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深夜前來,有事?”姚千枝打量了她幾眼,猶豫片刻,斟酌著問。


    “妾室白日聽見您和大小姐提起,要派人往關外傾銷珍珠……不知其中人選,是否擇定?”白姨娘到是幹脆,並不隱瞞,依然低垂著頭問,語氣卻是堅韌。


    “這事兒啊,嗬嗬,到是準備選幾個信譽大商試試。”姚千枝沉吟著,低聲答。


    “在是大商,總沒自己人可靠。您擇了商人後,應該還要派人跟隨吧!”白姨娘便輕聲問。


    姚千枝失笑,“那是自然,關外危險,胡人橫行,不派主事和兵丁跟著,我怎能放心?”


    “那這主事人選,您可定下了?”白姨娘猛然抬頭,雙眼一措不措的看著姚千枝,拳握的緊緊的。


    “不是……姨娘,你這是什麽意思?”要幹什麽呀??姚千蔓越聽越不對,忍不住插嘴問。


    白姨娘重新垂臉兒,依然恭順的站在原地,口中卻是一字一頓的道:“若大人您無主事人選,妾身願意自薦。”


    “自薦??姨娘,你,你……”她話音落地,還未等姚千枝迴答,姚千蔓便驚唿站起,瞪圓眼睛,幾乎不敢置信,“姨娘,你在說什麽?你知道關外是什麽地方嗎?你知道胡人是怎麽迴事嗎?出關,胡地,不是簡簡單單的事,一個弄不好……”別說找銷路了,那是會喪命的!


    “大小姐放心,妾身早有心理準備,生死由命,富貴在天。”白姨娘輕笑,很堅定的模樣,抬頭看著兩人,她把目光聚集在姚千枝身上,很認真的勸道:“大人,首飾是婦人生意,男主事並不適合,且,此間珍珠都是妾身養出,兩年餘的時間,妾身對此了解甚深,自認不讓任何人……”


    “妾身出身鏢局,見識還算有些,家父膝下唯妾身一女,在世時是中意妾身繼承鏢局的,他老人家走過不少遠鏢,胡地亦不例外,他在世時,曾多次對妾身提起,對關外,妾身多多少少,確實是了解的。”


    白姨娘不緊不慢,徐徐道:“妾身自知身手一般,不過普通女子罷了,然,大人,咱們既然是要做買賣,主事身手好壞,想來並不影響什麽,總歸,事情若真壞到需要主事拚命的地步,一人之力,便也改變不了什麽了。”


    除非像姚千枝這樣神力驚人,不在凡俗之列的。


    “哦?!看來,如你所言,你竟是最合適的?”姚千枝挑眉,神色莫名。


    “妾身自認有兩分能耐,且不懼生死,確實是最合適的。”白姨娘毫不猶豫的自薦。


    “不是……姨娘,你,你是千葉的生母,有家有業,有夫有子的,就是在合適……”胡地的危險同樣半點不減,一個弄不好就會喪命,她怎麽跟叔叔妹妹交代?


    “你好好想想,做什麽非要奔著那地方去?”姚千蔓滿臉焦急勸,顧不得身份有別,一把拉住白姨娘的手,急急的道:“管理婆娜彎,掌一島之地,這不是挺好的嗎?你走了這裏怎麽辦?”


    白姨娘是有野心的,這點姚家人都看得出來,多多少少有些微詞,就連姚家軍眾高層們,麵對區區妾室掌管大權之事,亦不是完全沒有意見,不過讓姚千枝壓服了而已,如今,眼見她要走,奔著半對半喪命的‘機遇’而去,姚千蔓真的忍不住了。


    哪怕對她的作為有所警惕,終歸,姚千蔓是認同白姨娘是家人,萬萬不想她出事的。


    不過,麵對這番勸導,白姨娘滿麵沉靜,思毫未顯動容,“有二小姐在,島裏不會出事。”她保證著。


    “千葉?她,她哪拎得起這一攤,這兩年不都是你在幫扶她,難不成……”姚千蔓目光一閃,“你要離開……是因為千葉?”


    姚家這輩五個女孩子,姚千枝獨挑大梁,姚千蔓主管經濟後勤要務,姚千朵後來居上,奮起外放欲圖育人,姚千蕊亦在父母幫扶下頗有做為,獨獨姚千葉,家裏給了她婆娜彎,掌珍珠鹽物,可以說是最重要的資源之一,然而,她被白姨娘這妾室身擠到天邊兒,直接成了打下手的……


    姚千蔓相信,白姨娘是愛女兒的,並不想搶她的地位,然而,才能這種東西,隱藏——是隱藏不住的,日常管事處理總會顯露出來,姚千葉性格本就懦弱,不推不動,有白姨娘擋在前頭,她肯定會縮迴來,躲在生母身後。


    或許,剛開始接觸島物,事多煩雜,諸事不順,妾室這個身份終歸不正,一時半會兒,白姨娘並未發覺,等空閑下來感覺事情不對了,想在改,就是萬萬難了。


    畢竟,有些東西不是讓出來的。就像阿鬥,本身扶不起,旁人在厲害不過妄然。


    “你是想逼一逼二妹嗎?”姚千蔓喃喃,想起白日天賜湖旁的情景,胸中有些了然,修整語言,她深吸口氣還想勸,“姨娘,你好好想想……”二妹那脾氣,你不在後頭看著,忽拉拉要走,還是那麽危險的地方?她不得哭瘋了呀?說什麽逼一逼或許有用,但這法子太狠了,真想逼,你迴旺城不是一樣效果?二叔和堂弟還在家裏眼巴巴等著你……


    “大姑娘……”滿肚子的話沒說出口,白姨娘突然打斷了她,姚千蔓一噎,忍不住‘哢哢’咳嗽,麵色微紅,她便聽白姨娘道:“妾身做出這個選擇,說是為了二姑娘……到也沒錯,不過,確實不是主要原因。”


    “咳咳,啊?!那,咳咳,你是為,為什麽?”姚千蔓捂著唇,目露疑惑。


    白姨娘看了她一眼,沒正麵迴答,反而問她,“大姑娘,妾身進姚家門二十年了,您還記得妾身叫什麽名字嗎?”


    “名字?”姚千蔓一愣,自她出生起白姨娘就是姚家妾,且,姚家男人們就二房有妾,一提‘姨娘’二字,指的就是她,名字什麽的根本沒人叫,她身為小輩,自然不知道了。


    或者,在白姨娘初入姚家避難求助時,她是有名字的,是客人白姑娘,但做了妾就……


    “我記得,你叫白珍。”一旁,姚千枝突然開口。


    “對,我……叫白珍。”白姨娘喃喃,唇邊露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我不叫白姨娘,我叫白珍……”她道:“我曾是父親掌中珍,心頭寶,是威遠鏢局的繼承人……”


    這些年,被困在姚家做白姨娘,她沒有機會,沒有選擇,她跳不出這個輪迴,闖不破這個世道,她不願清白幹淨的死,就隻能窩囊苟且的活,然而,如今……不一樣了!


    她掌管婆娜彎,手下有人,自然對軍中不滿了然心頭,身為妾室,哪怕掌實權,她終歸還是得借著姚千葉的名正言順,隱在女兒身後,做個‘攝政王’。


    在‘攝政’,終歸是‘王’,在婆娜彎,她就是熬到死,都做不了一言九鼎的‘皇’。


    “我要去關外……”她眸光微閃,喃喃而言。


    半送命的差事,沒人會跟她搶,掌握商道,就會有話語權,更何況,三姑娘是有‘大前程’的人。胡地——姚家軍早晚得對上,她若能搶先知機,有所做為,了解胡民如了解婆娜彎眾人……


    是啊,走關外有危險,隨時都會喪命,如果失敗,她會死,甚至比死還慘,但……這並不是著定的結果,對嗎?


    她還是有機會的啊!忍了這麽多年,哪怕這世道隻肯施舍那麽一點點的希望,不是徹底堵死了她。哪怕隻有五成,三成,甚至一成的活命機率,她都願意賭!


    輸了,死了,她拚過,她認了,她不後悔!但是,如得天之幸能活下來,成功了,“我,我叫白珍,我要贏迴我的名字。”白姨娘——不,是白珍死死的咬著牙,淚水順著她的眼角留下,滑過顫抖的臉頰。


    屋裏,姚千蔓看著她,突然之間——啞口無言。


    她不想勸了,她什麽都不想說,隻覺心頭酸澀,眼角漸漸濕潤。


    作者有話要說:  哎啊,不知道怎麽迴事,這章寫的,比寫三兩的時候還難受,心裏說不出的滋味……


    第七十二章


    這一夜, 不管是姚千蔓還是姚千枝,都沒有睡。


    睜眼到天亮, 侍衛敲讓送水的時候, 姚千蔓突然開口, “千枝,你去燕京吧, 帶迴聖旨, 帶迴總兵的大印, 帶迴銀子, 帶迴你想帶的一切……”然後,改變這個世道, 給天下苦難的百姓,地獄裏掙紮的人, 帶迴哪怕一絲絲的希望。


    不需要多, 隻那麽一點點就夠了,不甘心命運的人, 自然會努力拚博,會用性命, 用一切去改變。


    姚千蔓支肘看著堂妹,一夜未眠, 她略顯憔悴,眼下黑圈驚人,目光卻是那般閃亮。


    “好啊!不是早就決定了嘛。”姚千枝就笑,仰頭望天, 麵上一派平靜,眼底滿是野心。


    初遇造.反,不過時勢所逼,不甘為人魚肉,這才奮起反抗。但如今,到了這般時節,看見諸多不公,看見這麽多不甘命運,拚命掙紮的人,她,她還真的想做點什麽了。


    “這個世界啊,真的好看不順眼呢。”姚千枝喃喃。


    所以,看不順眼,就由她來親手毀滅,打造一個新的世界吧。


    ——


    白姨娘,不,是白珍的自薦,哪怕有這樣那樣的危險,但她態度那般堅決,而姚千枝又真的特別欣賞這種願意為未來拚命的人,最終,考慮了在考慮,她還是答應了。


    白珍並不驚訝,仿佛早在預料之中,平平靜靜的應允,收拾行囊,她做好隨時啟程的準備。


    不過,在這之前,姚千葉還是得到了消息,她是真真的哭過,鬧過,抱著白珍的腰哀哀的求,“姨娘,你不要我了嗎?你為什麽要走?我們一家和和美美的不好嗎?你,你……要是不願意見爹爹的話,就,就陪我一直留在婆娜彎吧,我不嫁人了,我跟你一直留在這裏,我們一輩子在這裏好不好?”


    “娘,你別走啊!”幾乎是撕心裂肺的,姚千葉哭的泣不成聲。


    此一去山高路遠,胡人的兇殘天下盡知,她是真的怕。


    到是白珍,同樣淚流滿麵,心如刀割,卻依然還記得摸著女兒的頭,“別叫我娘,我是妾,這不合規矩。”


    “不,不是的,不是,娘,你就是我娘。嫡,嫡母,不,不對,是鄭夫人已經和爹合離了,對,他們合離了!他們沒有關係了!爹爹沒有正妻,您,您,扶正吧,就扶正好不好?我去求祖父祖母,我去求大姐姐,我去求千枝……”見生母這般堅定的模樣,姚千葉真的快瘋了,淚如泉湧,她語意破碎。


    白珍沒說什麽,不過笑笑。


    扶正?嗬嗬,她從未想過,這輩子都不可能。做妾是被迫,是妥協,是不得已而為之,是為了活命。那扶正算什麽,認同嗎?屈服嗎?打心裏承認了嗎?


    不會的,哪怕沒有希望,哪怕沒有拚死一博的機會,她寧願一輩子當妾,都不會去求,去謀什麽扶正。


    這些年,她趴著,她跪著,命運按著她的臉,把她踩進泥裏。她無力反抗,她順從了,但,她不想說那句‘挺好的,就這樣吧’。


    “千葉,別攔了,你攔不住我的,我等了半輩子才等到這個機會,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棄。”握著女兒的手,白珍道:“孩子,你不小了,已經快二十了,我走後,你按著我定下的規矩行事,婆娜彎不會難管。”


    “你哥哥我不擔心,他是男孩子,家裏把他教的很好。你,你是個善良的孩子,柔軟些未必不好,隻是如今沒有我在你前頭擋著,好歹,你要試一試。”


    “路,我給你輔好了,怎麽選擇,就在你,這是你的未來,要你去努力,哪怕我是你的母親,都不可能一直扶著你,托著你。”


    留下這一句話,白珍在沒顧姚千葉的挽留,在一個豔陽高照的早晨,毫不猶豫的走了。


    從頭至尾,沒有提過姚天禮。


    而婆娜彎中一眾姚家人,包括姚千蔓在內,都沒有對此產生絲毫異議。


    就像姚千葉曾經說過的,有些事,錯了就是錯了,在有苦衷,在不得已都是錯的,如今,白珍不想在‘騙’姚天禮一輩子,這就是他該承受的。


    帶著胡晉混血的胡逆,和精心挑選的百人護衛,跟著姚千蔓親自聯絡的充州大商藍康,扮做商隊,白珍無聲的走了。


    好像帶走了姚千葉的魂一樣。


    好幾天的時間,姚千葉將自己鎖在屋裏痛哭,水米不打牙,誰敲門都不開,足有四、五天的功夫,急的姚千蔓都拽著姚千枝準備踢門了,姚千葉終於自己從屋裏走了出來。


    臉色慘白如紙,眼睛紅腫似桃,她身形打著晃兒,瘦骨支離,整個人看起來竟如大病一般。


    好在,骨子裏有一股韌勁兒,或許白珍離開時的那些話,她終歸聽進去了,姚千葉還是強撐著身體支持了下來,休養幾天,她接手了婆娜彎一幹事宜。


    很艱難,在生母照扶下,她曾生活的多輕鬆,如今的她就有多艱難,事如牛毛,亂如細線,姚千葉開始了痛苦的‘斷奶期’。


    好在,白珍給她留下了幾個能幹的管事,有她們的扶持,姚千葉還是堅持了下來。


    婆娜彎重新上了軌道,眼見姚千葉慢慢恢複,姚千枝和姚千蔓這才放心的離開,準備啟程燕京,忙忙亂亂半月餘,在跟家裏解釋了一下白珍的事兒,打發走了來找妾室和親娘的二房父子。一切安排差不多,要啟程了,幕三兩盛妝前來。


    “大人,我決定了,我要出航。”站在姚千枝麵前,她局促的扯著裙擺,那下頭,是一雙厚底靴子——特製的。


    “放腳了?”姚千枝低頭看了看。


    幕三兩點頭,“嗯。”


    “還適應嗎?”姚千枝問。


    “還,還成吧,慢慢總會好的。”幕三兩就笑笑。


    裹了十多年的腳乍一放開……最初,她是走路都不會的,跌跌撞撞磕的渾身青紫,她足足練了半個多月才能站穩,行動如常。苦,她是受不少,但如今,她不想說這些話。


    “好。”姚千枝看著她,也沒在多問,隻是含笑道:“你既決定了,那我就先送你。”


    出航的船隊十餘艘,俱是大船,船員兩千餘,領航者南寅,預定航路扶桑、朝國,三洋……


    船艙裏,裝滿了婆娜彎的珍珠、涔豐城的茶葉、晉江城的瓷器、棉南城的刺繡……這十餘艘大船上的東西,用了姚家軍一年的軍資……


    站在旺城碼頭,看著海麵上潔白的帆,姚千枝長歎道:“此一去萬裏飄波,我祝你們一路順風。”


    “借大人吉言。”幕三兩微微福身,含笑應著。隨後,蓮步款款走進大船,站在甲板上,藍天白雲間,潔白帆船下,她婷婷而立,如霧如畫,是那麽的漂亮。


    “此番進京,本該我陪著。”姚千枝滿心感慨的看著她,一旁,南寅突然幽幽開口,“燕京我慣熟,進過好幾趟。”為了摸清韓家底細,地皮他都踩遍了。


    “這迴是為了求官……”不是搞事,“所以……”你去不解決問題,說不定還要製造矛盾,“航海很重要,有經濟基礎才有上層建築,你還是先出海吧,至於旁的事兒……以後在說,以後有說。”


    “總會有機會的。”安撫南寅,姚千枝一腦門子汗,直到把他們送走,看著大船遠遠飄在海上,慢慢駛遠,她才長噓出口氣,背後一片汗濕。


    “……迴吧。”輕輕撫了把汗,她閉目半晌,揮手返身。


    “諾。”身後,一眾侍衛齊應,大隊人馬緩慢離開旺城碼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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