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狸兒和胡逆對望一眼,臉上滿是掙紮,王狗子說的這些他們何嚐不知道,隻是這些年著實流浪怕了,好不容易得了大筆銀錢,或許就能安穩下來呢?


    進了寨子當土匪……他們半大不小的,不能當丁男使喚,說不定就成了炮灰了?


    小兄弟倆麵麵相覷,拿不住主意,便將目光投向苦刺,這是養他們長大,被他們當成親娘看待的人,在麵對未來,甚至是性命的艱難選擇上,他們下意識的想尋求她的意見。


    “姨……”兩人同時開口。


    苦刺沒說話,將他們一手一個攬在懷裏,低垂著頭無聲沉默,好半晌兒開口,“你留他們下來能做什麽?他們當不了勞力使喚,還有……”她頓了頓,啞澀著問,“後山裏的女人們,你打算咋處理?”


    在暗無天日的小排屋裏關了五年,苦刺是黑風寨存活最久的寨妓,那些女人——無論是山下普通農婦農女,還是拐來的胡兒紅姑,都是在她跟前生生死死熬過來的,好不容易脫離,她不能忘了這群人。


    “胡狸兒他們年紀小,我沒打算把他們當成丁使喚,先在我手下學本事吧。至於後山的女人……”姚千枝很爽快,“想迴家的,就派人送迴去,無家可歸的就留下。”


    “……留下幹什麽?”苦刺慢吞吞的問。


    “洗衣做飯,種田織布,砍柴熬鹽,做戰殺人……”姚千枝一樣樣念,“能做什麽,就做什麽!”


    “不是寨妓?”苦刺死死盯著她。


    “我的寨子裏,沒有寨妓。”姚千枝巋然不動,堅定道。


    苦刺就不說話了,低著頭不知想什麽,直到胡狸兒和胡逆小心推了推她,才開口,“讓我想想。”


    ——


    日上中天,土堂村陳婆子正坐在柳樹下看孫子,就見村口兒人影一晃,有個穿灰布短褂的老婦人拘囉著身子顫微微的走過來。


    “羅奶奶!!”小孫孫手裏抓著知了猴兒,脆生生的喊。


    “你叫喚啥?她是你啥奶奶?老破鞋,髒唿唿的胡子媽,你叫她幹啥!離她遠點!!”陳婆子猛的拉下臉,刻意的揚聲叫罵,伸手拍打小孫孫的背。


    小孫孫遭了疼,‘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被叫羅奶奶的老太太頓了頓,頭都沒抬加快腳步踉蹌著走遠了。


    站在山坡上,苦刺默默看著這一幕。


    跟大多數打出生就被遺棄荒野的胡兒不同,她是有娘的,還在娘身邊長到九歲,隻是後來姥爺姥娘過逝,母女倆實在活不下去。她娘出嫁,嫁的人家不要她,她才開始流浪。


    不過,她娘沒真不管她,不管怎麽挨夫家的打罵,摸功夫抽空總會偷家裏的糧食給她,無數個寒冷的冬天,她和一群小胡兒都是靠著那一把糧食,幾塊紅薯熬過來的。


    偶爾,她在野外打著山雞兔子,摘著瓜果野菜,也會塞到她娘夫家的柴垛裏,偷偷躲在一邊兒,看著她娘滿臉笑容的拿進屋裏。


    甚至,就在她被黑風寨的人抓走之前,她娘還跟她說:有家山裏獵戶的小兒子,打野豬把腿撞瘸了,想找個婆娘伺候,又出不起嫁妝,就放出話來,不管是寡婦還是胡女都願意迎進門。苦刺清楚的記得,她娘提起這件事的時候,表情是那樣的開懷暢意,說要找機會給她打聽打聽,看看能不能嫁進去……


    那會兒,她也滿心盼望著,嫁了人成了良民,從此炕上灶下,家長裏短,過平平淡淡的生活,說不定還能跟她娘常常見麵,互相幫扶……


    眼睛幹澀澀的,苦刺看著羅奶奶拘嘍著身形走遠,沉默著,她突然轉身,邁大步離開。


    站在姚千枝麵前,看著這個解救了她的女人,苦刺耳邊響起她小時候,她娘對她說的話:‘娘的妮兒,苦刺是野草,霜淋不死,雨打不爛,漫山遍野的長不滅,娘就盼著我的好妮兒能跟苦刺草一樣,好好的活著……’


    “我加入。”喉頭發硬,她啞著嗓子說。


    苦刺想:她不是她娘的好妮兒,但她是一顆好苦刺,會好好的活著。


    ——


    農家院裏,羅婆子麻木的聽著兒媳婦的叫罵,放下雞食盆準備抱柴夥做飯,突然手一顫,她愣了半晌,死命扒開柴夥垛,入目就是一隻被扭斷脖子的野山雞。


    布滿皺紋的老臉止不住的顫抖,渾蝕的眼中流下淚,羅婆子身子發軟,一屁股坐在地上,嚎陶大哭,“我大妮兒還活著呢,我大妮兒還活著呢!!”那聲音就像野地裏的狼嚎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的支持,寫這章,講真我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有點不是滋味,是我太敏感了嗎?大家有什麽感覺……


    第三十四章 大刀寨


    苦刺帶著胡兒們和後山寨妓們歸順, 磕頭認下大當家,姚千枝就算徹底在晉山上‘立了杆兒’。


    當然, 按理說土匪拔營立寨, 應該派下嘍囉通傳四方——就是給周圍的土匪窩兒傳個信兒:老子今日立營, 你等有事沒等別惹過來!!


    周圍土匪也會稱量稱量‘新兄弟’的份量,或是交好, 或是順服, 亦或是:感覺實在太弱, 直接吞並當個小弟使喚。


    以姚千枝的武力——這晉山之中沒有一個能打的。然而她那小破寨子, 確實是經不起‘稱量’。畢竟成年的丁男隻有王狗子那一群,算算不過二十三個, 還都是專業種地,業餘土匪的半農民, 戰鬥力非常有限。


    剩下的更慘——女人孩子。


    當然, 胡兒們因生存環境艱難,自理後個個能當人使喚, 女人們呢,無論是苦刺還是狗子娘、王花兒, 她們的武力值都很讓姚千枝驚訝——她還以為古代女人全像姚家姐妹似的弱雞——隻是,比較可惜, 這群女人在土匪窩兒裏擔驚受怕,一旦脫險,全都萎靡了。尤其是苦刺等寨妓,身上是傷疊傷, 個個皮包骨,不好好養養,恐怕要有損壽命的。


    都是苦汁子裏熬出來的人,姚千枝怎麽忍心壓榨她們?


    大筆一揮讓她們休息,寨子裏的戰鬥力銳減三分之二……


    沒辦法,女人比男人多,還個個都能打……


    大夥兒當眾比試較量的時候,王狗子讓苦刺打的跪地哭嚎,嘴裏直喊‘娘’。


    礙著各色現實難題,通傳四方這程序暫時省略,姚千枝隻領著人在山裏圍了個鹿群,大夥兒滿嘴流油吃頓烤肉,就算了事。


    不過,到底立了寨子,手裏亦是百多人,姚千枝要理清的事兒確實不少,這頭一件……


    “說說吧!”大馬金刀坐在虎皮椅中,看著下頭霍錦城、王大田、王狗子、苦刺、胡狸兒、胡逆……這一眾頭目,姚千枝滿麵嚴肅,“我說的事兒,大夥都什麽想法?”她問著,把目光轉向苦刺。


    苦刺搭拉著臉,別過頭無聲沉默。


    姚千枝側身子,複又望向王大田和王狗子。


    “這……大當家的,我們,我們老農民,沒啥學問,這大的事,我們哪有啥想法!”兩叔侄齊齊偎進椅子裏,鵪鶉樣兒縮著。


    “你們都沒意見……那咱們寨子叫個啥?總不能還叫黑風寨吧?多不吉利啊!!”姚千枝抓頭,為難‘嘖嘖’聲,又看胡狸兒和胡逆。


    小兄弟倆到是沒閃避,理直氣壯的迴,“不認字!!”


    噎的姚千枝直翻白眼兒。


    “女爺爺,寨子叫啥?您是大家當的,肯定是您做主啊,您英勇神武,戰神下凡的,不拘叫個啥?日後肯定揚名。”王狗子趕緊奉承。


    擦!!就是知道日後會揚名,她這個起名廢才不敢隨便做決定好嗎?姚千枝苦著臉,背都拘嘍下來了,低著頭好半晌兒沒說話,突然她靈光一閃,異樣興奮的舉起靠在椅邊的四十斤長刀,“你們說,咱叫大刀寨怎麽樣?”即通俗易懂,還有威攝性,聽著戰鬥力就強。


    “哎!!別說,大當家這名兒起的挺好,大刀寨,聽著比黑風寨就強!!”王狗子頭一個應合。


    “大當家的用刀好。”大刀片子橫飛人腦袋,“這寨名應咱大當家。”王大田琢磨琢磨,亦是讚同。


    苦刺沒說話,就是沒反對。


    “挺好的。”胡狸兒和胡逆對視一眼,齊齊迴答。


    “那行,咱就叫大刀寨!!”姚千枝立時拍板。


    底下人就交口稱讚,你一句‘好’,我一句‘靈’,大堂裏瞬間熱熱鬧鬧的。


    獨自坐在旁邊,一直沒輪上說話的霍錦城滿麵絕望:……


    這些人?都是什麽審美?大刀寨是哪個鬼?沒學問,不認識字兒來問他啊!!他中過狀元的呀!!


    ——


    辦好了立寨的頭一件‘大事’,次日,姚千枝就開始準備著手處理‘俘虜’。溶洞那邊還二十多個半燒熟的人呢,硬熬了幾天,傷重的都死的差不多了,隻剩下七個輕傷的還活著。


    在加上寨子裏的俘虜,壯丁算起來不到三十,反倒是老幼女眷更多,礙著霍錦城那點莫名的‘堅持’,和大刀寨確實很缺人,姚千枝就沒直接殺了他們。


    活著的壯丁們,粗魯的抹了藥之後,姚千枝就開始給他們‘上課’。


    她是現代最頂尖傭兵營裏出來的,什麽人沒見識過,不管是逼供還是勸降,她其實都有很多辦法。尤其是——土匪嘛,能有多忠心?剔除一個死活不降的‘硬漢’,又請了苦刺分辨分辨人品,姚千枝就得到了十七個能下大力,狠操練的丁男。


    當然,剛剛入夥,他們是不可能跟胡狸兒和王狗子一個待遇,肯定要受些熬難,但對比那些烤熟劈爛的‘兄弟們’,他們其實還欣慰的。


    好歹命保住了。


    至於後山老弱,女人就不用說了,都是跟苦刺般被搶拐上來的,能妥協給仇人當老婆,性格強不強硬可想而知,麵對投降或死亡的選擇,想想前幾天讓拖出去半截半截的屍身,就連平素很有威望的三當家媳婦都默默臣服了。


    女人服了,孩子更不用說。黑風寨立寨時間不長,最大的娃才八歲,懂個甚啊?還不是娘讓幹啥就幹啥。


    這幫女人孩子,姚千枝交給了狗子娘她們管理,這群老娘們的戰鬥力出乎她的意料,收拾幫女人孩子手掐把拿。


    剩餘有些難辦的,其實是老土匪們。


    他們年紀大,經驗足,戰鬥力是不行了,但智商還在。尤其是姚千枝在溶洞火燒的那群裏,有不少是這些人的子侄輩,隔著血仇,怎麽會降?


    就算降了?誰敢信呐?


    “要不幹脆……”王狗子麵露狠色,抬手做出個殺的手勢。


    霍錦城眸光閃了閃,亦沒反對。對人命,他是有原則,又不是傻,他們沒那麽多人手看管,而這群戰鬥經驗豐富的男人,卻能造成極大的損害。


    “殺……都是勞力,有點浪費啊!”姚千枝沉吟了半晌,隻道:“留他們或許還有別的用,等我先去看看鹽湖在說。”


    晉山有鹽湖,入目無邊,乃黑風寨主要收入‘產業’,大當家看的無比重要,如今落在姚千枝手裏,被普及了一臉鹽‘知識’,她同樣很重視。


    從後山牢房裏抓過原黑風寨的白紙扇——就是師爺,她領著一眾人,親自開路往溶洞方向去了。


    穿過烏漆麻黑,燒的一股子焦糊味兒的溶洞,幾人腰彎鑽出洞口,已經適應了黑暗的雙眼被陽光直射,下意識的眯住,半晌,沒那麽酸痛後,才展目去望。


    “我的天呐!”王狗子張大嘴,愣愣的喊。


    入目就望都望不到邊的天湖,湖麵如鏡麵般反射著天空的美景,風吹過波光影動如碎鑽般,湖中潔白怪石林立,湖邊則是寸草不生,俱是焦黃的土,


    溶洞口距離湖邊約有數百米,這其間則架著三,四十架鐵鍋,山壁旁堆著成山的柴夥,林林叢叢好幾十堆,都劈的極粗糙——小腿粗細,上頭還枝著樹椏和葉子。


    “這是?”姚千枝皺了皺眉,側目疑問的看向白紙扇。


    黑風寨的白紙扇三,四十歲的年紀,臉色臘黃,一雙眯眯眼鼻下留著兩撇黑亮小胡子,身材瘦小幹枯,看起來就不像個正經人。


    姓夏名崔,據他自己說曾是個讀書的,還中過秀才,落魄流落至此,被大當家擄劫,為保性命才當了個師爺。


    本無甚忠心可言,自抓了都沒人逼他,特別幹脆就降了。


    如今見新主用著他了,夏崔忙不迭的道:“大王有所不知,這鹽湖雖好,然山高入雲,溶洞崎嶇,運輸不便,不拘燃物還是熬鹽,均需壯力,又要敝人耳目,往日大當家便派了不少精丁在此駐紮……”徐徐點點,他陪笑著把原寨子那點事兒全兜出來了。


    “熬鹽?怎麽還用熬的?”姚千枝就皺眉,這山高路遠,還要砍柴,還要搬運,溶洞的路又不好走……最後架大鍋熬,得多廢事?


    做什麽不用的曬的?山頂大太陽直晃人眼,打風一吹渾身通透,修幾個池子,把湖水引出來一曬,哪怕沒有熬起來快,可多省人力啊!!


    在說了,想多出‘貨’,池子修的大點,多修幾個不就完事了嗎?


    姚千枝百思不得其解。


    “這……大王,這鹽不用的熬的?還能用什麽?”夏崔一愣,兩撇小胡子上下晃晃,非常忠誠的反應了主人內心的疑惑。


    大晉的治鹽法就是熬煮,連朝廷都不例外。不過這法子極端費柴費人費力,就導致鹽價居高不下,私鹽猖獗。


    畢竟,比起官府的雪花細白鹽,焦黃的大粗鹽粒子便宜點是很正常的事情。


    夏崔這話一問,眾人便點頭應事,齊齊把蘊含‘不通世俗,果然是落魄大小姐’意味的目光轉向姚千枝,到是霍錦城敏感些,“姚姑娘……難道有旁的熬鹽法子?”他不敢置信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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