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添孫,澤州大拐村人,流民……剖人心……”


    “劉傳根,錄州三道彎人,流民……生食婦人……”


    “……”


    有紅袍差吏上前站定,手拿花名冊逐一唱點,台上,足足四十三人,一五一十,將其罪名公布。


    台下,烏鴉鴉圍著數都數不清的老百姓,不少,還是從四裏八鄉趕過來的。


    “畜生啊!你還我的女兒,你們這些殺千刀的,禍害人啊,我的閨女,我的孩啊!”發絲蒼白的老婦人,扒著台子聲嘶力歇的哭嚷,滿眼赤紅,老淚縱橫。


    “爹啊!娘啊!”


    “媳婦兒,我媳婦兒……嗚嗚嗚!”


    “你們還我丈夫的命來,還我娃的命來!”


    “俺的牛,俺的田……”


    “你們死吧,你們去死,你們做了大惡,你們沒有良心,畜生,你們就該地獄十八層啊!!我的天爺!”


    “青天大老爺,姚大人,姚青天,殺他們,殺他們……”


    “啊啊啊啊!!”


    圍觀的百姓們痛哭流涕,群情鼎沸,手裏舉著碎石、黃土、菜葉、臭雞蛋……紛紛不要命的砸向台上的犯人。


    囚犯們被砸的通身狼狽,泛著血絲,卻都是頭不抬臉不起,拘摟著身子,縮成一團。


    “時辰已到,行刑。”看看日頭,紅袍官差握緊花名冊,望眼前一片激憤淒然景像,心中低歎,口中郎聲。


    “行刑!”劊子手齊應,伸大掌摘下囚犯頸間的紅簽,口含烈火‘噗’聲噴在刀刃上,紅簽扔地,大刀高舉。


    寒光閃,刀光落,在半空中劃出個優美的弧線,‘噗哧’數十聲,鬥大腦袋滾落地上。


    無頭身體顫微微晃動兩下,死屍倒地,血泅泅漫出。


    “死了!死了,活該啊!”


    “兒啊,我的兒,姚青天給你報仇了,這些殺千刀的都死了。”


    “娘的閨女。媽的妮兒啊,你瞑目啦!”


    囚犯腦袋落地,圍觀百姓們發出了越發劇烈的哭嚷,那位失了女兒的白發老婦人悲鳴一聲,手腳並用半趴在高台上,拾起個滾落的腦袋,一口咬住尤帶鮮血的鼻子,“妮兒,娘的乖,娘給你報仇!他吃了你,娘吃了他!你迴娘肚子裏,讓他投畜生道……”


    爬在地上,老婦人抱著個腦袋一邊狠嚼,一邊痛罵,滿嘴的血沫子,那畫麵無比恐怖,卻又讓人止不住鼻酸。


    “姚青天,大老爺……”


    痛哭連天中,百姓們跪在地上,哀哀不絕。


    ——


    “自剿滅安匪後,這個月,這是第四次菜市口兒問斬了吧?”一旁,書‘太白樓’錦閣中,三樓包廂的雕花窗微微打開,喬氏站在窗邊,看著樓下的情景,轉身低聲問。


    “這個月四次,上個月六次。”端坐上首,姚千枝靠著椅背,低聲迴。


    “算算,殺了小一千人了。”喬氏喃喃。


    “做什麽孽,受什麽果。戰場殺人是英雄,屠萬人雄中雄,吃不飽活不了的時候,人的道德底線自然降低,這很正常,但是,底線在低……總還是應該有的。”姚千枝端起酒灌了一杯,歎息道:“剖腹殺嬰,活吃人肉……這不是殺,這是虐。”


    “暴.虐無度,以殺戮為樂,已經不配稱之為人,殺多少?又有什麽可說的,反正都是牲畜。”她側目抿唇望喬氏,“難不成你還憐惜他們?”


    “嗬嗬,憐惜他們?我萬沒那份愛心。”喬氏失笑,深深看了外麵慘狀兩眼,轉身行至桌邊,停頓半晌,突然深深對著姚千枝福了一禮。


    “你這是做甚?”姚千枝挑眉疑惑。


    “我得感激姚大人,如果不是您,下頭哭喊嚼人肉的,就得有我一個。”喬氏垂著頭,恭恭敬敬的福身,背脊弓出個優美的弧度,透著股子摯誠。


    看著她,姚千枝撫了撫鼻子,有點訕搭搭的道:“你不必這般,我救小郡主是因為你的承諾,是計算過覺得合適才會出手,不過交易罷了。”


    “當初交易內容是我為姚提督求澤州總兵之位,您救迴我的女兒,為她壯聲勢,在此之前,為保您的利益,孩子可以養在您那兒。”喬氏顫微微起身,“但如今,總兵位您沒拿到,孩子卻已經還我了,您還將嬌兒養的那麽好……”


    姚千枝聽著,擺手道:“我是覺得你人不錯,行事幹淨利落,不拖泥帶水,值得交個朋友……”


    自喬氏來尋她,兩人有了接觸起,姚千枝就挺欣賞她,孩子救迴來傳她個信兒,結果沒半個月的功夫,謙郡王府色色辦的‘妥貼’,不過月餘,她就徹底掌握了一切,外界風傳還好,這類婉轉陰柔的手段……姚千枝是不會做,但不做,並不表示她不讚同……


    喬氏已經做到了她能做的一切,姚千枝尊重有能力,並願意為生存努力的人。


    她願意結交這樣的人,哪怕提前付出些什麽。


    “不管如何,您的體恤,我不能視做理所當然,感激——這是我應當做的。”喬氏便道,見姚千枝抬手示意她落座,才笑笑坐到下首位,姚千枝的對麵,“姚提督,王府如今的情況,我方才已然跟您說過了,嚴側妃''落’了胎,不日既亡,謙郡王生死亦盡掌我手,隨時都可以……”讓他死!


    “謙郡王府已經沒了傳承,所以,我覺得,過繼之事,可以開始了。”


    弄死謙郡王不是最終目地,女兒平安迴來了,喬氏還想給她個穩妥的未來呢。


    “你是想給小郡主過繼對吧?有目標沒有?”姚千枝就問她。


    喬氏蹙了蹙眉,“謙郡王無嗣,按理這情況應是朝廷下旨,從宗室子中過繼,通常情況是過給謙郡王,不過,月前我就給娘家通了信,家祖應允會全力相助,想來還有迴轉餘地。”


    “不過,家祖的意思,還是要給我過繼,我是謙郡王世子妃,以亡夫名義行事名正言順,終歸方便些,但是……”她臉色微沉,頓了頓。


    “你不願意?”姚千枝毫不意料的著定。


    “自然是不願的,我身後有靠,手中有銀,守節的宗室婦……自認不管怎樣都能活的好,然我嬌兒……嗣妹怎跟嗣母比?若是過繼到我膝下,我活著的時候還好,等我死了,嬌兒傻傻的,不得任他們擺弄?”


    “我做出這等事來,甘下阿鼻地獄,不就是想給我嬌兒找個未來依靠,能錦衣玉食,無憂無慮的活一輩子嗎?我活著的時候,嬌兒用不著他們疼,我死了他們在錯待,那我過繼幹什麽?憑甚白白舍個爵位?”喬氏緊緊抿唇。


    姚千枝看著她,沉默半晌,“你的目標是誰?”她問,“想讓我做什麽?”


    “我的人選,楚源第三子——楚導。”喬氏輕聲。


    “楚源?”姚千枝蹙眉迴憶,“敬郡王世子?他不是隻有兩子嗎?”哪來的第三個兒子。


    “楚導是婢生子,生母乃世子妃院裏的灑掃丫鬟,叫草茉,楚源醉酒失禮令她有孕,不過,因她出身卑賤,相貌普通,大字不識,楚源厭她粗鄙,並不寵愛,哪怕有孕亦未曾提妾,後,草茉生子難產而亡,敬郡王府裏盛傳楚導克母……”


    “楚源不缺兒子,兩個嫡子健健康康,便不大在乎庶子,楚導在世子妃手底下長大,又沒有親娘,活的挺艱難……”喬氏徐徐道。


    “這個楚導,多大了?”姚千枝突然開口問。


    “四歲。”喬氏抿唇。


    姚千枝就笑了,“四歲啊!”半記事兒半不記事兒,還真是養的熟的年紀。


    “楚導是宗室子,身份足夠,歲數還好。我兩家若達成默契,遞折進京,在由家祖出力,這事兒,應是能成。”喬氏便道。


    “所以呢,你想我做什麽?”她在燕京又沒關係。


    “我嫁到澤州府這麽多年,一直守節,連府門出少出,不拘楚源還是世子妃都無甚交情,連見都未見過。”喬氏便歎氣,“且,姚提督,您大概不大清楚,我兩家王府,雖然同為宗室,同鎮北方,然關係並不好,交際甚少……”


    敬郡王和謙郡王彼林而居,按理交情應該不錯,但細品起來,實則不然,兩符的關係其實挺微妙——早數代,大晉開國那會兒,晉太祖往充州、澤州兩地派州牧時,本應是謙郡王先祖守充州,誰知這位雞賊些,遞了話兒給當時的太祖皇後,講情換封地,把敬郡王一支踢到了充州,自個兒占了澤州。


    棄州、澤州——雖然都在北地,挺荒涼的,然而充州畢竟臨近加庸關,胡人時時進犯,危險性是不同的。


    因為這事,兩家幾乎打成爛桃,老死不相往來。隻是時過境遷,數代下來彼林而居,關係多少緩合了點兒,偶有接觸,亦不過麵子情兒。


    “……最起碼,過繼孩子到嬌兒膝下,這等並不符合大晉條律,需走關係花人情的事兒,我做為謙郡王世子妃,是不好主動出麵,直接開口的。”喬氏就道:“還想請姚提督做個中人,表示一下立場。”


    “我跟敬王府,沒什麽交情啊……”姚千枝滿麵為難。說薑企還行,多多少少打過交道?敬郡王府,大門衝哪邊開?


    “通過薑將軍亦是可以,聽說他那人挺講究,收了銀子就給辦事。”貪就貪,她有錢!喬氏含蓄的笑笑,垂手摸了摸袖子。


    姚千枝就有點猶豫,薑企那人……說真的在沒徹底站穩腳根,彼此勢均力敵之前,她並不想在接觸了,實在是,少少打過幾迴交道,這人太貪,野心還大,一不留神讓算計了,她還沒法報仇。


    人家雄居加庸關,擋著胡人,她明著暗著下手……感覺不太好。


    跟民族罪人似的。


    不過,事到臨頭,“這事兒交給我,我會看著想辦法,不過,你那邊兒……”帶著幾分為難,姚千枝答應下來,複又抬眼望喬氏,欲言又止。


    喬氏多聰明的人呐,瞬間就懂了,“姚提督放心,自謙郡王‘中風’後,我便‘代’他老人家寫了折子,自言體弱老邁,無力管理澤州,請封個總兵……八百裏快馬送出,想來已經到燕京了。”


    “有謙郡王上書,家祖美言,想來此事問題不大。”喬氏含笑,挺有信心的模樣。


    澤州府治下四城,其中有三座中都落姚千枝手裏了,但能名正言順就比偷偷摸摸強,喬氏這麽一說,她還挺高興的,“夫人既如此有把握,那我就放心了。”


    盟友有能耐,又靠譜守信,同樣的,姚千枝當然不能掉璉子,“敬郡王世子那邊就交給我,你等我的消息吧。”


    “那我便敬候姚提督佳音。”


    “末將亦然,等夫人傳來燕京喜迅。”


    喬氏低語,姚千枝高聲,兩人對座而望,相視而笑。


    ——


    澤州府這邊兒,兩女人討論著爵位繼承,一州權柄,燕京萬聖長公主府,雲止坐在紅漆大案後,手裏捧著個剛剛抄錄下的折子,兩眼望空,呆呆望向窗外。


    外頭,簾子微掀,小廝青果端著茶盤走進來,輕手輕腳放在案前,“都尉,喝點茶吧。”自家都尉打下朝迴來,好幾個時辰了,水米不打牙,俯案就書寫,好不容易這會功夫歇下來了,他趕緊催促,“要不,奴給您端些膳食來,大廚房一直熱著菜呢。”


    “……”雲止怔怔的望天,好像沒聽見。


    “都尉?”青果微微揚聲。


    “啊?!啊!不,不必了。”雲止這才反應過來,擺手拒絕,垂頭望著手中折子,他沉默了好半晌,終於長長的歎了口氣。


    “這真是萬萬想不到……”他喃喃。


    “什麽想不到?”青果瞧他神色不對,不由好奇問,“您這是怎麽了?”迴府後就處處都不對,沒聽見哪兒個地方又造.反了呀?


    怎麽一臉牙疼表情?


    “謙郡王病重,中風了。”雲止輕聲。


    “謙郡王?就是澤州牧吧,奴記得,前些年他往燕京來賀萬歲爺登基的時候,歲數就不小了。快七十的人了,生老病死,難免的嘛。”青果一愣,隨既反應過來,輕歎一聲,“奴記得,謙郡王爺進京時,是攜世子同行,如今是上折子請立了?”


    “謙郡王世子沒了,早幾年就病死了。”雲止沉聲。


    青果就,“……這奴還真不知道。”尷尬的摸了摸鼻子,他大驚,“哎喲,那謙郡王府不是絕嗣了,澤州怎麽辦?那是他家世代鎮守的呀。”


    雖然就是個招牌,好歹總得有的,皇室得表示待下寬厚……從小跟雲止長起來,一同讀書,一起騎射,青果對這等操作,算是門清兒!


    “今日朝堂討論的就是如此,說要過繼。”雲止便道。


    “那不是挺好的嘛,過繼總比絕嗣強,是商量人選嗎?”青果挺好奇的,雲止就抽了抽嘴角,“還沒到商量人選那步,如今正鬧著的,是過繼給誰!”


    “過繼給誰?自然是謙郡王爺啊。”青果理所當然的說。


    “謙郡王世子妃還活著,數年守節,膝下還有個女兒。”雲止道,見青果皺眉搖頭,一臉‘那又如何’的表情,便補充,“謙郡王世子妃是喬閣老的長孫,宣平候的侄女,喬院首的女兒,喬翰林他妹妹……”


    “小北縣主是她娘,宛如郡主是她外祖母……”雲止麵無表情的數著,青果汗就下來了,“那,那就過繼給世子妃唄,反正都是謙郡王府的,過給誰不是過呢?”當爹還是當爺爺,有什麽區別??


    “關鍵謙郡王上折,是要過繼個孩子給他孫女。”雲止揉著額頭。


    “孫女?”青果就愣了,這是什麽騷操作?“朝廷律法……有這麽規矩的嗎?都尉您就因這事頭疼?”不至於吧,沒聽說府裏跟謙郡王有什麽瓜葛,怎麽就茶不思飯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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