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雲霧往前,遙遙能見一處鐵索高台,圓形高台半浮於空,中間矗立著一座與無涯榜相似的白壁牌榜。


    台上臥倒著一個黑黢黢的影子。


    “屍骸,六指。”


    黑衣人話落同時,鄭菀左手手環突地光芒大作,脫離她的手腕,飛向對麵高台。


    雲霧一陣翻滾,露出一雙雙黑黝黝的眼珠子,這些眼珠密密麻麻,一同瞪著手環,最終什麽都沒做,又沉入了雲霧。


    手環落到了鐵索高台,確切的說,是那團黑影子旁,化成一道血色的光影,將其籠罩在其中。


    不必說,那必是白掌櫃女兒的屍身了。


    隻是……


    鄭菀看著前方蒸騰的雲霧:


    “這些雲吞獸,年歲不小了。”


    雲吞獸群居,攻擊方法極其單一,隻會簡單地撕咬,從來都以量取勝,可此地的雲吞獸,因存活太久,有些甚至長了黑色的小角,怕是有萬年了。


    萬年雲吞獸,有瞬空之能,咬合力亦是驚人。


    若說幼年雲吞獸撕咬的力道是一隻兔子,那萬年雲吞獸,便是成年的長滿鋸齒的鱷獸。


    不但有量,還有質。


    僅僅三位玉成境修士,基本上過不去。


    “雲吞獸份屬陰,懼火、懼雷,懼剛猛之氣。”


    突然響起的一道粗噶嗓音緩緩地刮過人的耳朵,激起一陣雞皮疙瘩。


    不過鄭菀卻覺得這聲音宛如天籟:


    “若是以火迅速燒出一條道通過,此法可行?”


    黑衣人沉吟半晌,道:


    “可。”


    在鄭菀欣喜裏,又慢吞吞道:


    “凡火、陰火無用。”


    書晉推開鄭菀,當先一步站到最前,在蒸騰的雲霧前,一臉的豔光四射:“玉美人兒別怕,我前些日子剛熔煉了崇陽火。”


    崇陽火性陽,在十大奇火裏排第八,雖說遜於紫罡火和玄冰焰,可亦是極其難得的奇火,對付雲吞獸……


    小心些,還是有勝算的。


    怪道這哭包實力一下子衝上了無涯榜,鄭菀點頭:


    “你開道,我二人在左右為你掩護。”


    黑衣人不做聲,顯然也默認了這一提議。


    不過——


    他直接拿出了一塊雲毯,純白棉織銀絲九蕊花毯,展開時如雲蒸霞蔚,美不勝收。


    “都上來,莫要分開了。”


    鄭菀默默地看了眼他發黃發枯還發黑的臉,又看了眼那純白似雪飄飄欲仙的雲毯,安慰自己莫要見怪,莫要見怪。


    書晉大咧咧地上毯子,走了兩步,踏了踏,還招唿鄭菀:


    “玉美人兒,快上來!像棉花團,可舒服了。”


    鄭菀上去時,細細瞧,越發被這雲毯吸引住了。


    綿軟似雲,潔白無瑕,唯有淡淡的水銀色點綴其間,雅而不俗,乍一眼看起來,倒跟她在凡間時十分歡喜的一條大食國進貢的織毯十分相似,隻可惜,那織毯存不久,用了一兩年便褪色,後來與崔望說起來還甚是遺憾……


    鄭菀發覺,自來這黑水秘境後,她想起這人的次數,竟然又多了起來。


    明明近兩年,她已經極少會想起這人了。


    “走罷。”


    鄭菀抬起頭,隻看見那黑衣人露出黑色衣領的一截下頷,枯瘦黑黃,可那弧度……卻分明熟悉的很。


    隻是,到底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雲毯在黑衣人的指揮下迅速往前衝。


    書晉指尖一點,豆子大的火焰倏地竄出三丈,熊熊向前燒去。雲吞獸嘰嘰喳喳一陣亂叫,擠擠挨挨地往旁邊躥,有些來不及的,便被這崇陽火燎成黑灰,消失在天地間。


    鄭菀喚出鳳瓏,以亂葉飛花之術,將雲毯的左右後方以冰蓮裹住,幾乎在瞬息間,便衝出一條道來!


    便在這時,一道黑霧壓了過來,生出羚羊般長角的雲吞獸驀地從上方壓來!


    六階雲吞獸,五萬歲壽,相當於無妄境大圓滿修士——


    它瞬息之間便突破了鄭菀的屏障,落於雲毯之上,雲霧大嘴一張,便要連人將攤“嘎嘣”一記咬碎。


    威壓四臨,鄭菀被壓得動彈不能,書晉額頭青筋暴跳,咬牙便要將崇陽火往那巨影上丟。


    四方屏障一散,無數小吞雲獸蜂擁湧來,它們嘰嘰喳喳,帶著無比的憤怒要將這突兀闖入之人撕得粉碎。


    鄭菀隻能奮力一搏,仉魂訣二層有以魂識對敵之術,六階雲吞獸已經有普通的智慧了,她將魂識聚攏為一把突刺,輕輕往前放的霧獸一刺——


    可才堪堪刺入皮裏,那六階吞雲獸便像被人戳破的皮球一般,輕輕一聲“啵”,四散開來。


    墨色雲霧被風一吹,輕輕蕩開來。


    小屯雲獸們攻勢一僵,一陣齊齊尖叫:


    “唧!”


    “走!”


    書晉見機得快,重新召喚出崇陽火,迅速燒出一條道來。


    雲毯似輕舟,落到了近在咫尺的鐵索高台之上,鄭菀驚疑不定地看著旁邊的黑衣人,她分明感覺到了剛才有股熟悉的氣機,而那氣機,曾經與她耳鬢廝磨,繾綣纏綿。


    “崔望?是不是你?”


    她問的很小聲,望著那人的視線,從幹瘦如枯枝的手臂,往上,一路到他黑黃幹癟的臉頰。


    不,絕不可能。


    離微真君,自有絕代風華,離離若天邊之雲,而不該是這般尋常若草芥之樣。


    黑衣人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鄭真人認錯了。”


    當是認錯了。


    鄭菀看了眼他手中的桃枝,桃枝仿若被火燒過一般。


    那人尚在冰雪囚籠閉關,據聞要十年,如今……不過三年罷了。


    第108章 不想笑


    鄭菀雖作如此之想,可還是忍不住覷了這黑衣人一眼。


    高而瘦,衣不當風,鬥篷一角沾了些灰撲撲的汙漬,可他看起來毫不在意,而崔望那人她自詡還是了解一些的。


    愽淩崔氏子,自出生起骨子裏便刻了世家的烙印。


    好穿白衣,不過是愛潔重淨,雖不格外注重打扮,卻也絕不會以邋遢示人。


    三年前下到麒麟洞,他指掌枯敗、衣裳襤褸,可第一件事兒卻還是給自己換一套幹淨的白袍,還順便給她也換了一套。


    這般之人,卻任衣角髒汙,連個除塵訣都懶得——


    思及此,鄭菀再無任何疑惑,她收了收心,環顧四周,落腳地,是一座浮於半空的環形高台。


    高台上,四根插天廊柱以鐵索相連,而垂落的鐵索另一頭,卻悉數環繞在高台中央的屍骸之上,六指,皮血肉盡已消失,隻剩一具骨架。


    一見這骨架,鄭菀便知道,白掌櫃隱瞞了一部分事實。


    誠如她所言,此地確實安全,附近有吞雲獸,雲吞獸的存在,保證了不可能再有任何異獸來吞食屍體。


    可白掌櫃卻未曾告訴她,這屍骸被鐵索相纏,呈四肢大開之狀,凡間車裂之刑擺的便是如此架勢。屍骸下,深褐色血跡匯出一個六芒星,縱使鄭菀對陣法所知寥寥,卻也能看出此地詭異之極。


    雞皮疙瘩,一顆顆冒了出來。


    書晉猶如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少爺,拿著個鐵塊在廊柱上敲敲打打,他一敲,鐵索台外的吞雲獸便是一陣“嘰嘰喳喳”。


    “哎,真好玩!”他眉開眼笑地湊到鄭菀身邊,“美人兒,你看什麽呢?”


    “看怎麽把這鐵索弄下來。”


    鄭菀想來,白掌櫃瞞她,不過是怕她覺得此地詭異,不肯答應,如今她來都來了,自不可能空手而迴。


    《莫虛經》下冊關係到她知微境後的功法問題,迫在眉睫。


    “這簡單。”


    書晉作為玄蒼界出名的紈絝子弟,還頂著個“多寶公子”的稱號,他在儲物戒裏掏來掏去,最後掏出來一把小刀。


    “喏,我平時用來片烤肉吃的,給你。”


    鄭菀看著這把小刀,萬年精鋼所製,一把刀便值幾百上階元石,居然用來……片肉吃。


    倒是很有她以前視金錢如糞土的風範。


    她接了過來,卻聽斜刺裏傳來一道聲音:


    “且慢。”


    鄭菀抬頭,卻發現黑衣人袖手站於一旁,他並不看屍骸,反而仰頭看著廊柱上的花紋,麵色平靜。


    “發現了什麽?”


    黑衣人頭也未迴:


    “若你將這具屍骸取了,便需另一條人命來填陣。”


    “真人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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