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明明哭了呀?怎麽會高興?


    “你娘是衣錦還鄉,喜及而泣的。”靠坐車壁,本來正閉目養神呢,白珍聽見喬氏母女倆的互動,便睜開眼睛,開口逗她。


    “還鄉?”小郡主嘟囔著,擰著眉頭想了好半晌兒,突然恍然笑了,“我知道,我記得,先生說過,那是迴家的意思。”


    “娘迴家了,就高興了……”她拍了拍手,隨後掰著手指道:“家裏有祖祖、有舅舅,有好多好多人,我都沒見過的……”


    “這迴不就見著了。”喬氏笑著抱住女兒,輕點她的鼻尖兒,“娘帶你見外祖父和外祖母,他們都可疼你呢。”


    “嗯嗯。”小郡主皺了皺鼻子,迴身一頭紮進親娘懷裏,大力點頭。


    那模樣,真是嬌憨可愛極了。


    白珍瞧著,嘴角含著微微笑意,目光滿是思念。


    她想起了她那一雙兒女。


    已經……許久沒見了啊。


    枝兒久居婆娜彎,明軒留身軍中,而她則是遠在塞外,草原征戰,根本空不出時間來。她和女兒上迴見麵,還是一年前,女兒的生辰,至於兒子,就更是久遠了。


    事實上,自從她跟姚天達和離,兒子對她……不說有怨恨吧,總歸沒有往常那麽親近,多少有些尷尬無語,彼此之間,似乎不知要怎麽相處……


    其實,這事怪不得姚明軒,真是正常的情況。


    昔日,白珍在姚家的時候,她的身份是‘妾室’,一雙兒女全養在正室膝下,姚千葉還好,她是久居後院兒的女孩兒,跟生母姨娘……偷功夫摸空兒,總有相處的時間,但是姚明軒呢,他六歲就搬到前院進學了,每日晨昏定醒的對象,那是嫡母鄭夫人,白珍跟他見也匆匆,別也匆匆,有時候十天半個月都不得獨處,說上幾句真正的貼心話……


    想見孩子們,她還得靠姚天達相助把人帶迴來,不過,這同樣給兩個孩子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父親和姨娘琴瑟調和、如膠如漆。


    姚千葉還好些,打小兒沒少聽正院丫鬟婆子的‘酸話兒’,心裏有點底兒,然而姚明軒呢,他是男兒身,性格粗疏些,姚家人感情還好,沒誰瞧不起他庶出身份,都當真正兄弟那麽看待,他在外院讀書,日常跟他相處的是姚天達……


    他們父子間的感情,自然更加深厚。


    親生姨娘和離,把他爹蹬了,從此走向新生活——草原稱霸,而姚天達呢,就孤孤單單的獨自生活,沒有另找的心思,姚明軒瞧著,哪能不心疼?


    自姚家軍起勢,他們父子都是一處任職,從來沒分開過啊。


    哪怕姚家人家教好,姚明軒明白事非,不會怨恨生母,然而,親疏遠近,終歸還是有區別的。


    對此,白珍理解,亦能接受。


    想要得到,就得付出。孩子沒恨她,沒怨她,就是更親近生父些……這沒毛病啊?都眼瞧奔三十,成親早點孫輩都有了,還爭什麽‘你喜歡爸?還是喜歡媽?’……有點太幼稚了吧。


    反正,不管向著誰,姚明軒都是她兒子,她親自生出來的,這一點,連天地都改變不了。


    白珍並不覺得傷心。


    她又不是那等非巴著兒子,才能過上好日子的後宅‘姨老太太’,兒子是更親近爹?更親近她?還是更親近媳婦兒……這對她來說,沒什麽區別啊!


    她最在意的,根本不是這個,而是——都受封王爵了,這是大秦……哦,不對,應該是數千年來,中原第一個的異姓女親王,算是開天辟地頭一份兒,她不得琢磨琢磨傳承嗎?


    她是親王——三代而斬,這就意味著,隻要大秦還存在,哪怕到了她的重孫兒輩,都還能得個郡王,妥妥錦衣玉食數一、二百年。


    這是多讓人羨慕嫉妒的存在,但是……


    白珍沒有繼承人。


    膝下空空如許。


    姚千葉和姚明軒確實是她的兒女,但是,人家是姓姚的,繼承不到她這兒來啊。


    這就是意味著,新封的明親王沒有世子……一代而亡。


    多麽淒涼。


    至於說現生一個……開玩笑啊?白珍都四十往上,眼瞅奔五十的人了,生孩子那就是拿命來拚,且,礙於早年遭遇,她被迫跟姚天達‘恩愛’那麽久,對男人真是沒什麽興奮。拚博到如今,她都是親王了,哪還會願意勉強自己?


    到不如……


    微微眯了眯眼,她瞧了瞧喬氏母女,嘴角勾出個笑。


    ——


    一路進了燕京,姚家軍各地高層們攜手進宮拜見新皇,正式授封爵位,叩謝龍恩,姚千枝對她們同樣信任,並未有過什麽‘杯酒釋兵權’之事,大開宴席,招待群臣,足足熱鬧了好幾天。


    這期間,白珍一直默默觀察著,根本沒想過隨意出手,反到住進女兒府裏,跟她朝夕相處,各種體貼關懷,姚千葉跟親娘的關係本來就好,且,姐妹們都獲封高位,就她是個候……哪怕知道分寸,願意退步,然而,心裏多多少少都有點不自在,她就不大願意見人,日夜跟親娘親近著……


    日則同出——遊山玩水。夜則同眠——貼心細談。母女倆永遠有說不完的話兒,聊不完的天兒,當然,白珍同樣試圖接近兒子,不過,姚明軒是跟姚天達住在一塊兒的,她想見人著實不方便。而且,兒子出府來見她的時候,態度都是關切禮貌,遠沒有麵對姚天達那麽親密……


    白珍琢觀察了許多,衡量又衡量,最終還是選擇了女兒。


    當麵鑼,對麵鼓,她特別直白的表示了,“千葉,你跟著娘吧,隨娘的白姓,繼承娘的王位。”


    對此,姚千葉的反應相當淡然,連眉頭都沒挑,就問了一句,“那哥呢?”


    “我沒當麵問他,然而,他看不上,同樣撐不起。”白珍輕聲。


    明王世子——不是那麽容易當的,白珍治下的邊城,那諾大草原,無數胡人,性子裏沒點剛勁兒,真心拿不下來。


    姚明軒從來都是書生脾氣,連姚家軍裏,他的任職都是文官。不像姚千葉,哪怕不如她大姐姐和三妹妹,然而,終歸婆娜彎裏曆練多年,慣常打海盜、治逃奴,骨子裏是有東西的。


    就算如今還欠缺些,但凡她聽話,白珍都有自信,能把她磨出來。


    “我哥他……”微微垂了垂眼簾,姚千葉想起自家親哥那模樣,心知親娘沒說錯。雙手交握胸前,她仔細思量,沉默了好半晌兒,最終,點了點頭。


    “我答應了。”她輕聲。


    白珍就看著她,絲毫不覺意外,隻露出個自信的笑。


    ——


    母女倆商量定了,轉天清晨,白珍就上了秘折,內裏信息特別簡單,就是要姚千葉歸從母姓,請封她做明王世子。


    內中理由,她給出了三個。


    其一、白珍‘年邁’,膝下沒有繼承人,恐日後邊城和草原諸部落無人管理。


    其二、她和姚天達和離,是走的正常手續,理應享受大秦婚法律條——母係一方,同樣有孩子的撫養權。既然能撫養,那孩子為什麽不能從母姓?繼承母親的家業?


    法律沒規定這樣不行啊?


    其三、姚千葉已經是成年人了,她有權利選擇跟誰……這是婚法規定,而如今,姚千葉選擇了親娘。


    綜上所述:姚千枝要是不答應,那就是自打臉。


    還是打的她自定下婚姻法的臉!


    “這個真是……”麵對此封簡單直白有內涵的秘折,姚千枝真是覺得,她小看了天下‘英雌們’。


    誰說古代封建落後?百姓愚昧無知?瞧瞧白珍,人家多‘進步’啊?這一字一筆,句句見理,把她這個當皇帝的,都懟的無話可說。


    過繼什麽的,確實古來有之,不算稀奇事兒。然而,把宗室子過給異姓王……且,認真算起來,這還不是‘過繼’,而是另類的爭奪子嗣,算是給大秦婚姻法開辟新篇章了。


    “白珍她……嗬嗬,真是聰明啊。”逐字逐句,認真看著白珍的秘折,姚千枝突然感歎起來。


    統率草源,手握胡奴,軍源、政務,妥妥權傾一方,肯定要被中央忌憚,甚至很快就被會收拾的‘異姓王’,經她這一‘請封世子’,竟然就無害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四更……


    第一百八十一章


    從古至今, 不管哪朝哪代,但凡立有異姓王, 那基本都沒什麽好下場。


    不管是主弱臣強、巨擎一方、又或者受祖宗遺澤……王爵之位, 隻要留落到旁姓那兒, 就都是坐龍騎那位的‘心頭大患’。


    無論幾代帝王,傳承如何, 肯定得憋著法兒把人‘弄’下來。


    當然, 對姚千枝來說, 她是沒有這個感覺的。畢竟, 她是真正的開國之主,本身性格剛硬, 足夠強勢,自然能壓得住白珍, 並沒覺得有什麽不妥?但是, 她的後代子孫,那‘二世、三世’們, 真心未必有她這樣的能耐。


    像白珍這般地方巨擎,一代霸主, 開天辟地的異姓女王,簡直就是帝王們的眼中釘、肉中刺啊!!


    等閑弄不好, 就跟豫親王一個下場。


    而且,白珍還不如豫親王呢,人家好歹是姓楚的,是晉國小皇帝的親叔叔, 她是什麽?昔日老姨奶奶?


    這玩意兒,又不好說又不好聽的,都講不出口噠。


    白珍今年已經四十多了,而姚千枝依然壯年,人家還沒過二十五呢,按照正常規律,白珍肯定會死在她前頭,遇不著尷尬的‘二世’,然而,三代而斬的親王,足足能富貴一、兩百年呢,她哪會甘心一代就沒了?


    她又不是沒有兒女。


    自接到姚千枝會封她做親王的消息,白珍就已經開始籌謀斟酌了,短暫考慮自個兒生一個——很快因種種顧忌放棄掉,她把目光投向了女兒。


    孩子是她孩子,是她生命的延續。而血脈,則是姚家的血脈,哪怕她把孩子‘要’過來,跟她姓了白,都同樣不會改變,他們流著姚家的血。


    這是鐵的事實。


    所以,如果他們繼承了她的王位,跟宗室王爵有什麽區別?還分什麽‘異姓’不‘異姓’?都是姚家的孩子,琢磨琢磨,不就跟過繼差不多嗎?


    不過多了個名頭而已。


    至於白珍……繼承她位置的,同樣是她的兒女,還跟她姓了白,她能有什麽不滿?高興還不及呢。


    完全兩全其美啊!


    除了有點掃姚家麵子之外。


    然而,帝王家都得著了裏子,麵子什麽的,給了她又能怎麽樣呢?


    白珍絲毫不覺得,姚千枝會拒絕她的請求——她還能再次當個典型,給婚姻法立先河呢!


    特別有自信的,她直接上了秘折。


    而姚千枝,果然沒有拒絕。


    “真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白珍啊,她是永遠能踩著那條線兒,裏外遊走,提出那些我隻能接受的條件。”搖頭歎笑著,姚千枝拍了兩下秘折,順手遞給了姚千蔓。


    本都下朝迴府,卻又被急匆匆傳喚迴來,姚千蔓一頭霧水的接過折子,展開一目十行的瞧著,隨後,臉色漸漸遊離在‘惱怒’和‘欣慰’之間。


    都有點不知該說什麽了,好半晌兒,她才緩勁兒來,“你準備答應?”


    “人家母女倆都同意,二姐姐憑空得一個王爵,咱們家沒了‘後患’,白珍也能安心……做為皇帝,這等四角俱全的好事兒,朕能不答應?”姚千枝攤攤手。


    “家裏?誰去說?”姚千蔓頗為苦澀的問。


    丟臉的什麽?她到不在乎。反正婚姻法裏寫著呢,姚家身為皇家,還願意遵守律法,這是典範,說出來流芳千古,都能起帶頭作用了,並不懼人說嘴,就是家裏……


    二叔和離就夠可以的了,如今家裏人多多少少還有點別扭,索性白珍離的遠,大夥能相安無事,保持彼此表麵和平,偶爾遇見還挺親熱的,但是……


    白珍要把千葉帶走。


    不止遠至邊城,還要讓她換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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