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住那。”


    才走到門前,左鄰的門便被開了,崔望斑斕的袍擺掠過門檻,進去前還朝她矜持地頷了頷首:“明日見。”


    話落,人已消失在門口。


    而右鄰的書晉朝她招手:


    “美人兒,迴見。”


    鄭菀笑笑:


    “迴見。”


    便推開了門。


    房間承襲了美人殿一貫風格,入眼便是一張白玉榻,一書幾,一妝台,整個牆麵都以白壁鋪就,雕上與大門一致的金鬱花紋,牆角鑲嵌著四顆月石。


    “看來這溺情道君身家甚是豐厚。”


    “你以為?”燼婆婆神出鬼沒,“莫看那人皮子年輕俊美,可骨齡是卻實打實的七千八百歲,存了這麽些年,自然有些身家。”


    鄭菀一驚:


    “無相境修士壽歲封頂八千……”


    “也快了。”


    鄭菀沒多看,做客的禮數她還是懂些的。


    盤膝於榻上,自突破知微境,她還未仔細看過,魂識內沉,丹田內那兩隻小魚首尾相銜的冰藍色小珠安靜地浮著,“這便是道珠?”


    “是。”


    燼婆婆聲音喑啞,“道珠與道種相合,你這道珠……倒是奇特,婆婆我從未見過。”


    “不過色純而淨,珠形平滑圓潤,為上上階。”


    鄭菀這些常識還是知道的,比如,道珠的純淨度代表著對道的執著與理解,通透最好;道珠的形狀,則代表著個人的潛質。


    是以,那些道珠色澤渾濁晦暗,凹凸不平的下下品,終身都會止步於知微境。而中品,則要好一些,不過也走不了太遠。


    唯有上上品,才有可能走到無相、還虛,若祖墳冒青煙,飛升也不是不可能,隻是到底幾率小。


    至於傳說中的仙品——


    那道珠純澈似琉璃,鄭菀還未聽過誰有。


    “崔望可是仙品道珠?”


    她好奇的問。


    “這老婆子怎麽知道?若哪一日你二人神交,他若願意讓你進入魂海,你自己瞧去。”


    神交?


    她與崔望?


    不可能。


    鄭菀想也不想地否了,神交,即使是道侶之間也沒幾個會幹的,相當於在對方魂識內留下自己的印跡。


    “好困……”


    燼婆婆打了個哈欠,“婆婆我睡了,你自個兒玩,奇怪,這養魂木呆久了,便讓人昏昏欲睡。”


    鄭菀沒法修煉。


    《莫虛經》的下半卷還沒著落,她現下修煉,隻能修煉玉成境的功法,反倒不宜,不過自她進入知微境後,便隱隱對下半卷有了模模糊糊的感應——


    大約在東邊。


    據聞大日仙宗每次出現,也是在東邊。


    《莫虛經》不能練,便隻能練練造幻訣,鄭菀喚出鳳瓏,以知微境元力將鳳瓏重新祭煉了一迴,便引月修起造幻訣來。


    ————


    午夜。


    崔望突地睜開眼睛,人已經出現在了隔壁。


    一盞夜燈如豆,將整個房間照得幽魅而迷離。


    鄭菀便合服臥於這白玉長榻之上,她蜷縮著身子側躺著,連一條薄衾都未蓋,就這麽囫圇著睡過去了。


    崔望走到榻前,才發覺她睡得不甚安穩,眉頭緊蹙,小嘴翕張,白玉似的小臉紅彤彤,額頭密密麻麻的汗,沁了一層又一層。


    似是陷入了噩夢。


    崔望想起方才突發的心悸,也不知這人在夢中究竟遇到了什麽,竟讓他也跟著心悸難忍。


    他伸出右手,以袖口替她揩汗,這般動作,竟也未驚醒她,崔望正欲收手,卻被鄭菀一把抓住,摟入懷裏,貓似的蹭了蹭。


    崔望:“……”


    垂目看去,鄭菀仍閉著眼睛,未見清醒,但蹙著的眉頭明顯鬆了開來。


    “鄭菀?”


    他低低地喚著,想要抽出手,卻反而被她一把抱得更緊了。


    “莫動。”


    鄭菀含含糊糊地道。


    她抱著他的手臂睡得安穩,崔望便這般彎著腰,一動也不敢動了。


    手背還殘留著方才柔軟得驚人的觸感,似一簇火星,落他身上,便起了一層大火。


    因睡姿蹭亂了的衣裳,襟口鬆鬆開著,露出一截淺綠色兜兒,其上白如雪,軟似棉,因側臥擠出一條深深的溝壑。


    崔望狼狽地移開了視線。


    在封閉老祖宗五感的同時念起了清心訣,可耳尖、臉頰的溫度卻半天不見消散。


    清心訣無用。


    崔望泄氣地想。


    鄭菀後半夜睡得極沉,醒來時,隻覺手臂酸麻,像是抱了一夜的金磚。元力雲行一周天,才將這酸麻勁兒緩解了。


    才推門出去,便見有黑鐵令士驚慌失措地來拍崔望的門:


    “大司卿,大事不好,碧落死了!”


    ……碧落?


    昨天那胖乎乎的矮個兒修士?


    “死了?”崔望推門出來,他今日又換了一件紫袍,一身的貴氣無雙,“帶路。”


    碧落便躺在他自己房間的榻上,死時麵上帶笑,毫無打鬥的痕跡,身上也未見創口,死得無聲無息。


    門窗都從內扣著。


    一切看起來,毫無異樣。


    魂識內視,也並無受傷痕跡,倒像是在夢裏死去一般。


    崔望讓人將屍身收好,修士早對生死看淡,他道:


    “我等當務之急,是盡快找到突破點,將消息傳出去。”


    “一會按東南西北分成四隊出門探查,每到一地,都需做好實錄,走僵和行僵不必在意;飛僵往上,便要小心了。”


    黑提令士裏,大司卿等同於凡間左相,自然聽之。


    崔望給每人發了塊翠玉,吩咐若是遇到自己處理不了的危險,捏碎翠玉,他便會立時趕到,令士們這才出門。


    當日一無所獲,迴來報道時,四隊都遇到了同樣的麻煩——


    往前濃霧到達一處快要成為實質之處,飛僵出現得太多,以至於他們不得不退了迴來。


    所有人入房休息,可在第二日醒來,又有一位黑鐵令士死了。


    這迴,是馭獸門的勠力真君。


    一進門,他的元獸們橫七豎八地躺著,與他親親密密地挨在了一塊,他們死時,甚至可以說得上愉快。


    連元獸的臉,都帶著微笑的弧度。


    與碧落如出一轍的死法,無內傷,無創口,便像是在夢中與死神來了一場愉快的約會。


    “啊!”


    千霜抱著腦袋害怕地叫了起來,“這、這裏太恐怖了,我要迴去,我要迴去,我不要死。”


    “道君,晚上、晚上你讓我睡你房裏,好不好?不用床上,就、就地上,”她的小臉煞白,像是嚇破了膽子,“不睡,光站著,坐著也、也好。”


    崔望抬眉往鄭菀看去,卻隻看到她微微歪著頭,認真地聽那書晉說話。


    “不成。”


    他道,“今晚都在大殿內,誰也不許進房。”


    昨晚,他的魂識之內分明毫無異樣,勠力卻還是死了。


    第126章 美人殿(五)


    鄭菀注意到崔望長久停留在她身上的視線,再抬頭時,那人卻已經不再看她了。


    下頷線緊繃,整個人立在那,像一杆鋒銳的戟槍。


    他……不高興?


    為何不高興?


    鄭菀不太明白,不過卻也不大在意,這人高興也罷,不高興也罷,如今也與己無關。


    隻是今日這一身紫袍,著實是賞心悅目。


    崔望瞥了她一眼,視線落到躺了一地的屍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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