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姓宋的反了,說不得當初那事兒就有他攪合。”朱曉猜測著,破口大罵,“沒卵子的東西,不敢打仗到敢造.反,個生兒子沒屁股的軟囊包,居然通胡……”


    呂副官,“罷罷罷,罵也沒用,胡人哪是好相與的,且看他的下場好了。”他嗤笑兩聲,隨後,擔憂眼神落在六關處,“不知將軍如何了……”他喃喃。


    第八十六章


    六峰營, 險關。


    狼煙遍地,血染黃土。


    三千甲士, 大好頭顱被胡人塔了景觀塔, 密密麻麻疊成高山, 血色猙獰,觸目驚心。


    五天, 整整五天。


    在三峰皆破, 兩營倒戈的情況下, 薑企帶領六鋒營三千甲士, 將十萬胡人纏在六關裏,整整五天。


    六鋒營皆喪, 無一人存活。


    月冷星殘,屍骨堆山, 烏鴉揮舞著如同夜幕般的黑羽在天空飛翔, 盤旋片刻後一個猛撲,落在無頭的死屍坑裏, 在屍首間蹦跳著,紅色鳥瞳閃爍, 張開尖硬利啄,嗄嗄’啞叫。


    遠處, 景觀塔高聳,一雙雙未顯瞑目的虎目,圓睜著望向在也看不見的遠處。


    那裏——有他們的老父老母,有他們的賢妻嬌兒, 有他們誓死都不曾後悔守衛的家鄉。


    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屍還。


    殘壁破恆,被燒成焦炭的營地裏,胡人可汗叱阿利一身貼身軟甲,腳踩革靴,手持強弓,弓頭開兩刃,陽光照顧下,閃爍著粟粟寒光。


    厚底靴子踏過半黃半紅的焦土,如拔絲般粘起片片血絲,一腳跺住‘薑’字帥旗,他虎目微凝,眉頭緊擰,問左右,“我軍傷亡如何?”


    “迴大汗,前鋒營陣亡五千,傷萬餘……”披著狼皮護甲,大將伊樓沙垂首迴稟。


    “兩營倒戈,十萬人強突,竟然打了五天,殺我五千餘人,薑企啊薑企,你若是我麾下大將,未曾落到大晉小皇帝手裏……”叱阿利長歎,轉頭問伊樓沙,“薑將軍的屍首呢?”


    “這……”伊樓沙微怔,麵上神色有些難辯。


    一旁,宋副將見狀趕緊腆顏插話,“大汗,薑企的屍首在望鄉坡前。”


    六鋒營和庸城的交接處,中有一道峽道,便是望鄉坡。薑企跟胡人連打帶退,最後帶五百人在此駐守,生生又攔了叱阿利半天功夫。


    “聽說晉人講究什麽六道輪迴,想要轉世投生在做人,得留全屍才行?”叱阿利根本沒搭理反叛的宋副將——雖然他們是依仗這人才得攻城——隻問隨行倒戈的晉人,“你們有這個規矩嗎?”


    “是,大,大汗,老話說屍骨不全投不得胎,是,是要輪迴畜生道的。”他身邊,就有四鋒營、五鋒宮的降將結巴著解釋,見他似有不解,“就,就是下輩子當畜生……”


    “哦,輪迴成牛馬嗎?”叱阿利恍然,點頭往前走了兩步,突然迴轉吩咐伊樓沙,“你記得,不要砍薑將軍的頭,把他好好安葬在土裏。”


    “是,大汗,但是薑將軍他……”伊樓沙猶豫著。


    “他怎麽了?難不成屍首有損?”叱阿利皺眉,麵現遺憾,歎道:“可惜了,他是個勇士,下輩子合該在當男人,血戰沙場,怎麽能成了牛羊,任人餐食。”


    “大汗,薑將軍屍首是全的,就在那邊坡子上,不過,他……”伊樓沙說,眼底神色說不出的滋味,似是佩服,似是仇恨,“他在那站著呢。”


    “站著?不是死了嗎?”叱阿利沉聲。


    “是死了,大汗,您,您過去看看吧。”伊樓沙往坡上指了指,表情莫測。叱阿利擰了擰劍眉,沒說話,邁步往望鄉坡上走。


    他身後,一眾胡晉將領連忙跟隨而來。


    望鄉坡——麵積不大,就是個小山包兒,夾在兩座山道中央,算個不大合格的‘一線天’。坡內長久不見陽光,草木稀稀,黃土半露。


    走在坡裏,進了山道,叱阿利轉過一處岩壁,就看見黃土地上,歪斜倒著數百晉軍屍體,俱都盔甲破損,滿身傷痕,兵刀卷刃,或倒或坐,他們橫在地上,臉色焦黃,嘴唇幹裂。


    “糧草被燒,無水無食……”吃草根啃樹皮,他們熬了五天。


    昔日同袍如此慘烈的出現在眼前,宋副將連連掩麵,驚慌心虛不大敢瞧。


    所有倒戈的晉軍俱都垂頭,坡內瞬間鴉雀無聲。


    “晉不仁,天不公!”幾步上前,叱阿利曲膝跪地,淚水長流,“此等勇士,何不降我胡地?”他痛心疾首的唿喊。


    “大汗英明,求賢若渴。”宋副將忍著驚慌,趕緊奉誠。


    “無恥小人。”叱阿利起身,一腳將他踢開,連聲追問,“薑將軍呢?”


    “在前頭樹下。”伊樓沙同樣沒理會‘哎哎’叫疼的宋副將,點手指引著叱阿利,一行人來到樹下,就見碧蔭如蓋,三人合抱粗的鬆樹下,薑企手裏柱著一杆長槍,筆直聳立在那裏。


    破損盔甲、狼狽不堪、遍身血痕、臉頰幹裂,然而,他就那麽站著,虎目明亮閃爍,炯炯望著一眾胡人,大嘴咧著,露出森森白牙。蒲扇大的手緊握長槍,手背血管隱約可見,青筋暴出,仿佛還能隨時能暴起殺人,馳騁疆場。


    “薑將軍,你已死戰於此,上對得起天地仁義,下對得起君王百姓,何故不瞑目?”叱阿利直視薑企幹裂麵容,伸手去扶他眼簾。


    薑企雙目炯炯,白牙森森。


    叱阿利口口聲稱,“薑將軍安息。”


    薑企巋然不動。


    叱阿利連連保證,“某不傷你家眷老小。”


    薑企屍身不倒。


    周圍人鴉雀無聲,一時俱都駭然,尤其是宋副將,麵色慘白,雙股顫顫,幾欲跪倒在地。


    “某——不屠城。”見此,叱阿利長歎一聲,“向長生天起誓,某不屠城。”一字一頓,他說罷,輕輕撫了撫薑企麵容。


    薑企雙目緩合,推金山催玉柱,轟然倒地,激起一片塵土。


    “將軍啊,將軍!!”不遠處,倒戈的晉軍們突然跪地,錘胸頓足,嚎陶痛哭。


    烈日炎炎,蔚藍天空如洗,白雲隨風飄然,一隻翠綠色的鸚鵡劃過天空,嘴裏嗄嗄叫著,“夫人吉祥,白首不離……”


    ——


    六關已破,胡人在不拖拉,叱阿利率大軍開始攻打庸城。


    庸城地處不險,並不好守,朱曉和呂副官自知此情,早令大半將士帶著百姓們撤至晉江城,早早做下準備,或守城或巷戰……庸城中,隻餘下兩千人。


    兩千守軍,十萬胡兵。


    好在有城牆可依,到比薑企那會兒好些。


    庸城中,巨岩劃著完美的弧線在高空飛過,‘崩’聲出響,砸塌不遠處的房屋,殘恆崩濺,塵土飛揚。


    “媽的,宋瞎子這狗東西,攻城器都帶來了!!這是不準備放過老子們了!”呂副官躲在城牆垛裏,‘呸呸’吐出滿嘴沙子,高聲斥罵。


    他身邊,朱曉擦著刀,淡定的看他,“行了,罵能罵死他?有那力氣還不如多放兩箭呢。”


    “你當我不想放,箭都特麽快沒了,早知道多留點兒,不讓那群混蛋全帶走了。”呂副官抹了把臉,靠坐牆垛,他咧著嘴笑,“老朱,你說,咱們能守幾天?”


    “將軍讓人打了蒙頭憋,沒水沒糧還守了五天呢,咱們有城有池的,怎麽都得翻倍吧?”朱曉砸巴砸嘴,“這要是沒幾天城破了,到地下將軍不錘死咱們。”


    “行,那就守,多守一天,晉江城裏,他們就能多準備一天。”呂副官甩了甩手上的血,咬牙發狠。


    ——


    庸城裏,正是狼煙四起,拚命的時節。旺城中,胡逆一眾終於迴了城,將事情稟告上去。


    姚千蔓大驚失色,將城中一眾高層聚到跟前,共同商討對策。


    “加庸關的情況……我已經派偵察隊去探了,不過路途太遠,一來一迴怎麽都要半個月,戰場如火場,恐怕是來不及的!”俯身撐著桌案,她目光四下掃視,“你們有什麽想法,咱們出兵不出……都說說!”


    旺城裏,姚家軍高層並不多,實在是他們初掌澤州,四座大城俱都要派人管理,高屋人散的有點開,如今提督府裏,除去姚千蔓,能領兵打仗的,竟然隻有苦刺和黑娃娃兩個。


    這還是托了涔豐城離得近,兩人得著消息,歇馬不歇人,連趕了一天一夜急路的福。


    “不能出兵,千蔓,如今千枝遠在燕京,城中並無帶兵大將,胡人兇狠,將士一旦出城福禍難料,萬一戰敗……”一旁,季老夫人連忙開口。


    “不打的話,就等著胡人臨頭?”黑娃娃憨憨的問。


    “加庸關存在二十年,薑企並不是好相與的,此迴未必會破。”姚敬榮便說。


    姚天達就反駁,“爹,這迴不一樣吧,胡千總不是說加庸關裏有高層將領倒戈,措手不及,裏外夾擊……如今加庸關還在不在都不好說!”


    “七道險峰,沒有那麽容易破吧。”姚天賜喃喃。


    “蔓兒,不能出兵啊,千枝把旺城托付給你,澤州十多萬兵呢?你都沒打過仗,萬一出點事兒,怎麽跟千枝交代?”李氏惶惶然拉著女兒的手,“你,你個女孩子,咱們老老實實的守城吧。”


    “是啊,蔓兒,聽你娘的。”四房宋氏連忙跟進。


    薑氏則拽著姚天達的袖子,不住聲問他,“這得通知千枝吧?她在燕京那麽遠……應該趕不迴的。她脾氣那麽爆,這會兒要是在肯定得打,胡人兇殘舉世聞名,其實,不,不打挺好的……”


    姚家男人們——因為是流犯身份,誰都沒背官職,除了孫輩們各營‘冒代’文職,老輩全都在旺城駐守,過半隱居半養老的生活,此一迴加庸關出事,姚家軍高層俱都散出去各城駐守……他們卻全趕上了。


    紛紛嚷嚷,各抒己見,男人們或保守,或激進……婦人們到是相同意見,俱是守城不出。


    這不難理解,胡人對晉女確實非常不‘友好’,什麽擄女做奴,剖腹殺嬰……全是他們幹的,實怪不得薑氏等人害怕。


    “出不出兵,還需細論,燕京那邊,我早八百裏加急通知了……娘,你別搗亂啊。”姚千蔓苦笑一聲,把李氏從她胳膊上‘摘’下來,安撫著拍拍親娘的肩膀,她轉頭問苦刺,“你覺得呢?”


    “一旦加庸關被破,胡人轉瞬就能到晉江城,晉江城內並無駐軍……一旦失守,胡人可就奔著旺城來了。”苦刺緊抿著唇,沉吟道:“前年,總兵大人剛讓工匠修補過城牆,加厚了五米,咱們要守肯定是能守住的,且,旺城接鑲著充州和澤州,這邊兒堵住胡人,澤州便無恙……”


    “你的意思,咱們死守旺城?”姚千蔓眉頭微瑣。


    “旺城外有海道,有農田,今秋糧食尚未割完,且,旺城內民宅布置太過分明,萬一出事,並不適合打巷戰。”苦刺說:“如果可以,最好還是守晉江城。”


    畢竟,那是‘別人’的城池,真出點什麽事兒,沒那麽心疼。


    “你還是讚成出兵啊。”姚千蔓喃喃,眸光閃爍著。


    “蔓兒,你和千枝都是澤州武官,加庸關未曾求救,按理咱們是無權私自出兵的。”姚敬榮俯身急切,“千枝還在燕京謀求總兵之位,咱們這邊如果隨意行動,說不得會亂了她的大事。”萬一燕京那邊得了消息,小皇帝覺得澤州動兵是意圖不軌,在直接把千枝按下了怎麽辦?


    “祖父,我知道你有顧忌,我知道你說的都對,但是……”姚千蔓仿佛猶豫著,好半晌,突然間猛的一拍桌案,震的筆筒歪倒,毛筆滾落一地,“時不待我!”她咬牙高喝!


    先不說唇亡齒寒,充州落入胡手對澤州的影響,百姓們會遭受何等苦難?單隻論——若加庸關破,薑企勢敗,她要真能率軍一舉拿下晉江城,擋胡人於城外,或許,充州就會順利落在她們手裏。


    到時候,姚家軍坐擁兩州,雄據北方,這天下,她們真的有一爭之力了。


    或許,她們能守住,等千枝順利趕迴來,打走胡人,奪迴加庸關,甚至,攻進草原,打到胡人老巢……那千枝的夢想,那女帝開國,就真的能實現了!


    “苦刺,傳令下去,點五萬精兵,我們出城。”她臉頰胭紅,喘息急促,語氣卻是那般鎮定。


    “末將領命。”苦刺看了她一眼,半晌,抱拳恭身而退。


    姚千蔓瞪圓眼睛,目視她離開,關上房門,徐徐吐出口氣。


    “蔓兒,你,你真的要打啊?”李氏懵怔怔,好像還沒反應過來。


    “打,當然要打。”姚千蔓抿唇,“我會留下苦刺在旺城坐守,令派人協輔,祖父,祖母,你們雖不能露麵,到底老成持重,日常要多多看顧城裏……”


    “讓我們看顧,千蔓,晉江城一行,你要跟著去?”聽出她話裏的意思,姚敬榮驚聲。


    “我下的令,我自然要去。”姚千蔓著定。


    女兒要帶兵打胡人,李氏嚇的淚水長流,止不住‘嗚咽’,驚惶不已,“不行,千蔓,不行,我不能讓你去,你,你不是千枝,你連刀劍都使不明白,隨便哪個男人,一巴掌就能把你摑倒了……戰場無眼,你去幹什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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