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沒記錯,當年那個拿著一枚破玉佩,就敢攔她車架,向她堂堂滎陽鄭氏女兒提親的小乞丐,就叫這個名字:崔望。


    她還當場賞了他一頓板子,道了一句:“癡心妄想。”


    鄭齋點頭,肯定了她的猜測:


    “崔氏小兒如今已被聖主封為國師,乃我大梁上上客。”


    鄭菀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方舒緩下去的心絞痛,以前所未有之勢席卷而來,她捂著心口,隻來得及喊上一句:“阿耶,我疼。”


    人便軟軟地滑了下去。


    鄭齋唬了一跳,慌忙用手去接,可雙膝早因久坐沒了知覺,直挺挺地也跟著一塊倒了下去。


    一陣兵荒馬亂裏,鏍黛尖叫了起來:


    “娘子!娘子!大人!快來人啊……”


    鄭齋揮手:“別管我,速速去請太醫!”


    羽林郎們也趕了過來,眼看鄭小娘子臉如金紙,氣若遊絲,慌得立時拍馬去尋太醫,不到半盞茶時間,就裹著太醫飛奔而來。


    這時,鄭菀已經被好好地安置在了輦車上,太醫過來掀眼皮、驗舌苔,診了半天脈,才拱手苦著臉道:


    “小娘子無病。”


    “如何會無病?!我兒喊疼。”


    “小老兒無能,實在查不出小娘子所犯何病,不若迴府躺上一躺,明日再看?”


    鄭齋若有所思地看著滿頭大汗的太醫,揮揮手,讓鏍黛和太醫跟著馬車一塊將女兒送迴了首輔府。


    當夜雨疏風驟,大雪將院裏的青鬆壓彎了腰,鄭菀就著這風聲雨聲,做了一整晚的噩夢。


    她夢見自己活在一本書裏,書名為《劍君》。


    劍君的名字很巧,也叫崔望。


    崔望也有個未婚妻,滎陽鄭氏嫡支最末一輩,鄭菀,字清蕪。


    第2章 心上人


    鄭菀在做夢。


    夢裏迷迷糊糊的,一會成了鄭菀,一會又成了崔望。等夢醒,窗外已是天光大亮,廊下細籠子裏的綠鸚哥在一個勁兒地唱:


    “菀菀安好,菀菀安好。”


    “什麽時辰了?”


    鄭菀翻了個身,卻見床邊黑壓壓坐了一個人。


    昨日還在安雎門外跪著的父親已然迴府,他新換了一身家常衣裳,麵色頹唐地對著琉璃淨燈,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她看了眼鬥櫥上的滴漏,巳時三刻。


    “阿耶。”


    鄭菀直起身來。


    鄭齋這才反應過來女兒醒了,忙往她身後塞了個大靠枕讓她倚著:“菀菀可覺得好些了?”


    “無事了,阿娘呢?”


    “我家菀菀受苦了。”


    他摸了摸她腦袋。


    鄭菀沒覺得苦,腦子裏還在過著從昨夜開始,便連綿不斷的夢。


    她從未做過這種夢,夢境大都是支離破碎的,可這個夢不是,它連成一片,邏輯自洽,構成了崔望的整個人生。


    她夢見自己活在了一本叫《劍君》的書裏,不過,書的主角不是她,而是那個博陵崔氏子,崔望。


    崔望一路披荊斬棘,直至一劍斬天,最後成為與天地同壽的劍君。


    劍君一生波瀾壯闊,瑰麗雄渾,愛慕者眾,而她鄭菀,不過是他最初那個毫不起眼的凡人未婚妻。


    如書中所見,她父親一月後便會獲罪丟官,流放三千裏。流放途中,母親抑鬱成疾,一病不起。


    而她堂堂一位名門貴女、上京第一美人,在失去權勢的庇佑後,迅速零落成泥,連最下等的兵士都可以肆意踐踏淩辱;等到流放地與父親合力殺死兵士,卻又因難耐蠻地苦寒,爬了鎮守床,終被折辱而死。


    父親怒斬鎮守,糾集舊部,打著“誅妖邪、清君側”的旗號起兵造反,可還未拔營,便被崔望一劍斬殺。


    所占不過短短十幾頁,卻寫盡了她鄭菀荒唐而屈辱的一生。


    “菀菀,菀菀。”


    鄭齋關切地看著女兒,但見她素來明澈如秋水一般的眼眸泛起漣漪,好似遭遇野獸惶惑茫然的林中幼鹿,不由壓低了聲,“菀菀?怎麽了?”


    他以為女兒還在為他昨日被罰跪安雎門之事後怕。


    “阿耶,女兒做了個夢。”


    鄭菀揉了揉額頭,“我夢見——”


    她張了張口,發現什麽都沒說出來,好似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在阻止她對外透露夢境內容。倘若之前鄭菀還半信半疑,這下幾乎信了個九成半。


    還剩半成,有待驗證。


    “阿耶,你信不信我?”


    鄭齋看著女兒忽而板起的晚娘臉,連連點頭,勸哄一般:“信,阿耶信,菀菀說什麽,阿耶都信。”


    “阿耶!”鄭菀鼓起臉,“女兒說正事呢。”


    “好好好,菀菀說,菀菀說,阿耶聽著,阿耶聽著。”


    鄭齋對著女兒,是一點兒都樹不起一國首輔的威嚴。


    鄭菀笑看著他,眼裏卻有了水光。當時春花已爛漫,可父親卻身首異處,埋骨荒坡。他闔眼前想的,究竟是什麽?


    他躺在那兒,冷不冷?


    有沒有想起阿娘,想起菀菀?


    鄭菀眨了眨眼睛,眨去眸間那一點兒水意,掀被下床,趿拉著腳上的毛氈鞋徑自走到窗邊。


    推開窗,正午陽光正熾,積雪漸融。


    鄭齋不讚同地看著女兒:“天冷,當心著涼。”


    鄭菀雙手收到袖籠裏,望著屋簷處的積雪:


    “阿耶可還記得女兒三歲那年,城外突發的大雪?”


    “記得。”


    鄭齋憶及舊事,麵色不由凝重起來。


    “記得便好。”鄭菀彎了彎嘴角,眼裏卻殊無笑意,“與那年相同,不,更可怕,我鄭家滿門將有滅頂之災。”


    “菀菀,休要胡說。”


    鄭齋拉長臉。


    “申時後,禮部將會送來聖主禦筆親撰的退婚書,同時,滎陽老家那邊的報喪函也將一同到府。”


    “報喪函?”


    “是三房的二叔,二叔霸人妻室,那女郎性烈,直接拿剪子捅了二叔,二叔血盡而死。”


    這也成了書中起底鄭家滔滔罪業的頭一樁。


    鄭齋麵沉如水。


    三房的老二確實風流了些,府中姬妾成群,最好熟婦。他亦曾經去信警告過。隻是這些醃臢事,從來都瞞著他的乖乖女兒,如何會突然提起……


    “阿耶,此事若不幸被女兒言中,便證明女兒所言非虛,我鄭家確有大禍臨頭,阿耶以後務必聽菀菀的,可好?”


    若未說中,自然是皆大歡喜。


    鄭齋沉默半日,臨出門前,才終於丟出一個“好”字。


    鄭菀便坐屋內等。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長了拇指大花苞的山茶花全被打落枝頭,隻剩下光禿禿的枝幹。


    鏍黛站在廊下,指揮著仆婦們灑掃。


    溫軟的陽光傾瀉了進來。


    鄭菀眯起眼睛,視線穿過黑沉沉的磚瓦,落到遙遠的皇城一角,那兒有紅牆碧瓦,有翹角飛簷,分明是宏偉的天家氣象,可她卻嗅到了山雨欲來的蕭瑟和肅殺。


    起風了。


    “啪——”鄭菀起身,合上了窗子。


    ——————


    “小娘子,小娘子,老爺請你去書房。”


    比鄭菀預料的還早,申時未到,退婚書與報喪函便被人從上京城的一東和一西,一道送進了首輔府。


    唯一的區別是,前者走的正門,後者走的角門。


    禮部左侍郎拿著退婚書,大搖大擺地進了正門;而滎陽老家的三房子侄,畏畏縮縮地進了角門。


    兩人不約而同地帶來了一則壞消息。


    鄭菀進門時,兩封風格迥異的書函便一左一右地攤在書房的長桌上,鄭齋坐於桌後的八仙座上,眸光炯然。


    “菀菀,都讓你說中了。”


    鄭菀拿起退婚書和報喪函,逐字逐句看過,心中再無任何僥幸。


    當今聖主的朱筆禦批,她從未見過,可那勾撇橫捺之狀卻與夢中所見分毫不差,連斥責的語氣都一般無二。


    而蓋有鄭氏老族長印章的報喪函上……


    “你三叔確實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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