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岫道君將最後一顆果子往三徒弟嘴裏一塞,拍拍手,“咱們這一門啊,今日總算是齊了。”


    鄭菀耳朵聽著師父嘰裏咕嚕一串感慨,抬頭見那四師姐還在用眼睛瞪她,便也用力瞪了迴去。


    “……近日西餘山脈有些異動,各門各派早派了精英弟子過去鎮壓,原來也不關低階弟子的事兒,隻是近來西餘山附近總跑出一些低階異獸騷擾附近的凡人,正好給你們低階弟子練練手……”


    “師父的意思是,我們去處理那些異獸?”


    紫岫道君頷首,“咱們玉清門戰力不強,也就幫著敲敲邊鼓、打掃打掃戰場……為師本來還不放心你們小師妹去,正好綠意、紅瑙你們都迴來了,就帶小師妹一塊去曆練曆練。”


    “紅瑙才不帶!”紅瑙氣咻咻地道,“要帶讓二師姐帶去!”


    “莫耍孩子脾氣。”


    紫岫肅容道,“你小師妹才剛入仙門,需要你這做師姐的照顧。”


    紅瑙眼淚唰的一下出來了,她站起身,指著鄭菀道:


    “師父,你上迴不是說,要收個比紅瑙小的麽?”


    她一站起來,鄭菀才發現,這四師姐才堪堪到她肩膀,看上去就跟小孩兒偷穿了大人衣裳似的——放到凡間界那些有特殊癖好的人眼裏,這才是真正的極品。


    紫岫裝傻:


    “紅瑙,你都三十五了,你小師妹骨齡才十七,是比你小啊。”


    “……”


    紅瑙氣急敗壞地道,“師父明知道紅瑙說的是什麽意思!師父騙人!紅瑙才不去!”


    她小身子“轟轟轟”,一下子衝到了門口。


    綠意擔憂地看著:


    “師父,要不要去把四師妹找迴來?”


    “不用。”


    紫岫負手站起,一雙妙目望向遠方,“心為形羈,若瑙兒始終看不穿的話……”


    “罷了,”他幽幽歎了口氣,“菀菀,你迴去收拾收拾,明日便跟著你二師姐一塊去西餘山脈。”


    “可是……”


    自來了玄蒼界,鄭菀便看了許多誌怪冊子,對所謂曆練心生向往,可一想到冊子上那種種殺人不見血的手段,又總覺得自己還沒完全準備好。


    “沒什麽可是。”


    紫岫天經地義道,“我玄蒼修士,自入道以來,便從未停止過曆練,菀菀,你還從未與人真正動過手吧?”


    鄭菀搖搖頭,又點點頭,如果測驗大殿那次不算的話,確實沒有。


    “作為修士,需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雛鷹一直寄於旁人羽下,如何能學會天地遨遊,又如何能夠在風雨來臨之際保住自身?”


    鄭菀低下頭。


    她知道,師尊說的沒錯。


    “……此次西餘山脈地動,於你倒是一次機會,先適應適應環境,而且有你師姐陪著,也會安全些,去罷。”


    紫岫道君不耐再說,擺擺手揮退兩人。


    鄭菀福了福身告辭,還未走到門口,便聽身後師尊聲音遠遠傳出:


    “切記,萬一出了什麽事兒,打不過就趕快跑!”


    “可莫學隔壁那些死腦筋的劍修,死頂著不跑,記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逃跑不是什麽丟人的事兒。”


    “……”


    “好。”


    鄭菀應了。


    等出了門,二師姐才道:


    “小師妹別介意,師父就這脾氣,也沒什麽架子。隻是這趟西餘山脈曆練,我玉清門要與其他門派一起共事……”


    她語未盡,鄭菀卻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


    玉清門在正盟名聲向來不大好,戰力又普通,這等場合受委屈、受排擠,簡直是理所應當。


    “罷了,不說這些,等到了地方你自會明白。”


    二師姐及時轉開話題,她人細心妥帖,見鄭菀懵懵懂懂,幹脆專門列了一頁清單,陪著她下山一趟,將清單上所需之物全都購齊了,比如驅蟲粉,一、二階的解毒丹,等等。


    鄭菀還去攤市買了些基礎符籙,譬如金剛符、大力符、神行符,她與七寶閣那店小二熟,那小二知道她要出門,還叫住她:


    “真人等等。”


    鄭菀便看著店小二“蹭蹭蹭”跑上二樓,不一會捧著一個匣子出來:


    “真人請看。”


    他打開了匣子。


    匣內靜靜地臥著一張金色符籙,鄭菀從未看到過這種顏色的符籙,不過近來她畫符頗有心得,隻覺得這符籙光看筆觸,便不太一般。


    “這是五階隱身符,妙法境之下,無法看穿持有隱身符的修士蹤跡,貼上此符,隱身效果可保三個時辰。”


    店小二將匣子小心翼翼地推來,“真人若要,三十枚中階元石即可。”


    二師姐明顯一愣,三十枚中階元石……


    她可借不出來。


    轉頭看向鄭菀,卻見這小師妹竟然闊綽地掏出一枚上階元石。


    ……莫非小師妹在異界,竟出身豪富之家?


    二師姐認真地思索起這個可能。


    鄭菀朝店小二笑得越發甜美:


    “多謝,我要了。”


    且不提隱身符難得,她還沒在哪本符書上見過,若研究透了,說不定等她升到五階符師時便能畫了——


    隻說這三個時辰的隱身效用,萬一碰到極險之境,說不定能搶出一條性命來:總不能事事都指望崔望。


    店小二找出七十枚中階元石,元石還沒焐熱乎呢,耳朵便叫人給拎住了:


    “舅舅!我說舅舅,你輕點!”


    “你這小兔崽子,是不是豬油蒙了心?自己攢了這麽久,才攢了一張隱身符,看人家姑娘好看,就給出去了?”


    “舅舅,結個善緣,結個善緣你懂不懂?!”


    店小二趕忙搶救自己的耳朵,“這鄭真人畫符才兩個多月,就已經能畫出冰心符,堪稱天賦異稟。我這隱身符給出去一張,說不定不久後,收迴來的,就是十張百張!”


    掌櫃將信將疑地收迴了手,哼了一聲:


    “我要告訴你阿娘,讓她趕快在門裏給你找個道侶……”


    “……”


    店小二欲哭無淚。


    那邊鄭菀告別二師姐,專門去了阿耶阿娘那一趟。


    “女兒這次是跟著師長出門拜訪,阿耶阿娘若是有事,可以拜托附近的城守衛往玉清門遞口信。”


    鄭菀將從市場買來足夠吃上三個多月的元米灌入缸裏,又留了百來顆元珠給阿娘。


    鄭齋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晚間行路危險,不留飯便要催著她走。


    “……跟人出門,莫要耍小性子,他們可不是阿耶阿娘,事事都會依著你……”


    “……與人為善,便是與己為善……”


    “……在師長麵前,勤快一些,莫要太懶,惹了人厭……”


    孩子出門,總覺千叮萬囑還不夠。


    鄭齋王氏一路送到門口,看著鄭菀消失在轉角,突然想起一事未囑,追出去,哪裏還見人影。


    “走罷,走罷,菀菀自小便聰明,她知道分寸。”


    鄭齋拍拍王氏的手,兩人相攜迴府。


    夕陽的餘暉照亮兩人的身影,鄭菀從轉角走出,一臉悵然若失,也不知為何,她方才突然很不想與阿耶阿娘碰麵,仿佛每多說一次再見,便少見一次。


    她站了很久,直到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落入地平線,方從儲物囊取出傳音玉符,輸入元力,那邊傳來熟悉的清冷聲音。


    “有事?”


    “崔望。”


    鄭菀喚了一聲,“我欲出門一趟,歸期不定,初一十五之約,迴門再定罷。”


    “出門?”那邊頓了頓,良久傳來一聲“好”字。


    “你便不問問我去哪兒?”


    “去哪?”


    他聲音淡淡,鄭菀突然又不想說了:


    “就不告訴你。”


    一輪圓月悄悄地爬上枝頭,照見一張麵無表情的臉。


    “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她歎了一聲,“崔望,你可念我?”


    聲音嬌嬌的,低低的,仿佛午夜夢迴裏勾魂的鬼魅。


    崔望一手持著傳音玉符,一手持劍,站立良久。


    防護陣盤在身邊發出即將瀕臨崩潰的碎裂聲,在這西餘山脈的罅隙深處,遮天蔽日的黑暗裏,傳音玉符仿佛成了唯一一抹亮色。


    “不念。”


    他道。


    傳音玉符閃了閃,光芒徹底黯淡了下來。


    “崽啊,你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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