊沒際的外貌,俘獲君家小姐芳心的劇情並未出現,反倒昨天打碎了一個瓷瓶,讓老管事使喚護院,拖到柴房去打得屁股開花,今日走路都怪怪的,以致於今天大家都用古怪的眼光看他,心下懷疑那護院到底是用上麵的棍子還是用下麵的棍子打他屁股。


    念及此處,再看那武士不像武士,書生不似書生的落魄人,他的心情簡直糟糕透了,象征性地揮動掃帚幾下,邊轉身往迴走。


    “小哥兒慢走。”


    那人還是開了口,張福捂了捂額頭,心歎終究是躲不過這些嘮叨的鬼,沒好氣地迴應道:“你喊我做甚!”


    君邪對人情也看得通透了,人總有個情緒不佳之時,心裏也不以為然,反倒葉曼荷著急了,也不知是故意使壞,還是終究懷疑君邪的身份,當即怒叱道:“瞎了你的眼!你家少爺迴來了,還不讓裏麵的人全都出來恭迎大駕!”


    她說完這句話,並無與有榮焉的表情,於是君邪知道了,她到底還是不相信自己的身份,存心攪局使壞來了。


    張福也是認得葉曼荷的,畢竟這老姑娘就在對麵街賣包子,眼熟得緊,見得葉曼荷敢對自己大唿小叫,張福頓時火氣。


    “爛嘴巴的包子婆,沒事來這裏鬧!哪個月沒幾個自稱我家少爺的刁民過來裝瘋賣傻?最後還不都給打出去了?趕緊把你的野漢子牽迴去,省得管事老爺一頓好罵!”


    “誰的野漢子!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你個沒人要的老婆娘!這裏也是你耍潑賣瘋的地方!”


    葉曼荷最忌諱別個兒說她沒人要,本來隻是想等著看君邪的笑話,此時倒是皇帝不急太監急,與張福對罵起來,最後還打起了賭約,若君邪真是君家的公子少爺,張福便給包子鋪當三個月的免費勞力。


    君邪也是哭笑不得,眼見府門前有人開始看熱鬧,終究覺得影響不好,遂從懷裏掏出那張皺巴巴的路引,遞給了張福。


    “這張東西,交府裏看看,勞駕了。”


    張福也不是狗仗人勢的貨色,君邪言語有禮,舉止有度,麵掛笑容,人都說伸手不打笑麵人,張福也不會太過分,可有葉曼荷從中作梗,二人又立下了賭約,張福便怒火中燒,一把抄過那份路引,邊罵著,竟然將那路引給撕了!


    葉曼荷見得此狀,便開始叫罵,君邪的笑容也收了起來,不過府內的仆人們到底還是被吵鬧聲引了過來,聽說又一個少爺要迴來,就聚過來看熱鬧。


    府裏長房的二公子不算得良人,修煉資質極差,聽說是經脈淤塞,但他整日裏流連青樓楚館,盡做些鬥雞遛狗之事,在府裏沒什麽好名望,在天陽城內也是臭名昭彰。


    早在半年多前,二公子又跟別個兒在迎春樓爭風吃醋,惹出了事端,連老太公都驚動了,長房老爺不得不狠心教訓,名為外出遊曆,實則是讓他出去避避風頭。


    可哪裏想到二公子會跑到邪教之地去,收到消息的時候聽說已經兇多吉少,雖然君家動用了關係人脈,著人四處尋找,卻最終一無所獲。


    君家懸賞一出,那些包打聽和消息靈通的人也是踏破了門檻,可大多隻是為了騙點銀子,更有甚者,一些人還找來了與二公子酷似的騙子,隻說遇到歹人行兇,將腦子打傻了雲雲,想要混個便宜二世祖來當當。


    這等事情終究是讓人哭笑不得的。


    此時的君邪一路風塵,雖然經過了半個多月的調養,但雙頰消瘦,膚色黝黑,又不修邊幅,莫說進府才三個月,並未見過君邪本尊的張福,就是隨後而來圍觀看熱鬧的仆人們,都認不出他來。


    正喧嘩之時,一名長衫老者從府中走了出來,朝張福喝道:“張福!大清早如此胡鬧,成何體統!讓人看我君家笑話不成!”


    老管事一出麵,張福頓時閉了嘴,怒氣未消地瞪著葉曼荷,後者也是分毫不讓,倒是老管事的眼前一亮,視線定在了君邪的身上。


    “二少爺?”


    “王叔,是我。”


    嚴格來講,此時的君邪確實是個“騙子”,前任君邪遭遇邪教,被毆打以致昏迷,要被當作祭品,雖說陰差陽錯得到了一滴邪神血脈,卻經受不住邪神之力,一命嗚唿,醒來的時候靈魂已經換了主子,君邪對君府的情況也沒半點了解,除了身上的路引作為物證,也就身子是貨真價實的。


    這也是他為何要在隔壁住大半個月的原因,他要摸清楚君府的情況,哪怕住進去了,也要讓人覺著他依稀還是能記得一些人物和事情的,再者,他也需要考察一番,若這個君府不適合自己,他倒也有心就此離去,過上自己逍遙自在的生活。


    他這廂一開口,老管事聽得熟悉的聲音,頓時老淚縱橫,忍不住驚唿道:“真的是二少爺!是二少爺!二少爺真的迴來了!”


    嘴裏這樣說著,他就過來抓住君邪的手臂,身後的仆人已經騷動起來,張福卻是呆立在了原地。


    老管事王德和往他頭上拍了一記,大罵道:“還杵在這挨天收麽!還不快去稟報老爺!”


    “這...是...是!小的便去了!”張福臉色發白,轉身往迴跑,到了門檻那裏還絆了一跤,哎喲一聲叫,而後拍拍屁股,繼續往府裏跑。


    “你們還站著幹什麽!還不過來幫二少爺拿東西!”張昭和一聲嗬斥,門內的家丁仆從都紛紛出來,搶著牽馬,而後簇擁著君邪,歡歡喜喜進入了府邸。


    “還...還真是君家的少爺啊...”葉曼荷愣愣地站在原地,過得許久才緩過神來,而君府卻已經關上了大門,隻剩下她孤身一人站著,心裏倒是有些失落了。


    進了府門沒走出太遠,君家長房的老爺君無意就小跑了過來,見得君邪,便擁了過去,泣不成聲。


    父不嫌兒醜,前任君邪在如何紈絝不成材,也是親生的骨肉,本以為這個兒子死在了南麵,如今失而複得,又還有什麽比這個更讓人欣喜?


    君邪還有個兄長,不過此時在閉關修煉,一時半會兒是見不到了,倒是其他房的堂親們一窩蜂湧了出來,將君邪當成了怪物來圍觀。


    君無意雖然是長房主事,但子嗣不旺,君邪失蹤之後,就隻剩下長子苦苦支撐,長房地位岌岌可危,其他房的堂親們見得君邪迴歸,心裏也不知該不高興呢?還是該不高興?


    但聽說君邪受了匪人所傷,腦殼壞掉了,許多事情都記不清了,他們的心裏到底是好受一些的。


    如此鬧哄哄了大半日,又被君無意帶著去見了家裏的老太公,到得晚間,君邪才終於得了清閑。


    正稍坐歇息,喝了一口茶,一個小丫頭又怯生生地進了門,小聲地說道:“少爺,婢子...婢子過來伺候您沐浴更衣...”


    經過前些日子的暗中觀察,君邪對君府的人事也有了大概的了解,這丫頭他也是知道的,乃是前任君邪的一個通房丫頭,名喚柔兒。


    柔兒此時才十三四的年歲,身子剛剛長開,如雨後的絲瓜一般,青澀又散發著青春的氣息,許是羞於胸脯長大了,並不敢抬頭挺胸,稍有些駝著背,正是聘聘嫋嫋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的水靈時期,眉眼已經顯露出美人的跡象,稍帶著一點點嬰兒肥,頗為討喜。


    君邪不由想起前世裏,自己隻身一人,又怎好意思讓這麽個小丫頭給自己洗澡,當即擺手道:“我自己來就好,你下去歇息吧。”


    那丫頭輕輕吐了一口氣,似乎心頭大石落地一般,可似乎又想起了什麽,一臉為難地囁囁嚅嚅道:“可是...可是老爺吩咐了...一定要婢子伺候少爺...若失職了,婢子是要受責罰的...”


    君邪本想說稍候會自己跟父親解說一下,但想了想,還是默認了下來。


    柔兒見自家公子如此,便出去提來熱水,雖然年紀尚小,但她做慣了這等活計,倒也嫻熟,不多時就準備好了浴桶香湯,替君邪寬衣解帶。


    然而當君邪的衣服完全褪下來之後,她卻捂住小嘴,禁不住“啊”的低唿了出來!


    搖曳的燈光之下,君邪的前胸後背滿是猙獰的傷疤,也不知這半年來經曆了些什麽可怖之極的事情!


    君邪苦笑一聲,早料到會這樣,便擺手讓柔兒出去,這一次,小丫頭倒是沒有拒絕,很快就逃出了房間。


    君邪享受熱水澡之時,彩兒已經慌慌張張地來到了君無意的房間。


    “什麽?!沒有胎記?!怎麽可能會沒有!”


    “婢子...婢子看得清楚...也不是沒胎記...隻是那胎記之處隻剩下...隻剩下一道很大的傷疤...很多傷疤...”


    “很多傷疤?”


    “嗯...很多...”


    夜已深,君無意房間的燈卻仍舊亮著,他緊皺著眉頭,那滿是繭的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擊著,離手不遠的地方,一張重新粘貼起來的老舊路引,靜靜地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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