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千蕊,姚家最好看的女孩兒,哪次挨欺負都沒少了她,流放途中就不說了,隻說小河村裏,那地痞賴子就不少,礙著姚千枝的‘赫赫威名’,是沒人敢上手調.戲她,但每每外院偷窺,吹個哨子眨了個眼兒,說兩句葷話,真是沒法避免。


    姚千枝總不能一步不措的跟著她。


    在這惡劣的環境下,才十三歲的孩子徹底嚇完了,每日顫兢兢連門都不敢出,哪怕在自家院子裏打掃伺候牲口,都得時不時看看門外,但凡聽見有腳步聲,心就直哆嗦,下意識往角落裏縮。


    好好的閨女成了這樣,當爹娘的能不心疼?宋氏一宿一宿的睡不著。


    孩子越長越好看,眼瞧不是農門能養住的,晉山土匪多,兵痞多,她是真怕保不住,哪天一不留神就讓人搶了去。


    “這迴算是安心了,千蕊,好好跟著你千枝姐,學得潑辣些,誰敢欺負你,你就跑,就跟你千枝姐告告……”姚天賜鼓舞著說:“你千枝姐有能耐,手底下這些人,她能給你撐腰。”


    姚千蕊抱著腿縮在炕邊,垂著頭,好半晌兒才低低的應了聲,“嗯。”聲音細若蚊蠅。


    ——


    這改變命運一晚,姚家人是一宿沒睡,睜眼到天明,到是姚千枝自覺沒了後患,通身輕鬆,睡的那叫個一夜無夢。


    轉日清晨,沒等家人好生適應適應環境,她就將兄弟姐妹們通通抓了壯丁,大刀寨發展的太快了,無論是經營,管理,經濟還是發展……通通的跟不上人口驟漲帶來的不便。


    姚千枝手裏幹活的人是多,烏鴉鴉幾千壯勞力,然而管理人員……


    滿寨子的人,除了她、霍錦城和夏催之外,其餘的鬥大字不識一筐……


    天知道,她看見苦刺給她畫著小人兒的‘帳本’時,心裏是如何絕望的。


    姚家的第三輩,不拘男女,不說才華如何橫溢,天賦怎麽驚人!起碼都是能識會寫,千以內的加減乘除能算起來,尤其是女孩子們,都是經過‘主母’培訓的。


    意思就是會管人,會理事,會算帳,有最基本的馭下能力和懵懂的大局觀。


    這對現在的大刀寨來說,真真全是人才啊!!


    拽著一眾兄弟姐妹,姚千枝在‘歪路’上越走越遠,而長輩們,包括姚敬榮和季老夫人都沉默不語,仿佛正默默觀察著。


    到是薑氏,做為親娘有個大當家的女兒,那是一日按三餐的節奏勸,無奈姚千枝左耳聽右耳冒,淡定灑脫極了,薑氏就在她耳邊叨叨叨,她還能從容的吩咐手下去賄.賂晉江城管戶籍的差官,順便在小河村放些流言……


    真是把薑氏堵的無可奈何。


    日子一天天的過,轉眼到了開春,當姚家人已經徹底接受當‘土匪’家眷的事實,慢慢適應,甚至欣慰這個變化的時候,霍錦城帶迴來個重要消息。


    “周府台要招安?為什麽?”姚千枝滿麵驚訝的問。


    “澤州離晉江城那麽遠,快馬都得十多天的功夫,人家諾大的澤州不夠搶,非得老遠跑到晉江城來?周府台招安?他有病嗎?”對於府台招安的決定,姚千枝表示不能理解,“周靖明,他是府台啊,他是個文官,招安我們……他有這個權利嗎?他怎麽安置我們?朝廷允許嗎?”


    “就算允許,這晉山裏的土匪窩兒,動輒千八百人,招安了我們,他拿什麽養活啊?”她搖頭,覺得此事真真荒唐。


    “主公,邊關不比旁處,府台是有權利招安匪類,無需上報的,安置的話,府台權限內可千總數人,雖然隻是武七品,可對朝不保夕的土匪來說,應該還是挺有吸引力……”霍錦城低聲,“晉江城靠海,商人邊貿海貿旺盛,想養活人,總有辦法。”


    “花那麽大功夫,招群土匪圍在身邊?腦子讓門擠了嗎?”姚千枝依然置疑,“就因為澤州有‘義軍’,怕讓人殺幹淨了?拜托,那離得多遠啊,大股人流根本衝不過來,小股的……他一個官,身邊多少帶刀侍衛,又不是我們這樣的貧民百姓,他怕什麽?”


    “在說了,就算他怕,派幾個人路上觀望著唄,那邊一動身,往加庸關報個信不就行了嗎?那裏駐著十萬精兵呐,真到緊要關心,薑企不會不管,真任由自個兒地麵的府台讓‘義軍’殺了……他又不是瘋了?”


    聽姚千枝百般疑惑,霍錦城就笑。


    周靖明是什麽?是官員,是貴族,是人上人。澤州離著晉江城那十幾天的路程,在姚千枝眼裏是遠,但在周靖明眼裏,怕是轉瞬既至。


    薑企不發兵,無非是拿捏他,威攝他,討要好處,讓其屈服,真要有事時還是會出兵,這點,周靖明心裏知道,然而……嗬嗬,知道歸知道,怕還是會怕的。


    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周靖明這種強烈保重自身的心理,霍錦城不用琢磨就能明白。


    更何況……


    “如今不止澤州了,旺城也被‘義軍’占了,那裏離晉江城近,不過三,五日的路程。”他攤了攤手,“周府台懼怕到也正常。”


    “旺城也被占了?”姚千枝擰眉。


    “是啊,據說是澤州義軍首領段義那邊分出的人。”霍錦城感慨,“不知這人是什麽來頭?占旺城是意外還是有心,若是成心……”


    旺城是個海運城,修有北方最大的碼頭,不拘是走.私邊貿,晉胡開市,河運海運的商人,都需在此周轉,乃是北地最繁盛的‘商城’。


    不止是經濟繁榮,旺城的占地位置亦是巧,右靠晉山,左接黃海,前後連續著充州和澤州,像條線般被‘夾’著,是接通南北的要道。


    如今被這麽一占,幾乎是截斷了充州和燕京的聯係,所以姚千枝才說,薑企根本不可能不管這事兒,他是加庸關守將,底下十來萬張嘴等著吃飯呢,哪怕近幾年燕京情況不好,送過來的糧資軍備少吧,但在少總比沒有強吧?來往通道被占都不管,他薑企想領著十萬人喝西北風嗎?


    但凡有點韌勁兒伸一伸,半年一載的功夫,都不用周靖明求,薑企自己就主動來了!!


    “真是窩囊!!”姚千枝呲著牙評論。


    “主公,周府台人品如何且不論,這招安之事,您是否有計較?”霍錦城俯身正色,“加庸關不比燕京,自開國後便屢有女將女匪,現如今周府台勢弱,您帶著人投奔算是解他之急,姚家的身份——未必不能通融。”


    不過是被連累的小雜魚兒,雖有禦旨不能科舉,但沒說不能做武將啊,而且姚千枝還是女子,又未離開北地,打個商量,疏通疏通,說不定姚家還能恢複官身呢?


    能得到政.府的承認,哪怕是個風雨飄揚,自身難保的政.府,可在某些層麵上,確實是非常有用的!!大晉已經立國兩百多年了,不拘是官員,百姓,哪怕是土匪,都是承認它為正統,是權威的。


    作為雇傭兵,曾受雇某政.府清剿所謂反.動勢力時,那些便利,那些好處,一時間通通湧入姚千枝的腦海中。


    “那就……”霍錦城已經確認招安事件的真實性了,那這件事的確值得琢磨琢磨,“如果能當官,自然比做匪強,把人叫來,咱們好好商量商量。”


    “是。”霍錦城就點點頭,自派人去傳喚,轉時間,寨中一眾頭目全來了。


    包括姚家人在內。


    姚敬榮、季老夫人、姚天禮和……


    姚千蔓!!


    姚家第三代中,唯一能參加這等場麵的——是個女孩子,長子長孫都未有的待遇,姚千蔓得到了,但這是她自己掙得的,贏得的,沒有姚千枝丁點偏向。


    入山後,她是不懂武,不懂商,甚至可以清楚的看得出,粗魯且經常滿嘴下三路的環境讓她非常不適應,可,怎麽說呢?


    優秀的人在哪裏都是優秀的。


    經曆短暫的不適,她非常快速的找到了切入點,發揮了能力。


    已經訂過親——還被退過婚的姚千蔓是姚家唯一一個經過完整‘主母課程’的人,對於管理人事她有很豐富的經驗,又最快克服環境影響,主動出擊,所以……


    鹽湖那邊的一攤兒,如今差不多都握在她手裏,王大田和王狗子百般抗拒,最後混成了她的小弟!


    看著姚家幾人進來,姚千蔓那從容的步伐,含笑的臉龐,霍錦城都忍不住側了側頭。姚家這是什麽風水?怎麽養出來這般厲害的女孩子!!


    如今他想拿鹽去賣,都得經過這位的允許了!!


    “行了,大夥兒都到齊了,咱們說個事兒……”待眾人坐定,姚千枝便開口將招安之事一一說明,最後環視一圈兒,問他們,“……你們什麽意見?”


    “大家當的能當官兒,以後我們都是兵唄?”王狗子臉上有幾分興奮,“挺好啊,能吃晌,朝廷還給地呢!”


    加庸關總要抓丁男,便給了政.策,一男當兵可得十畝田,那是水田,最上等的。


    當然,對普通百姓來說,給水田也沒人願意當兵,但問題是,他們已經不是百姓了呀!!


    “你沒聽霍師爺說,府台招咱們是要打仗嗎?你當田那麽好拿,是要拚命的。”王大田橫了侄子一眼,沒好氣的懟他,“萬一當了兵,把咱塞到加庸關,讓咱打胡人咋辦?”


    “打胡人……”王狗子就有點慫了。


    “其實,要能當官兒當兵的,肯定是比當土匪好,打仗咱不怕,在山裏咱也打啊,就是怕府台不安好心,拿咱當炮灰使。”王花兒開口。


    胡狸兒和胡逆並不說話,無論是當土匪,還是當官兵,都比他們以往強。


    “有個名頭,當然是好。”苦刺便道。


    沒被抓前在野外流浪,她沒少被官差趕,自然既又懼又恨的,但那權勢的力量同樣深深刻在她腦海裏,“就是不知道,人家要不要女人。”


    “對啊,咱大當家是女的,人家朝廷能同意嗎?”


    “能吧,沒說女的不行啊!”


    “咱大當家的多厲害!!憑啥不行?”


    “後山那麽多女眷呢,大姑娘,苦刺,花兒她們多能耐……”


    眾人嘰嘰喳喳的討論起來。


    “不出充州,是可以的。”霍錦城便道。


    南方不比北方,有胡人時時攻打的危險在,丁男不夠用,偶爾就會征丁婦,為防男女混居,軍營出亂子,管理丁婦的就會是女將,這是無奈之舉,亦是時局之智。


    不過,這等女將隻在充州出現,旁處是不承認的。


    “不管如何,大刀寨是不能丟的,這是根基,有鹽湖在,不論如何都在東山在起。”一旁,姚敬榮聽了好半晌,突然開口。


    “這個機會難得,放棄著實可惜,但花兒說的也對,要防著周府台拿咱們當炮灰使喚,還要是留一手。”季老夫人亦道。


    “寨子得留人,鹽湖那邊,不能停了出鹽。”姚千蔓跟從。


    “成了,我明白大家的意思了,都覺得這是個好機會,不想放棄,那咱就想辦法琢磨琢磨……”綜合眾人意見,姚千枝點了點頭,“錦城,晉江城那邊,你留點神兒,仔細打聽著,逆子把山裏的動靜探探,看有誰降了的。”


    “是。”霍錦城和胡逆同時點頭。


    撒出人馬去打探,短短半個月間,晉山上就有三波人投了晉江城,周府台也確實遵守承諾,土匪入兵籍,當家成了武將,雖然官很小吧,什麽千夫長,百夫長,七,八品的小流官,但這樣才真實啊!!


    周府台身為文官,哪怕是充州這等需‘便宜行事’的地方,他也不好太隨意了。


    順從招安的人確實不多,晉山眾匪依然還在觀察,胡逆和胡狸兒又探得,旺城那邊居然派了小股流匪在晉江城外遊走,還被周府台撞見,嚇的當時臉就白了,發狠要加大力度的時候……


    “該動動了,這個時候不撈一筆,有違我的風格。”看著座下一眾‘大將’,姚千枝靠在虎皮椅中,下了決定。


    “嗯,你去撈吧,我來給你當後盾。”姚千蔓坐在她身側,含笑淡定的道:“溶洞那邊又出了批鹽,就是買,也要給你買個比芝麻大的官。”


    霍錦城:姚家怎麽迴事?有毒嗎?那麽多長輩,那麽些男人,怎麽出頭的是個大姑娘?疑,不對啊!!姚千蔓什麽時候坐到主公身邊了?那位置明明是他的呀!!!!


    ——


    被晉江城招安打動的土匪營除姚千枝外,共有三處。


    ——龍鄰的九龍寨,當家的姓丁,四十多歲的年紀,是個外來的,沒人知道叫什麽,周圍人喚他做‘丁龍頭’,據說是個很勇猛的人,手底下一千多人,俱是丁壯。


    ——虎頭溝的虎窩子,當家渾號黑娃娃,是個年輕人,寨子也小,隻有八百來兄弟。


    ——阿姐寨的徐玲娘,是三人中唯一的女子,聽說長的年輕貌美,是從晉山南邊來的,離的挺遠,具體情況打聽不清,帶著五百壯夫壯婦。


    這三人如今全在周府台處當差,除了帶了千人投效的丁龍頭得了千夫長的職位外,餘下兩個都是百夫長。


    大刀寨的人數如今已經有近四千,比得上他三人總合,無奈是姚千枝招人的時候並不挑剔,是人就要,丁壯和老弱對半分,就算加上丁女,能真刀真槍上陣的不過兩千出頭,就這般,寨子裏還要留人看守,鹽糊亦需始終有人,姚千枝能帶出去的將打將一千出頭,跟丁龍頭差不多的格局。


    尤其,她還是個女子,就算晉江城時局不同,終歸這點還是弱勢。


    花了足有半個月的時間,姚千枝三進晉江城,麵見府台周靖明和他的頭號師爺,喚做邵廣林的,費了許多功夫,總算得了個千夫長的職位,不過,跟丁龍頭不同的是,她給手下人——王狗子和姚千蔓一人要了一個百夫長,餘下的如王花兒、苦刺等亦俱是什長或伍長。


    反正小頭目都有個帽子戴,算是皆大歡喜。


    得了官職,姚千枝人馬下山,寨子裏留了姚千蔓看守,又有姚家人和王大田等協助,一切才算是妥當了。


    至於霍錦城,他是一直跟在姚千枝身邊的,論功勞他算有半,此迴‘論功行賞’,兩個百夫長他一個沒占上,卻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他那個身份,比姚家人嚴重一百倍,頭都不敢露,哪還能做官呢!!


    隻能當個無名英雄,默默跟在自家主公身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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