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禹宸自小便是太子,長大後便成了皇帝,以他的身份,原本是這輩子都不可能沾染這等匠人的活計的。


    而從未做過這等匠人活計的他,帶著右臂上的箭傷,要在朝政之餘,擠出難得的空閑,一次一次,試過多少迴?才能最終雕出這麽齊整仔細的金蟾?


    她之前說過的話是有道理的,親手所做的心意,和拿銀子便能買來的東西,分量著實要差得多。


    最起碼,趙禹宸便是從內庫裏給她挑再多的金銀珠寶,做的再精巧細致的玩意擺件,她也不過就是隨口一些謝,囑咐白蘭好好收下,都決計不會像這個小金蟾一樣,叫她心下生出這般複雜的心情。


    蘇明珠的將這金蟾托在手裏,另一手一點點挨著碰過這金粉下的痕跡,再想到昨夜裏趙禹宸對她所說過的話,一時間,隻覺著心內五味雜陳,竟是說不出到底是什麽滋味。


    趙禹宸……隻怕,他是當真在意她,想要接她迴宮,相守一世的。


    不論日後會不會生變故,最起碼,此刻的趙禹宸,是無可置喙的真心實意。


    一念及此,蘇明珠隻覺著心內越發複雜了起來。


    “主子!”正無言間,屋外娃娃臉的遠遠的從屋外跑了進來,手上提著一盞花燈:“主子你瞧這個。”


    蘇明珠迴過神來:“這是什麽?”


    “我方才遇見了廚下裏的崔婆婆,她說,正中元節上要放河燈,是為了祭祀過路的亡魂,祭告地下的神鬼,第二天就得放天燈,就能叫天上的神仙瞧見,為來年祈福一個好收成的!”山茶滿麵帶笑,笑嘻嘻的給送到了她的麵前:“您瞧,等得夜深了,在這點了火,就能飛到天上去!”


    蘇明珠低頭看了看,削細了的竹竿做成的孔明燈,簡易的很,想來,也隻有山茶這樣小小年紀的人,才能瞧著這般興致勃勃。


    “主子,咱們也做幾個,等天晚了,往天上放可好?”


    橫豎在這坐著也隻是胡思亂想,蘇明珠想了想,便也索性應了下來,叫山茶出去也找了細竹條和薄紙來,又叫了白蘭一起,三個人一起在竹榻上坐了,一麵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些閑話,一麵粘起了花燈。


    白蘭瞧著蘇明珠一整日都是懨懨的,這會兒就帶了山茶一道,有意拉著她說笑。


    蘇明珠雖然心中還一直忍不住,不停想著趙禹宸昨夜兒裏的一言一行,但因著不想掃興,倒也露出了笑模樣,有來有往的說起了話來。


    就這般,用了約莫一個時辰的功夫,三個人便各自做好了幾隻天燈出來,隻是瞧著都有些不甚妥當的模樣,也不知道等點了火能不能飛起來。


    山茶耐不住性子,瞧著做好了,便立即鬧著要放上天上去。


    “天色還沒黑透呢,著什麽急,咱們再等等,等著人家都放了,咱們再一起也不遲。”蘇明珠卻是搖了搖頭,瞧著那白紙上光禿禿的,想了想,便又道:“既然是要和神仙祈福,咱們去拿了筆墨來,寫上祈福什麽才好啊。”


    山茶果然立即高高興興的應了,她才在蘇明珠這學了認字寫字,隻是還歪歪扭扭的寫的不好,這會兒就越發滿麵的鄭重,拿著筆杆趴在燈上,一個個的字都是千斟萬酌,比繡花還要精細些。


    白蘭認字,隻是不會寫,但是她花樣子是畫熟了的,這會兒倒也不慌不忙,一下下的在燈上畫了起來,也算是另有辦法。


    蘇明珠看著笑了笑,也拿起筆來,不假思索的,先落下了一一句最常見的——


    【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要是當真能風調雨順,少來幾次天災,趙禹宸這個皇帝幹的也能省心一些……


    發覺自己竟是又想到了趙禹宸,蘇明珠就忽的一愣,迴過神,連忙搖了搖頭,不不不,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這可是為著天下蒼生,包括她自個的祈願!和趙禹宸沒關係!


    雖說如此,但是這人心,哪裏是能全由著自個控製的?


    越是不願想,趙禹宸這三個字就越發不停的在他心底裏浮現了出來,糾結之下,竟是連方才想好的,往下要寫些什麽,都亂糟糟的接不上了。


    蘇明珠抿了抿唇,就放下了一隻,轉而拿起另一隻來,一句發自內心的【新歡不抵舊愁多,倒添了,新愁歸去】便格外流利的一口氣寫了下來。


    寫罷了,蘇明珠又覺著有些不對,這句詞倒像是她歎息趙禹宸昨夜來了一迴,重逢的高興不如離別的憂愁,在這兒思念他一樣!


    有心塗了,又舍不得這燈,想了想,幹脆一咬牙,自暴自棄一樣的又添了一句——


    【長相知,莫相負】


    寫完這句之後,她的麵上又忽的一紅,心下竟是越發的雜亂,唯恐叫誰發現一樣,有些驚慌的抬頭看了看。


    白蘭和山茶都在忙著,沒一個顧得上瞧她,蘇明珠略微鬆了一口氣,卻還是將寫了字的一麵放到了自己的方向,收到了別人最不會瞧見之處。


    收好了這一隻後,蘇明珠拿了最後一隻燈起來,這一次,終於能恢複平常心,隻認認真真的寫了祈願蘇家平安,家中和順,父母康健,兄弟都能一世安樂,連遠在西北的大哥大嫂也沒落下,特意祈福了他們夫妻和樂,大嫂生產順利,早得麒兒。


    寫好了這最後一筆,蘇明珠便放了下來,隻又在竹榻上坐了,與白蘭山茶繼續先聊著,等著夜色更沉。


    約莫快到了子時時候,周遭的夜幕裏便果然升起了零零散散的天燈。


    行宮中宮人們講究的不多,放得也少,倒是能瞧見皇覺庵的方向,陸陸續續的升起了不少天燈,隔得有些遠,一時間竟倒有些瞧不出到底天燈的火光,還是點點的星光。


    她們三個見狀,便也拿了火燭來,一隻隻的在院子裏點了。


    幾隻祈天燈倒是都很給麵子,雖然她們的手藝都不太好,但是天燈點燃之後,倒都還是搖搖晃晃的升了起來。


    這是個好兆頭,三人瞧著都挺高興,站成一排,抬起頭來,看著天燈越飛越高。


    “呀,快看那邊,那是放了多大的燈啊,好紅好亮!”正在這時,山茶扭過頭來,瞧見了什麽一般,忽的一聲驚唿。


    蘇明珠聞聲迴頭,順著山茶所指的方向,便也立即看見了。


    東邊的夜幕上,竟是朝霞一般,映出了一片明亮的丹紅。


    這絕不是放祈天燈能照出的光亮。


    “不是燈,我怎麽瞧著,這像是……走水了?”白蘭也瞧出了什麽,看著那一片紅光,麵上帶著些猶豫:“這個方向,瞧著怎麽像是……”


    蘇明珠的心頭一顫,轉身拎起裙角,便利落的上了竹榻,站到了木案上頭,仔細看去——


    的確,就是著火了。


    這是皇宮的方向!


    第105章


    大燾可不像蘇明珠上輩子一樣,隻要是稍微繁華點的地方,夜晚便也都能亮如白晝,甚至漫天遍地的光汙染。


    在這裏,除了不禁宵禁的幾個年節之外,剩下時候,即便是京師,一到了夜幕,便也是萬籟俱寂,隻餘明月星輝。


    能在天邊映出這般朝霞一般的橘紅,這得是多大的火災?


    一念及此,蘇明珠的心中越發擔憂,她從竹榻上下來,轉身迴了屋內,便搬出了屋裏最高的大圈椅來,再在圈椅上放了木杌,緊接著,便在白蘭的一聲驚唿中撩起裙角,登上圈椅,踩了木杌,利落的扒著屋簷下的垂掛爬上了房頂。


    翠微宮建在山間,地勢原本就高一些,登上了屋頂之後,整個京城便都一覽無餘。


    蘇明珠在屋脊上站穩之後,迎著正從東麵吹來的秋風,便已能隱隱嗅到一種火燒特有的煙火氣,等得往東麵一瞧,便也確定了,著火的的確就是皇宮無誤!


    從這兒看來,並且火源的最中似乎正是皇宮正中的乾德宮與養元殿!


    宮中四處都有人值守,又有太平缸裏時時常備著救火的水,更莫提這會兒才剛剛立秋罷了,遠不到天幹物燥,或平地驚雷,易發火災的時候,更莫提,這還是帝王所在的乾德宮!


    如何竟能著起這般大的火來!


    看清楚之後,蘇明珠的心下卻是焦灼更甚,眉心隻蹙的緊緊的,一麵驚疑著這到底是出了什麽變故!一麵又憂心著這個時辰,趙禹宸就該住在乾德殿裏,著了這麽大的火,也不知他有沒有提早跑出來,到底有沒有事?


    “主子,到底是怎麽了?當真是京城的火嗎?”白蘭在下頭,也忍不住的問了起來,滿麵擔憂:“這麽大的火,要燒去多少東西,水火最是無情!也不知有沒有出人命。”


    水火無情……


    這四個字在她的心中一閃而過,再猛地想到了還在宮中的趙禹宸,蘇明珠的心內便竟又是猛地一驚。


    不成!她要去看看!


    迴過神來,蘇明珠緊緊咬了牙關,顧不得理會白蘭的詢問,便往下行了幾步。


    她原本是打算從上來時的圈椅木杌上重新下去的,但許是因著心神不寧,再加上夜裏瞧不清楚,也不知是踩到了什麽,她腳下一滑,便徑直滾到了屋簷邊。


    “主子!”地下的白蘭瞧見了,忍不住的一聲驚叫。


    眼看著是刹不住了,蘇明珠咬咬牙,伸手抓著屋頂的屋瓦上撐了一把,勉強正了身子,便幹脆這麽直接跳了下來。


    好在蘇明珠這輩子一直都沒有忽視過身體的鍛煉,從小就跟著母親勤練騎射,反應還算敏捷,加上這西跨院的屋子也並不太高,雖然跳的倉促,但是最後一刻還是以手撐地,穩穩的落了下來。


    白蘭幾步奔了過來將她扶起,聲音裏都帶了哭腔:“可摔著了?您也太隨性了些,哪裏有大半夜穿著裙子爬房頂的……”


    蘇明珠站起來試了試,除了手心裏被蹭到,有點火辣辣的疼之外,身上四肢倒都沒什麽大礙。


    “我沒事。”蘇明珠微微鬆了一口氣,隻隨口說了一句安慰,便又幾步繞過了她,腳步匆匆的往院外行去。


    看守她這西跨院的,是趙禹宸令周正昃從龍影衛裏挑出來的親信,雖名為看守,但實際上,卻得了周統領的囑咐,知道他們實則是擔著護衛之責,因此對著蘇明珠的要求,便並不敢十分違背,蘇明珠一叫之後,便開了門,隻是卻不敢放她獨自離開,兩邊便站在門口陷入兩人僵持,直到白蘭山茶兩個都追了上來,也沒能得個結果。


    “姐姐!”蘇明珠正在堅持之時,遠遠的卻忽的傳來了一道焦急清朗的男聲。


    蘇明珠就著月色抬頭,麵上也有些詫異:“明朗?”


    宮道上來了二十餘個侍衛,身騎勁馬,一身龍羽衛輕甲在月色下閃閃發光,為首那個身姿挺拔,麵容俊秀,自然正是龍羽衛都尉,蘇明朗無疑。


    “明朗,你怎的來了?”蘇明珠幾步上前,詫異過後不等迴答便又立即問道:“宮裏是怎麽迴事?火光是從哪兒來的?陛下如何?”


    年輕的蘇都尉顯得格外嚴肅,隻對著她安慰一般的搖了搖頭,便緊繃著麵色行到了方才阻攔蘇明珠的那侍衛麵前,自懷中掏出了一枚令牌,正色道:“梁王大逆逼宮,火燒乾德宮,如今已然伏誅,陛下擔憂貴妃娘娘安危,令我接娘娘迴宮!”


    那守門的侍衛知道蘇明珠雖名為出家,實則卻是陛下格外放在心上的,又是親眼看見陛下昨個夜裏才連夜來了的,這會兒見了令牌,猶豫幾息功夫後,便果真躬身拱手,退了一步。


    蘇都尉點點頭,便轉身與一並來的侍衛們吩咐了一聲。


    他們顯然是早有準備的,帶了備用的馬,蘇明珠與白蘭不必說,蘇家出身,騎射都是會的,一個山茶之前未曾料到,蘇都尉瞧了一眼,便也隻叫一個侍衛帶著同乘。


    上馬之後,便一刻不曾耽擱的,順著大路徑直行了下去。


    “怎麽迴事?梁王逼宮謀反了?是今夜的事兒嗎?我怎麽一點都不聽說?陛下知道嗎?家裏呢?”直到這時,蘇明珠才有空在顛簸之中問起了一旁的弟弟。


    宮道上路窄,馬跑不快,蘇都尉迴的格外平穩:“是,都知道的,隻是陛下說姐姐你在行宮,知道了也是平白擔心,便與爹爹商議著,不叫人告訴你。”


    蘇明珠有些不滿的皺了眉頭,隻是這個時候倒也沒多說什麽,隻是又繼續問道:“方才說,梁王已然伏誅了?火是梁王放的?陛下可有事?爹爹呢?可有人受傷?”


    對於這一串兒問題,蘇都尉就表現的有些猶豫的模樣,躲閃似的側了頭,才含糊道:“爹爹還在宮裏,陛下也在,應當無事……那個,嗯,我也不太清楚。”


    蘇明珠便覺著有些不對,等得他們一行人下了行宮,行到了官道上,便“籲——”的一聲勒了馬,轉過頭,朝著弟弟正色道:“你這是有什麽事兒瞞著我?與我老實說!”


    明朗向來是個清澈到一眼就能看見底的,更別說什麽撒謊騙人,他們孿生姐弟,自小的情分,隻一句話,便當真是渾身都是破綻,一眼便瞧得出來。


    蘇明朗聞言頓了頓,像是也滿懷著什麽心事一般,沒猶豫多久,便也幹脆開了口:“爹爹和陛下雖說知道梁王今日要起兵逼宮,隻是不知道他這般喪心病狂……竟是借著先前龍影衛的埋在宮裏的勢力,在宮中放了火。”


    蘇明朗麵帶擔憂:“不單是乾德宮一處,還有景華宮,關雎宮,連冷宮裏都有人勾連,宮中四處走水,梁王又趁亂逼宮,宮中隻怕是已顧不過來了。”


    蘇明珠倒吸了一口冷氣:“陛下呢?”


    蘇都尉搖搖頭,麵色凝重:“火燒的最厲害的便是陛下那處,我出京時,乾德殿已然是一片火光,陛下寢殿都已塌了,隻怕是,兇多吉少了。”


    兇多吉少。


    這四字說的簡單,但落在蘇明珠的頭上卻好似一道驚雷,隻叫她渾身血液都瞬間凝固。


    兇多吉少,陛下,趙禹宸,昨夜裏還帶了金蟾來為她慶生的趙禹宸,一日之間,便竟已是兇多吉少!


    素來逼宮都是為著皇位,為了江山,至多也就是深宮詭秘,血濺宮門,便是那等真正的敵國亂兵,國破家亡的時候,也少有在會一把火去燒了宮室的。


    更何況梁王本身也亦是趙家的親王!誰會想到他竟這般喪心病狂,直接放火燒宮!


    這樣大的火,乾德殿都已燒塌,之前又全無準備,趙禹宸…趙禹宸又如何能逃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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