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宇小道,朱紅廣牆並著琉璃青瓦,燒到澄黃的連翹屋脊,是皇家的三幅華麗的顏色。


    無妨四季花開葉落,對這飽滿的色澤皆是錦上添花的修飾,一如一套四季團扇,主體都未曾變過。實則而言,人潮更迭,無一物是永恆,但卻更因這須臾而愈發顯得彌足珍貴。


    “小姐……”一路走來,飛浮皆是欲言又止,準確的說,她自打江茗從那帳子裏出來,就一直神色有些別扭。


    江茗聽見她這一聲,瞅了她一眼,笑道:“你是去那巡撫後宅學做丫鬟學糊塗了?怎得說起話來也吞吞吐吐?”


    “這宮裏就像個火坑似的,小姐其實不必來的。”飛浮小聲說道。


    江茗抬頭看天,現代就沒有這麽藍的天空,就像是一汪新水,怎麽看也不膩。但這藍天也時時刻刻的提醒著她,自己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這天漂亮的像畫一樣,可不就是假的?


    由著這宮牆下看,天像是被分割成了一塊又一塊整齊的方格,這是一張網,一旦粘上,要麽成為獵物,要麽反噬,但終是無法脫身。


    江茗摸了下發簪,說道:“這不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今日是個平局,他自己尚要想法子應對這場大宴,哪還有心思來招惹我呢?”


    殷疇在馬球場上的反應已經足以說明,他並不是個為女色就成無頭蒼蠅的人,至少還沒有昏聵到那種程度。他心裏是有杆秤的,孰重孰輕,稍稍一拎就清楚。可也正因如此,他的行為便有跡可循,有理可推。


    這世間,給人壓力的是沒了後路的人,讓人懼怕的是沒腦子的、將理性喂狗的變/態。至少,如今的殷疇還不在其列,那便沒什麽好怕的。


    更何況,為防止意外發生,江茗尚未進宮就同懷寅公主約好,先去她的琉岫宮,兩人再一同前去赴宴。


    確如江茗所料,原本這酒宴被設在坤濤宮,如今卻改了地方,移到了太子的東宮去了。靖文帝和皇後二人並不會前來酒宴,理由尋得也好——今日宴上都是些年輕後輩,還是讓太子招待,大家也玩的盡興一些。


    這背後的原因,幾乎不用說,大家心裏都清楚。原本靖文帝是看著戰績,覺得勝券在握板上釘釘了,這才讓曹昌前去傳話。原想著用這馬球打壓莫赫離連同北胡的囂張氣焰,可誰知道竟然隻是個平局?那有什麽好慶祝的?能讓你們來吃頓酒就已然算是大度了。


    這猜測最好的佐證便是酒宴上殷疇那張臉,皮笑肉不笑的,一看就是剛被罵了一頓,心情欠佳。


    因著既然入了宮,江宛定然是要去叩見皇後的,可恰巧今日皇後身子欠佳,並未見她,隻讓那劉氏見她,順帶捎了兩句話出來。


    這酒宴上依舊是按照宸觴會的規矩來的,各人在此不分家中地位尊卑、權勢高低,俱都用著同樣的碗碟。隻有殷疇算是東家,這裏又是東宮,這才用了它色的碗碟。


    坐席也是各取各的,同相熟的人坐在一起,也更有些話說,不會顯得太過乏悶。


    江茗照例同懷寅坐在一處,莫赫離在陸湛之的陪伴下進來轉了一圈,他在此處並沒有什麽認識的人,最後還是決定坐在自己馬球隊伍的邊上。江茗拍了拍自己的左側坐席,借著有些騎馬的訣竅想要討教,示意莫赫離來自己這邊坐下。


    陸湛之原想挨著莫赫離坐下,江茗卻突然開口:“這處是留給昭南王世子的,你去懷寅公主那頭坐。”


    懷寅聽她這麽說,借著桌席廣袖的遮掩,拉了下江茗的手,江茗衝她挑了下眉毛,也不與她多說,轉頭就假裝與莫赫離攀談起來。


    江茗是真心喜歡懷寅公主的性格,直來直往,對於她喜歡的人,那真是用了心思,對於不喜歡的人,也絲毫不假顏色。心地熱忱,像是一團小太陽。加上懷寅的長相也討人喜歡,圓嘟嘟的小臉,總是讓江茗想伸手捏一把。


    原書裏其實對懷寅公主的描寫也不失偏頗,懷寅明明能借著自己受寵,讓靖文帝直接賜婚便是。可她偏想要陸湛之真心實意的喜歡她,不以權柄壓人,在這樣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時代裏,可謂難得。


    對這樣的人,不過是舉手之勞便能讓她開心些,又有何不可呢?至於她和陸湛之最後會不會成,能不能成,那就是他們兩個的事兒了。但既然想要郎有情妾有意,那總得有接觸的機會,才能進一步了解彼此。


    江茗吃了一口栗子五香糕,這是實打實用剝好的栗子做的。熟栗子搗成泥,再加蜂蜜和糯米粉揉團,最後再用餅模拍印,撒上瓜仁、鬆子點綴,味道馨香。


    這隻是平日裏吃的栗子糕,華京喜歡吃這類食物樸素的味道,裏麵並不會特意加些東西。放在江茗原本在的臨安府,還會搭配豬肉絲,煎鴨蛋絲之類的什物,口感也是甜鹹交錯。趕上重陽節,上麵加些紅的黃色點綴物,便會湊整拚成一副小畫,在上麵插幾根五色紙剪鏤的小彩旗。使的原本對孩子們有些無味的重陽節,也變得多姿多彩了起來。


    華京自然也有這些風俗,但他們更盛大些。會用植物汁調染各色麵團,湊出個五行色,在捏出些象啊、獅啊、鹿啊的吉祥外形,其中以繁複精巧的獅蠻麵塑最為有名。


    鹿自然是文士和家裏讀書孩童的最愛,因為吃鹿糕寓意著吃國家俸“祿”。


    這些繁雜的小事件,自然是原書中沒有寫出來的。也正因為這些東西,會讓江茗時不時的有種錯覺,自己好似不是在書裏,而是在一個真實的、活生生的世界當中。


    過了片刻,江宛從慈元宮迴來,她臉色看上去有些不好,尋了個靠角落的位置便和齊思琦坐下了。江茗之所以會注意到她,則是因為江宛的目光總是不住的朝著自己這頭看來。兩人目光交匯的時候,江宛要麽就是移開目光,要麽就是直接轉過頭去,好似做了什麽虧心事。


    由江宛之前做的那些事來看,若是普通的虧心事,定然也不會讓她如此難安。加上她又從皇後宮裏出來,江茗前後一聯係,心裏便勾勒出個大概——想必是殷疇之前對自己做的事情傳到了皇後耳朵裏。


    身為後宮之主,靖文帝除了殷疇,便再也沒有兒子,由此便可見,這皇後娘娘看似麵慈心善,可內裏絕對不是個好對付的角色。


    她穩紮穩打的要將自己的兒子送上皇位,即便如今是太子之身也不肯掉以輕心,否則以殷疇這樣的“喜好”,早就鬧得天翻地覆人盡皆知了。


    皇後既然會為殷疇處理的這般好,自然也不會放任自己在外麵逍遙。隻是具體如何,她還要看江宛和那看似麵慈心善的皇後怎麽出招。


    在這宮中,江茗沒有蠻力,有的隻是那隱在暗處的探子,定時將宮中、朝會上的情況通知自己,她便隻能以四兩撥千斤的手段將這招數一一迴敬迴去。


    借力打力,永遠都是良策。


    這麽想著,江茗便留意起這殿內內侍的動態,她也順便將殷疇的一舉一動收入眼中,見他依舊是那副懨懨的神色,知道他對此事大抵並不知情。


    江茗也覺得好笑,江宛這還沒嫁過去呢,先給這皇後當了打手做了棋子,急著表忠心。她也不想想自己在這場棋局裏究竟算是炮,還是馬,亦或是卒?


    難不成江宛還以為自己在玩的是國際象棋?是個能活到最後,頂到對方老巢升格成“後”的小兵?


    酒宴開場,未過多久殷楚也來了,他換了一身新衣裳,看那動作肩膀倒是無礙。因著他來,參翁君豐弗這才說了那五千兩銀子的歸處——兩隊戰平,五千兩銀子也分成兩份。也就是說每隊的人皆能拿到五百兩的銀子。


    那銀子到莫赫離手裏還沒摸熱乎,就被殷楚拿了過來,連本帶息統共算了五百兩。


    莫赫離坐在江茗和殷楚中間,一對碧眸掃來掃去。過了片刻,他把筷子一放,也不吃菜了,就緊盯著江茗不放。江茗一抬頭,他也跟著抬頭,江茗低頭,他也跟著低頭,把江茗的視線擋了個嚴嚴實實。


    江茗眉頭皺起:“你做什麽?”


    莫赫離麵帶調笑意味:“你一直偷摸摸的看他,攪得我也吃不好,不如我和你換個座位?”


    江茗白了莫赫離一眼,別人雖怕這北胡皇子,她卻不怕,至少莫赫離不是沒腦子的人,也不會在華京暴起傷人,給人抓了把柄迴不了北胡去。


    她一直偷看殷楚,也是怕他右臂使起來不方便,畢竟那是因為自己才受的傷,怎麽也要關心一下。


    “你還是換個地方坐吧。你看看後麵,那不是一直有個女子在看你嘛。”江茗衝著江宛的坐席一努嘴,示意莫赫離:“大概是那日你初進京,把人家抱到馬上,今日又如此英武,讓小姑娘念念不忘了。”


    莫赫離順著她的指引一看,江宛確實正朝著這處看,見到莫赫離也看過來,她連忙低下頭,倒真有那麽幾分羞赧之意。


    莫赫離舔了下嘴唇:“看上本皇子的女人多了,個個都要上心,本皇子還沒那麽多閑工夫。”


    “那不一樣。”江茗小聲說道:“你難道不知道鎮國大將軍府的婚約嗎?我這姐姐,日後可是要嫁給太子的。和大胤太子搶女人,多風光啊。”


    莫赫離並不知道江衡家裏還有那些事情,更何況嫡子嫡女在北胡也不是什麽緊要的大事兒。他聽江茗叫江宛一聲姐姐,自然就認為這婚約是按照長幼排序的,江宛比江茗大些,這婚事便自然落在了她的頭上。


    莫赫離心思轉的也快,他對江茗說道:“你這小丫頭倒是表裏不一,我若是搶了你姐姐,你就能嫁給大胤太子了?那你又老盯著我那楚老弟是怎麽迴事兒?”說罷,他還十分老神在在的說了一句:“小丫頭人不大,心卻很大啊。”


    江茗忍住沒衝他翻白眼,自己是心很大,但絕對不是大在這個地方。更何況,那殷疇有什麽好的?論起皮相、身板、性情,全方位多角度被殷楚吊打好嗎?!


    自己有錢,想找個皮相好的男的又有何難?想找個每天知冷暖會哄人的男子又有何難?


    莫赫離見江茗不答話,在一旁繼續說道:“也不怪你心大,我們北胡的女子也是這樣,天下的女子都是這樣。就算是有錢有權有地位,不管年齡多大,總想著找個真愛。可誰知道,越是有權有錢的,就越難找到真愛。真愛,真是天下最無用的東西了。”


    他說的實在是真心話,因為他自己的母親就是在他還小的時候,就跟著個馬夫跑了,撇下榮華富貴,扔下稚子家族。幸好北胡大君莫須齊沒有因此遷罪莫赫離,反而因其聰慧加以培養。


    可誰知道,莫赫離這母親未過多久,竟然被人發現在個路邊的娼妓館子裏,打著曾經伺候過大君的旗號,出來賣肉。她那身上哪裏再能見到當初的雍容華貴,已全然變成了個不入流的娼女。


    莫赫離得知,便去看了她一眼。他那母親壓根沒有認出他來,隻看著他的服飾是個貴人,便使出了渾身解數,想要討些好,不住的往他身上貼蹭。


    莫赫離惡心的不行,拂袖而去。後來打聽得知,他這母親當日跟著馬夫跑了,馬夫隻是貪圖她的錢財。銀子花光了,便逼著她出來賣身。若是不從,便動不動就加以打罵,全沒了當日對她的溫柔軟語傾心嗬護。她自然是知道自己迴不去北胡皇宮的,為了活下去也實在是舍出了一身皮肉,麵子裏子俱都不要了。


    北胡大君莫須齊是頗有智謀之人,對自己的這個兒子也實為上心,知道他去看母親,又聽了那些汙言穢語,當機立斷,讓人去將這女子殺了。一來莫赫離日後執掌北胡,決不能有這些不幹不淨的人趁機攀附,亦或是用這些過往中傷莫赫離;二來也是讓他看看,天下女子便是如此,莫因男女之情耽誤大業。


    江茗知道莫赫離這過往,也佩服莫須齊的手段。但如今聽莫赫離操著一口別扭的官話,陰陽頓挫都不知道用在了什麽鬼地方,就不禁迴道:“天下男子就正巧相反,哪怕真愛在手,也總想著要錢要權要地位,犧牲真愛也無所謂。這便是男人與女子的區別,皇子不信女人,卻不能玷汙了這片心。”


    莫赫離聞言,舔了下嘴唇,迴道:“人皆擅演,如何能知道那是真心,不是裝出來唬人的?”


    江茗答道:“該知道的時候總是會知道的。人和人之間的關係,可不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莫赫離端詳江茗片刻,揚起眉毛,說道:“你自己就不是個有真心的,又何從在這裏與我談真心?”


    “皇子這話怎麽說?”


    莫赫離抽動了兩下鼻子,指著自己的眼睛說道:“直覺。你要麽要錢要麽要權要麽要地位,但你不是個尋真心的人。”


    江茗不得不說,莫赫離的這直覺算是準,自己確實並不想在這書裏和人動心。她追求的,不是今日有明日無的權勢,更不是仰人鼻息的地位,是抱在懷裏就覺得有安定感的銀子。


    銀子,才是絕對不會背叛的東西。


    但她隻是笑笑,看了一眼江宛的方向,對莫赫離說道:“真心同良配又是兩迴事兒了。皇子,我們在聊的,不是我,而是我那姐姐,不是嗎?”


    莫赫離“哈哈”一笑,舉起酒杯:“扯得遠了,確實如此。”


    江茗也端起酒杯,與他示意,一飲而盡。


    酒盞放下,江茗心裏卻打了個迴旋,莫赫離看似豁達,實則被莫須齊養成了這般性情。他不信任何人,直覺精準,膽色過人,又是個不肯服輸的拚命三郎,他日成為大胤之敵,怕是難逢敵手。


    她正想著,卻看見那頭江宛站起身來,同一旁的內侍走了出去。江茗輕咳了一聲,對身後的飛浮說道:“我覺得有些冷,你去問問可有什麽披帛毛氈的能拿來蓋蓋。”


    飛浮看江茗的目光一直看著江宛方向,心下了然,應道:“我這就去,小姐稍等片刻。”


    殷楚在那頭聽著莫赫離和江茗的對話,在心裏歎了口氣。他如何不知道自己的心意,若說以往還能裝傻,可在那馬奔來的時候,後果都沒想過便衝去保護她的時候,便再也無法欺瞞自己了。可如今聽了江茗這番話,他也知道江茗所追求的與其他女子不同。


    可即便是相同,自己不過是個落魄世子,又能給她些什麽呢?


    那頭莫赫離又在問江茗:“天下女子又究竟喜歡個什麽樣兒的?”


    江茗知道這正是他心中疑惑,莫須齊一己之力一統北胡,又進犯大胤,占了天大的便宜,可堪蓋世英雄。可這樣的男子在身旁,為何母親卻跟了個馬夫跑了?


    她答道:“個人各有所好,若說都有一個定式,我倒是說不出。”


    “那你喜歡什麽樣的?”


    江茗想了想,迴道:“一往無前。”


    “一往無前?”莫赫離搖了搖頭:“這也太籠統了。”


    “原本喜歡什麽人,就是很籠統的一件事兒。”江茗反駁道。


    莫赫離又問:“方才你說良配,江家丫頭,你倒說說看,什麽才是良配?”


    江茗答道:“興趣相投,互相敬重,情投意合,方是良配。當然,對於皇子來說,這怕不是良配,對於很多男子來說,這也不是良配。”


    “為何?”


    “與己有利,便是良配。”因著邊上也無外人,莫赫離也不是大胤之人,江茗便說了實話。她也知道,自己若隻是一味的說些常話,這莫赫離也定然不會信。


    莫赫離笑道:“說的正是,與己有利,才是良配。”莫赫離轉頭看向殷楚,對江茗說道:“我這楚老弟到這個年紀都未曾婚娶,怕是還沒找到與己有利的良配呢。”


    殷楚在旁荒唐接道:“那是,我想找的,那得是家財萬貫的,這樣才夠我花。算不算是與己有利?”


    莫赫離在三人之中舉起酒杯:“銀子啊,那可是個好東西,誰都離不開。讓我在天姿國色和百萬兩白銀之中選,我也選銀子。來,咱們三個一起敬銀子一杯。”


    “敬銀子。”


    “敬銀子。”


    三人酒盞放下,飛浮這方迴來,她臉色並不甚好,低下頭急匆匆地在江茗耳邊說了兩句。


    江茗倒是抿著嘴笑了起來:“正等著她呢。”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


    1. 國際象棋裏麵的下法,和咱們中國象棋有點不一樣。咱們中國象棋卒子走到頭就是“老卒無用”了。國際象棋小兵走到頭,可以選擇升格成為後、車、象、馬中的一種。同場上可以有兩個後三個後什麽的。


    2.這個栗子糕的做法是出自《隨園食單》,蠻獅什麽的重陽糕做法,還有那個反人類的栗子糕上麵加豬肉絲鴨蛋絲的做法是出自南宋·周密的《武林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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