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


    身上的疼痛讓她整個兒清醒了,鄭菀看到了熟悉的帳幔、熟悉的擺設,以及……不大熟悉的崔望。


    “崔先生?”


    她迅速反應過來怎麽迴事,必是兩人從須臾之地出來後,崔望將她送迴了府。


    鄭菀眼裏立時盈滿了淚,滾一滾,落了下來:


    “崔先生,莫非你也死了?”


    崔望看著床上麵色煞白的女子,無疑,她是美麗的,失去血色的麵龐非但沒有減弱她的貌美,反倒顯得烏發更墨、瞳仁更亮,這般盈著淚看著人,極之動人。


    “沒死。”他似笨拙地開口,“你、你,莫哭。”


    崔望這一開口,鄭菀的淚反倒落得更厲害了,她哭時,也跟小貓似的,並不出聲,隻是咬著唇若一枝梨花春帶雨,“當真?”


    “當真。”


    鄭菀破涕為笑。


    “他守了你半日,耗費了許多萬金難求的靈藥,親自用元力助你化,才將你救過來。”


    “你是說不害了我性命?”


    “我可是盡力避開了你心脈。若你不幸…那也隻能自怨倒黴。再者,不做的逼真一些,如何能瞞過他?誰能想到,你會用性命博一顆活棋呢。”


    “那蠱呢?”


    “成了。”


    鄭菀不說話,崔望亦不是多話之人,屋內氣氛一時凝滯起來。


    崔望咳了聲:“夜已深了,我也該告辭,明日再來為你治。”


    鄭菀卻一把拽住了他袖子,似意識到什麽,又快快放開,隻是問:


    “崔先生,你明日……可還會再來?”


    “會。”


    “還有,我阿耶、阿娘怎沒來……”


    崔望這才愣了愣,意識到自己疏忽了什麽,“便在門外。”


    “他們可……可還好?”


    崔望抬手一拂,便將門打開了,如水的月光傾瀉進來,他迴頭看了眼,才走出門外:


    “你自己看罷。”


    中庭站著的鄭齋、王氏、太子、容怡不約而同地看過來,卻見方才還緊閉不出的大門打了開來,一個身著寬袍大袖的年輕郎君執劍而出,血袍披身,有月色侵染,卻化不開其身上濃重的冰與雪,一張臉如雪玉雕就,明明眉目還算舒展,卻讓人望而生畏。


    “醒了。”


    崔望話是對著鄭齋說的,可剩餘的幾人一聽,一窩蜂地都湧了去。


    太子被截了下來,他看著胸前橫著的一把劍,劍泓照水,明明無一絲血漬,卻讓人遍體生寒:


    “作、作甚?”


    “你不能進。”


    崔望淡淡道。


    太子喉嚨咕噥了一聲,縱使心底熱切,到底不敢與他強來,委委屈屈道:


    “可、可國師大人方才也進了。”


    還一呆呆了這許久。


    “我不一樣。”


    “如、如何不一樣?”太子鼓起勇氣,“莫非國、國師大人欲娶鄭小娘子為妻?”


    屋外單方麵的劍拔弩張,並不影響屋內其樂融融的氣氛。


    王氏好一通“心肝肉”地叫,鄭齋更是心如刀割,縱使知道此一去無異於與虎謀皮,可閨女奄奄一息地躺在那兒,到底讓人煎熬。


    “阿耶,阿娘,我沒事。”


    容怡卻開始活靈活現地說起,容沁在宮裏大發雷霆地發脾氣的場景:“容沁姐姐一聽菀娘是叫國師大人送了來,竟當場將太後娘娘送的夜光杯都給砸了,現下正跪在雎安宮受罰呢!”


    第14章 明軒堂


    “便在剛才,你這小院外可是裏三層外三層的人,咱們大梁有頭有臉的人物全來了,像恭王、晉王,還有太子哥哥,都來了。”


    容怡說到興奮處,整張臉都紅了。


    鄭菀不知竟還有這一茬:“哦?”


    “他們來作甚?”


    “還不是聽說國師大人在這兒。我以前隻知道國師大人受上頭看中,萬想不到是這般看中。連舅舅都親自來了。”


    容怡口中的舅舅,自然是聖主。


    鄭菀懶洋洋地聽著。


    若她沒做過那個夢,興許還要覺得他們興師動眾、大驚小怪。


    現下倒覺得理所當然——便他們覺得大過於天的聖主,放這幫可飛天遁地的仙者看來,恐怕也不過是稍大些的螻蟻,畢竟,朝生暮死嘛。


    容怡叨了一會,便有眼色地提出告辭:


    “菀娘你好生歇著,哦,對了,這是我娘從廟裏給你求來的護身符。”


    鄭菀接過:


    “替我謝謝安慶姨。”


    等容怡走了,一家人才有時間說些閑話。


    對王氏來說,叫一個無親無故的年輕郎君呆在女兒房裏,一呆還是大半日,不管怎麽說,都說不過去。


    她也算看明白了,這國師大人大約便跟廟裏的菩薩一樣,是有大神通的,他們拗不過,隻一徑兒地看著女兒,替她心裏苦。


    “菀娘,你以後……打算跟那人如何?”


    王氏氣得連國師大人都不想叫。


    “自然是跟著他。”


    鄭菀唇角彎彎,她想得明白,名分這等東西不強求,但求崔望能將她與阿耶阿娘帶去上界——哦,還有一個潤氺之精。


    九九八十一難都過了一小半了,怎麽能停在這兒半途而廢。


    “他、他可說要娶你?”


    王氏問的,正是門外太子問的,他問娶妻而不是納妾,自然是藏了他自己的一點兒小心思的。


    一個上界的仙人,怎麽可能娶一個凡人為妻?


    菀娘的性子他了解,再驕傲不過,如何願意委身旁人做妾——當初他聽了皇父的意思退親,而沒退而求其次地要求納她為孺人,便是篤定菀娘不肯受。


    “娶,或不娶,與你何幹?”


    月涼如水,可太子隻感覺喉頭發涼,吞吐的劍芒近在咫尺,好似隨時可以割斷他的喉嚨。


    他感覺到不可思議,繼而是連自己都說不上來的焦躁、酸澀,以及巨大的恐懼。可自被父皇勒令退婚便受創的自尊,以及菀娘移情別戀的“羞辱”讓他突生一股勇氣——


    可這勇氣在對上崔望那雙冰冷的、仿佛這世間一切皆能斬於劍下的眼神裏如冰雪一般消去了:他對他起了殺意。


    隨之一起消逝的,還有崔望的身影。


    等太子迴過神來,院中哪兒還有人,隻餘他一身淋漓大汗,被風一吹,打了個哆嗦。


    “殿下,可要向鄭小娘子告個別?”


    太子看著方才不知躲哪兒去的奴才,“不去了。”走前,又忍不住抬頭往燈火通明之處看了眼:


    “罷罷罷,走罷。”


    鄭菀聽到鏍黛通報國師大人與太子都走了的消息時,王氏已經被她勸迴去了。


    鄭齋這才有時間向她細細詢問她失蹤十日發生之事。


    “十日?”鄭菀一驚,“我在那罅隙裏,隻呆了一日。”


    鄭齋也是一呆,良久才歎:


    “果真是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啊。”


    鄭菀朝他皺了皺眉:“阿耶,要真這般,我出來時怕你都成朽骨一堆了。”


    “淘氣。”


    鄭齋替她掖了掖被角,“等你精神好些,剩下之事明日再提。”


    鄭菀確實是累,縱然崔望給她喂了不少靈丹妙藥,可到底身子受了重創,精神早便疲累不堪,此時眼皮耷拉著勉強招了招手:


    “阿耶也早些迴去歇著。”


    鄭齋鋃鐺下獄,刑獄司又豈是好呆的地方,來女兒房前還特意去盥洗了一番,直待洗去了一身病氣,可形容確實憔悴了不少。


    “阿耶沒事,阿耶便守在這兒,等你睡著了才走。”


    鄭齋輕輕撫了撫鄭菀的發頂,隻字不提自己的境遇。


    沐浴在父親慈和溫暖的目光裏,鄭菀隻覺如徜徉在春日的暖陽裏,渾身暖融融的。幻境裏那些苦心孤詣地算計、陰冷,以及箭枝穿過身體的疼痛,漸漸消散了。


    可她卻感覺到了鼻酸,猛地將頭衝到鄭齋懷裏抱住他粗粗的腰身,如小時候那般,毫無顧忌地嚎啕大哭起來。


    “阿、阿耶——”


    荒野埋骨,沒有菀菀,也沒有阿娘,他在夢中,便這般孤獨地去了。鄭菀每每想起,都感覺到徹骨的寒冷,以及由此而生的巨大恐懼。


    與之相比,其餘所有的冷遇以及防備,都微不足道了。


    鄭菀哭得一點兒不講究一點兒不漂亮,卻偏偏讓觀者也忍不住泛起鼻酸來。


    “我家菀菀受苦了。”鄭齋眼眶濡濕,忍半天,也跟著害起了淚,“是阿耶沒用,阿耶當初……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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