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雲抿了下唇,伸手示意那女子先退下去,自己在旁說道:“出來練練的,脾氣差著呢,今日飯菜不合口,明日東西不中意,真是愁壞了人。就她這性子,我哪兒敢讓她出閣啊?”


    柳達這是看出來了,這便是聞雲藏得好好的,日後可是能挑起這盈袖坊大梁的姑娘。如今留給那什麽名公子,自己站在這兒她才看不上眼呢。


    柳達冷笑一聲:“也對。出閣夜跟了我這樣的人,日後可是要跌價的。”


    聞雲連忙說道:“哪兒能啊?柳爺您說這話,不是奚落我嗎?”


    她話音剛落,隻見連廊處走來一名少年。


    少年從陰影處走來,柳達看的不甚真切,隻見他一身青色袍子,頭上束著玉冠。柳達畢竟負責采買多年,這東西一打眼便知好壞。這玉白皙盈潤,如同冰肌玉骨,在這燈光掩映之下含蓄著光澤。不說他身上其他,單單這一頂玉冠就價值連城,絕非普通富貴人家能用的。


    柳達這便又想到,聞雲當日初來華京城,便是拿了大筆的銀子。這盈袖坊幾乎是一夜崛起,將其他的花中居所俱都擠的沒了麵子。別人問她,她隻說有貴人相助,再問便問不出個所以然。眾人不知道她那後台是誰,便也不好出頭。


    倘若真是這名公子給她的銀子,那家中該是何等富庶?甚至那喬靳都比不得一二。


    少年走進坊內,看那年紀還小,但生的極好,一雙鳳目瀲灩生波,頗有些男生女相的滋味。


    那少年一抬眸,柳達心裏一驚,低聲喊了句:“小公子……”


    少年眉毛微微揚起,沉聲說道:“柳達,許久不見了。你這內務府的采辦,當的可還舒服?”


    柳達吞了下口水,低頭說道:“多虧了小公子,柳達才有今日。”


    少年冷笑一聲,走過他身側,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膀:“還是你會籌謀。”


    少年自顧自的往樓上走,聞雲緊跟在後麵,柳達咬了下牙,也隻好跟上。


    方才那身著墨色錦緞的女子走了進來,坐在少年身旁,給這少年添了一盞茶,恭敬遞到麵前。少年接過,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柳達,笑道:“愣著作什麽?咱們也有好些日子沒見了,柳大總管日子過的可還滋潤?”他歪下身子,靠在那女子懷中,十分輕鬆愜意。


    柳達此刻已經滿頭是汗。他這幾年為何突然躥升的這般快?還不是因著這小公子的幫襯?當日也是機緣巧合,自己跟著當時采辦的總管太監去閩州,見到那富商,卻不知怎得入了這家小公子的眼。那時他還隻是個娃娃,卻已經有富商氣魄,稍稍打點就讓他平步青雲。


    後來那富商身子不好,便時常由這小公子出麵,自己雖是采辦總管,但總受著這小公子隱隱的牽製。宮裏買什麽,什麽價,都要這小公子看過。但他還算公道,甚少做那獅子大開的事兒。


    後來柳達越做越貪心,總覺得受了小公子製約,這才沒撈的盆滿缽滿。又正巧喬靳起來,便將大部分生意都放在喬靳那頭。實則也並不比之前在這小公子處好上多少,但在喬靳麵前,柳達能充大,在這小公子麵前,卻不敢說半個不字。


    柳達自知自己高升全靠著小公子,但做了這兩年下來,發現他也未曾找過自己麻煩,好似人間消失了似的,柳達這便更是將他忘在腦後。哪裏知道今日竟然這麽巧……


    不,不是巧,這隻怕就是這小公子的一個局。


    “他日柳大總管不是能說會道嗎?怎得今日倒是嘴角不伶俐了?許是在這宮裏當差太久,說話拿捏太久,養成的習慣?”少年見他久久不答,便又開口說道。


    柳達連忙迴道:“柳達許久未見小公子,有些驚喜,一時口拙。”


    “驚喜?怕是驚嚇吧。”小公子淡淡說道。“柳大總管可還記得當日,我是與你怎麽說的?”


    柳達吞了下口水,迴道:“一裏一外,方能長久。”


    “還有嗎?”


    柳達臉色鐵青,說道:“今日我能讓你飛的上去,也能讓你跌的下來。”


    小公子點了點頭:“記得牢,做的也不錯。”


    柳達以為他這是在嘲諷自己,連忙說道:“柳達不敢,隻是這些年小公子突然消失了一般,柳達找不到。這才和那喬靳合作。”


    小公子也懶得與他多做計較,隻淡淡說道:“我今日入京,正是為了喬靳的事兒。”


    柳達抬頭,眼帶問詢:“喬靳如今便在宮中,皇上將他拘了換銀子。小公子可是讓柳達去落井下石?”他想著,這喬靳今年風頭正旺,怕是擋了小公子的道兒。


    小公子含笑,搖了搖頭:“非也。這喬靳原本就是我手下。”


    柳達一聽,嘴巴都長大了,不知該說些什麽。


    小公子繼續說道:“天下之財,若都聚於一處,當真是惹人眼目。柳達應該懂得這個道理。”


    柳達這才明白,哪裏有什麽喬靳,從頭到尾都是這小公子一人的生意。他為何前些年不尋自己的麻煩?隻是因為這喬靳掙得銀子,便是他的銀子!


    他再看聞雲,聞雲也是一臉驚異,似是原本也不知有這麽一出。


    小公子又說:“這喬靳呢,雖隻是個木板傀儡,可我用著順手,不想丟。你給我宮裏看緊了,切莫讓他人趁機害了他。”


    “是。”柳達規矩應道。


    “其餘的事情,你便隨機應變吧。我隻想這喬靳快些從宮裏出來,給我報賬。”小公子淡淡的掃了柳達一眼,又說:“還有,我聽聞皇上派了六個內侍跟著這批貨,到時要一起出海?”


    “這皇上身邊的事兒,我哪兒知道啊?”柳達還想略作掙紮。


    小公子對著聞雲使了下眼色,聞雲迴過神來,這才從袖袋裏掏出一個瑪瑙盒子,遞到柳達麵前。


    小公子看著柳達,緩聲說道:“這內侍難不成不是從采辦司出的?”他一字一句的說,說到最後,語氣驟然變沉,十足十的威脅意味。


    柳達摸了下額頭上的汗,這才說道:“是……是小的這裏出的。”


    小公子冷笑一聲:“你是想讓他們六個,死在海上呢?還是想讓他們全須全尾的迴來?”


    “這、這當然是全須全尾的迴來。”柳達為爭這次功勞,甚至連自己的幹兒子都派出去了,就指望著他們順順當當迴來,之後自己在宮裏也有臉麵。


    小公子微微點了下頭:“我會在閩州給他們六個尋個住處,衣食住行等等應有盡有。但隻有一事,他們六個一個都不準上船。”


    “那他們迴來要怎麽交代?”柳達連忙問道。


    小公子揉捏著那墨色綢緞女子的手心,眼睛都未抬,輕描淡寫的說道:“那就要看柳大總管,如何禦下了。”


    柳達心裏歎了口氣,這小公子算的倒準,這六個內侍可不就是擔著去探海上商路的命令,這段時日已經學了許多海上行船的東西。


    “還有”,小公子說了一句:“今日的事兒,你最好藏在心裏。我也沒什麽能拿捏你的,但卻知道,被綁在船頭出海的人,往往死的最慢最苦。”


    柳達自然是信這小公子的能耐,否則自己也不會這麽快便升到這位上。他隻是奇怪,這小公子宮內明明還有別人,為何非要找上自己?


    他這旁想著,那小公子已然起身,出了房門。


    小公子出了盈袖坊,坐上外麵的馬車,方才那擊鼓的灰衣女子早已經在裏麵等她了。


    灰衣女子擦去臉上的粉,方才那嬌滴滴的模樣瞬間褪了一半。她歎了口氣,說道:“小姐啊,下次能不能不要讓我再穿這些衣服了,動起來太難受了。”


    小公子看著她另一側的臉,嘖了嘖嘴:“飛浮,如今我是真明白了,什麽叫亞洲三大邪術。聞雲這化妝的功夫,高,實在是高。”


    作者有話要說:  喬靳正式上崗前的小公子江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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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2章


    “什麽邪術?”飛浮糊裏糊塗,但她早就習慣江茗經常說些奇怪的話了,又問道:“小姐,你為什麽非要去找這柳達啊?宮裏不是還有他人能用嗎?”


    江茗搖了搖頭:“那條線藏的深,倘若不是天大的事兒,便絕對不能動。不然稍稍露出馬腳,便會被人一網打盡。到時候想要再安插如此死心塌地,又能得消息的,便是難於登天。”


    江茗打聽了這柳達的蹤影,便提前與聞雲打點好。她原本也是不想找這聞雲的,可喬靳如今在宮裏,她又實在是放心不下,往日裏富商被皇上“宰豬”的事兒她聽得太多,生怕喬靳一不留神就被害了。


    江茗也曾想過偷偷將喬靳弄出宮來,但聽到江劭那席話,知道這靖文帝是在拿所有夥計的命做要挾,她便不能這麽做。思來想去,隻能保他在宮裏無恙。


    另外,便是那跟著去的六個內侍,明麵上說是運送貨物,幫著閩州那頭清點,也幫喬靳看著,以防他們鬧出什麽事兒來。可實際上就是想打探海上航道和生意線頭,到時候攬過來自己做,搶了江茗的生意。此事與采辦關係直接,交給柳達去做便是最好的。


    這小公子的身份,她之前用過一段時日,說是老富商讓兒子出來曆練曆練,其實就是老頭子陪著她演戲罷了。一來是因為那時喬靳尚未起用,二來是也給自己將來留條後路。


    未過多久,江茗讓馬車在一處鬧市停下,自己和飛浮走了下去。她繞了半圈,最後走到了水碼頭,進了陳青歌所在的小院。


    她原本想著,自己此刻迴江府,說不定就要被江衡劈頭蓋臉的罵一頓。反正罵也是罵,多罵一點少罵一點沒什麽差別,隻要能把那婚約解決了,一切都好說。


    因有了江茗的助資,陳青歌夜裏也點了油燈,伏在案前寫著東西。他原本可以慢慢來,但既然拿了人家的銀子,總是不好意思,加上他原本便愛讀書作書,便也樂在其中。


    見江茗夜深來訪,陳青歌想著雖然她如今身著男裝,但畢竟還是女兒身,男女共處一室總不成體統。可這屋內並沒有其他地方可以招待,便隻好將江茗帶到院中。


    江茗來意十分簡單,她是想借著陳青歌的筆寫些東西。


    江茗開門見山:“院主可聽過喬靳此人?”


    陳青歌答道:“京中太和樓與壽謙票號聲勢浩大,誰人不知?此人在山西大旱之時繳資費囊,實為義商,令人欽佩。”


    江茗點了點頭,方要再說,卻見在外麵守著的飛浮轉身進來,說了一句:“小姐,世子來了。”


    江茗眉頭蹙起,殷楚?他來這兒作甚?


    江茗抬頭看了陳青歌一眼,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男裝,快聲說道:“院主,借你屋子一躲。”


    說完,也不等陳青歌是何反應,帶著飛浮一溜煙兒就鑽進了他那窄小屋舍。


    她才方方站定,院外便傳來了殷楚的腳步聲。


    飛浮小聲問道:“小姐,咱們為什麽要藏起來啊?”


    江茗指了指自己的衣服,又說:“已經入夜了,咱們在這裏豈不是要被人多問?”


    飛浮“嗯”了一聲,心裏想的卻是:以前也沒見著小姐避嫌,如今這可不就是怕世子看見了?


    殷楚已經進了院門,兩人再不便說話,一起緊閉雙唇,聚精會神的聽著外麵。


    隻聽殷楚說道:“聽聞先生辭去那歌坊之務,如今在家專事作書,殷某這才來叨擾片刻。”


    陳青歌畢竟之前見過殷楚同江茗一起來過,此刻想到江茗身著男裝,定然是不想讓人見到,便有心為她遮掩。他點了下頭,算是迴應。


    殷楚不多言,隻說:“今日殷某來此,有一事拜托先生。”


    陳青歌隻覺得奇怪,以往自己在這院中,沒有半個人來叨擾。近日倒好,一個兩個都湊在了一起。他隻想快些將殷楚趕走,便說:“陳某學無大才,並未有何處可以效勞。”


    殷楚也不計較他這幅腔調,問道:“先生可曾聽過喬靳此人?”


    陳青歌心中愈發奇怪,又將方才的話說了一遍:“此人在山西大旱之時繳資費囊,實為義商,令人欽佩。”


    “正是。”殷楚迴道:“可先生可知,這喬靳如今卻被皇上拘在了宮牆之內。”


    “為何?”陳青歌蹙眉。


    “皇上的意思,是讓這喬靳將大內倉庫的部分東西運去閩州,售往海外,以充國庫。”


    陳青歌聽聞之後,迴道:“這本是件好事,大內庫房是皇上的私庫。皇上將自己的東西拿出來幫襯百姓,實乃聖君。”


    殷楚笑道:“話雖這麽說,可哪有將掌櫃的拘在宮中的呢?”


    陳青歌這才覺得有些不對,便問道:“陳某不才,請指教。”


    “私庫中出的貨,要麽是泡腐了的,要麽是生蟲了的,要讓這喬靳手下在半年內售出十萬兩白銀,且拿喬靳名下所有夥計的身家性命為威脅。先生當真以為,這是明君所為?”殷楚眉梢一挑,看向陳青歌。


    陳青歌久讀聖賢書,不聞窗外事,哪裏知道眼前這人是誰。可他也知道不應妄論此事,便迴道:“皇上所為,並非吾等百姓能堪破。”


    殷楚踱了兩步,晚風吹進院落,伴著樹葉的沙沙聲,殷楚沉聲說道:“我大胤向來注重讀書人,當了文官,便是得了免死符。為何?隻因讀書人有著讀書人寧折不屈的風骨。縱觀前朝,國難當頭時,文諫武用,前方是征戰沙場浴血奮戰的將領士卒,後方便是文臣輔佐穩固江山,他們的諫言便是沙場上的風向。武將是大胤的盔甲,文臣是大胤的血肉,而這讀書人,便是大胤的風骨。可這太平盛世久了,讀書人卻失了本心,隻想著中舉做官,光耀門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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