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十三入玄蒼,我便結識於他。我為他殫精竭慮、籌謀萬端。他歡喜什麽,我便歡喜什麽。他厭惡什麽,我便也厭惡什麽。他對女子戒備,我便從不穿紅妝,一身道袍道冠,從未離身……”


    鄭菀並不知自己身後還綴了對人。


    她在去風嫵城的路上遇上了書遠,這人幾乎天天去攤市,兩人在攤市撞見過好幾迴,隻是她聽阿耶的話,一直跟人保持距離,這書遠性格也內向,不大主動,是以兩人還是萍水相逢、泛泛之交的狀態。


    “哦,對了,”書遠害羞地笑笑,“多虧了那日鄭真人幫我說話,我阿娘的藥現在齊了,隻等丹丸煉出來,我阿娘便會好了。”


    “那當真是個好消息。”


    鄭菀替他開心,她自己看重阿耶阿娘,便覺得書遠這般很好,“恭喜你了。”


    “恩。”


    書遠朝她露出個大大的笑臉,頰邊兩隻梨渦若隱若現,一雙眼黑溜溜的跟貓兒似的,鄭菀瞧著,這人倒一點兒沒有沾染上她在軒逸閣看到的那些濁氣,看著很幹淨。


    “我阿娘還說要謝謝你。”


    “是我害得你丟了工作,哪裏說得上謝。”


    兩人說著坐上鼻涕蟲,一起去了攤市。


    鄭菀照老樣子交了一塊下階元石,她的冰符特別,早積攢了一堆老客戶,攤才擺出來沒多久,冰盾符便全賣光了。


    和書遠道了一聲,鄭菀便徑直去了七寶閣,將之前便看中的中階聚元陣買了下來,店小二給她打了折,標價五百塊下階元石的陣盤賣了她四百五,淨省了五十塊下階元石。


    “謝啦。”


    鄭菀笑得兩隻眼睛都眯了起來,像彎彎的小船。


    店小二臉騰地又燒了起來,竟然犯起了口吃:


    “真、真人客氣。”


    鄭菀將陣盤放入乾坤袋,擺擺手便走了,小二癡癡地看著,掌櫃的從後台出來便給了他一記。


    “嗷,舅舅!”


    店小二摸著後腦勺,不忿地道,“你又打我!”


    “我就打你這傻子!人家對你笑笑,你就找不著北了是不是?看到她穿的衣裳了沒?玉清門內門弟子,你當人家會看上你一個店小二?”


    “舅舅,我也沒想著讓她看上我呀……”


    店小二委屈。


    鄭菀當然是不知身後這一番計較的,她這次不打算先迴阿耶阿娘那兒,出了西市便上了蟲車,徑直去了涇七街。


    身後已是薄暮冥冥,晚霞漫天。


    涇七街依然人丁廖廖,鄭菀下了蟲車,不一會便熟門熟路地到了一號門口。


    紅漆大門緊閉,門前貔貅瞪著兩雙銅鈴大的眼睛看她,風吹得路邊梧桐一陣沙沙作響,鄭菀突然生出了一股寂寥。


    她這次是提前了一天來的,明日才是初一,崔望不太可能在。


    上次兩人在溫湯中歡嬉時,崔望突然給了她一枚通行玉牌,鄭菀不想來迴費事,便打算在這住上一晚——反正,他也不可能會在。


    鄭菀抬腳上了台階,誰知,才站上一層,身前便出現了一人。


    一身藍色北冕門道袍的明玉真君突然杵在她麵前,上下掃了她一眼,眸光不耐:


    “你玉清門一門都愛鑽營些蠅營狗苟,我管不著也不願管,可離微真君不是你那情郎,更不是你能肖想的,小修士,你來錯了地兒。”


    第60章 我想你


    “……哦。”


    鄭菀麵無表情地“哦”了一聲,仰著臉道,“讓一讓。”


    晚霞落到她過分白皙的臉上,給她添了抹驚人的豔色。


    明玉“噗嗤”一聲笑了,現在的小修士啊,總以為自己長了副好皮相,全天下的男人便要對她予取予求。


    “小修士,真的,迴去吧,莫要浪費你先天道種的好悟性。桂圓折桂是驚喜,可離微卻不是你能攀的。”


    鄭菀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


    她在想,夢和現實還是有些不大一樣的,她做夢時不討厭這個明玉真君,可怎麽現在站在這台階下,就這麽想把她頭發抓亂呢。


    最好剪下來,再踩兩腳。


    “若我偏要攀呢?”


    “那本君便隻好代你師門長輩先教訓一番不孝弟子了。”


    明玉真君袍袖鼓風,橫空便打來一掌,風聲唿嘯而至,眼看便要落到鄭菀身前——便在這時,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穿過層層嘯氣,似利劍劃過長空,倏地落到鄭菀身前。


    他彈指打來一道劍氣,劍氣與明玉真君發來的風丸“砰砰”撞擊。


    餘力一散而空。


    明玉真君站在原地:


    “離微?!”


    但見男子一身白袍清清冷冷,鴻羽流光劍逼至她喉間,吞吐不定,半晌才收了起來。


    明玉被吞吐的劍氣刺得喉間發痛,心中忽地躥起一種猜測,這猜測太可怕以至於她又迅速將其壓了下來,荒謬,離微如何會看上這般輕浮浪蕩的女子,何況這女子還與旁人糾纏不休。


    他必是因為自己在他門前鬧事不快了。


    明玉下意識扯了扯嘴角,打算說上幾句軟話,卻見從來在她麵前不苟言笑的男子突然垂首,含冰藏雪的眉目似乎軟和了些:


    “你先進去。”


    你先……進去?


    這是何意。


    明玉愣愣地看著那姓鄭的小修士搖搖頭:


    “我不去。”


    她聲音帶著天然的軟糯嬌憨,好似眼前的男人是她可以縱情歡樂的港灣。


    “聽話。”


    崔望一雙黑漆漆的眼眸看著鄭菀,對前方的明玉視若無睹。


    明玉攥緊了拳頭:


    “離微,你們——”


    鄭菀一手扯了崔望的袖子,仰著頭告狀:


    “崔望,明玉真君剛才想殺我。”


    “她還說,我對你,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我一落單,就要殺我。”


    “你胡說!”


    明玉隻覺得,眼前的崔望陌生極了,他一半藏了冰,這刺棱棱的冰尖正對著自己,另一半卻是水,鄭菀在那潭水裏自由自在地玩。


    “哪兒胡說?”


    鄭菀鼓了鼓腮幫子,“你剛才就想打我。”


    “崔望,你記著,以後萬一我不小心傷了死了,一定是被明玉真君害的。你要記得給我報仇。”


    “好。”


    崔望抬目看了明玉一眼。


    眼裏的冷意,是明玉從未感受過的,便像是堆積了千年萬年的雪,讓人遍體生寒。她從未想過,崔望對著歡喜之人竟然是這樣一個態度。


    他一言未發,態度仍是冷淡的,可這冷淡裏分明藏了一點兒什麽。


    他居然願意讓別人靠近他,讓那人扯他袖子……可她以前,努力了這許久,卻連人身前一丈都未靠近過。


    那邊鄭菀覺得告狀告得差不多了,便又給明玉扔下了另一包炸藥:


    “真君,不瞞您說,其實離微真君是晚輩的另一個情郎。”


    “嘶——”


    腰間同時被重重地擰了一把,但她麵色不變,接著胡吹,“上次在攤市,晚輩不是說了,有位強人要強迫晚輩與他,與他……”


    她唇間咬得通紅,兩頰適時帶上紅暈,像朵羞答答的小花。


    鄭菀什麽都沒說,卻又仿佛什麽都說盡了。


    明玉一下子領會過來,兩廂一對照,仿佛受了巨大打擊:


    “所以你說的強人是離微?”


    鄭菀乖乖地點頭:


    “是。”


    “那日離微衝冠一怒去了軒逸閣,也是為你?”崔望頷首:


    “是。”


    “天羽流光衣也是給了你?”


    鄭菀抬手在乾坤袋上一拂,一件隱泛瑩光的白裙驀地出現在手間,在這黯淡的暮色裏,流光溢彩。


    她還將阿萬與通行門牌一齊拿了出來:


    “瞧,阿萬現在也跟著我啦。”


    明玉不是愛擺正室派頭麽,那她便讓她嚐嚐凡人界的壞小妾是如何氣正頭娘子的。


    鄭菀覺得,自己學得非常棒。


    明玉麵色鐵青,她看著崔望,目光沉痛:


    “離微,你當真讓我失望。”


    “我以為世間男子獨你無二,沒曾想,你也不例外。”


    崔望眸光清冷,隻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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