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的糧倉,就如同這倒扣的酒杯,空的。救命的錢呢?”殷楚又拿來一盞酒杯,倒滿酒,說道:“當然是在這盞酒杯裏了。”


    喬靳:“這酒杯是是什麽?”


    殷楚嘴角一挑:“等著買田的商戶。”


    這政商之間的彎彎繞,喬靳如何不知。但民不言官,他隻裝傻,引著殷楚將話說的更通透些:“世子的意思是,朝廷撥下去的糧,進了這些人的口袋?”


    殷楚搖頭:“喬掌櫃可不能這麽說,這等中飽私囊、吞占災民的賣命錢,他們豈敢?”


    喬靳:“請教世子。”


    殷楚:“糧呢,自然還在官員手裏,他們自己也吃不了這麽多。”


    喬靳:“那是為何?”


    殷楚微微笑道:“山西大旱,百姓遭殃。人要想有口飯吃,活下去,隻能賣地。朝廷的糧拖著,一日不到,就死幾個,百姓急了,自然就會賤價賣地換錢,從商戶手裏買糧了。而官員也可從中牟取小利,豈不快哉?”


    喬靳將手中杯盞轉了又轉,抬頭看殷楚:“世子的意思是,趁這時候去低價買百姓手裏的地?”


    “正是。”殷楚笑道:“好好的賺銀子機會,怎麽也不能讓人白拿了去。我這是給喬掌櫃指一條小道,另辟蹊徑,也能賺的盆滿缽滿。”


    見喬靳猶豫,他又說道:“尚書有雲:三年豐,三年歉,六年一小災,十二年一大災。混過了這個日頭,百姓還是要種田吃飯的,到時候從你手裏再租迴田來,他們也有飯吃,咱們也有的賺。”


    殷楚語氣當中充滿誘惑,好似一股蜂蜜沁入喉腔,但喬靳沒覺得甜,隻覺得喉嚨發苦。官員與商賈做扣,拿著朝廷的糧,賺著災民的救命錢,卻能說得如此堂皇。


    殷楚又說:“這事兒,就算喬掌櫃的不做,尚有大把人盯著這塊肥肉。若不是我今日巧遇喬掌櫃,覺得有緣,這麽好的發財時機,我砸鍋賣鐵也要去走一趟。”


    喬靳聞言,問道:“世子也缺銀子?”


    殷楚歎了口氣:“京中雖人人都說我盛寵在身,但誰沒個喜好呢?我就愛玩那些大小的,又好杯中之物。銀子啊,比女人還無情,說走就走,連聲招唿都不打。”


    他一翻身,衝喬靳揚了下眉:“怎麽樣?喬掌櫃?您但凡現在開口,明兒我就給你把山西的布政使揪過來。他這兩天剛從山西迴來,又要急著走呢。我隻在中間收個牽頭的錢,二分。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喬靳將手中酒盞放下,低頭不語。過了片刻,他才緩緩說道:“世子恕在下失禮,喬某有家訓,不得於荒年牟取百姓之利。我曾在先父墓前發過毒誓,萬不敢做這般生意,否則天雷劈之,萬劫不得超生啊。”


    殷楚聞言,倒也不惱,隻鼓起掌來:“喬掌櫃說的好!”可隨即,他又往後一靠,雙手一攤:“但是我缺錢啊。大掌櫃看著怎麽解決一下呢?”


    原來在這兒等著他呢。喬靳心裏一喜,自己求殷楚庇護,殷楚又送上門的求財,也省得自己再與他拉扯。


    但他麵上卻有些猶豫,思忖良久,開口說道:“既得世子共酌,我也應當有所迴報。恰巧我來華京既是為了手下生意,不日即會將太和樓開到華京,若是蒙世子不棄,我願將一分利交於世子囊中,以添酒資。”


    殷楚又叫人送上酒來,隻說:“一分太少。”


    江茗給喬靳的活動範圍是兩分半的利,也就是在這兩分半利當中,隨他支配,不問出處,也是對他極為信任了。喬靳自然不會獨吞,常年用做拓展生意的活動資金,倒也富餘。所以他先說一分,就等著殷楚再開口,好方便周旋。


    喬靳裝作苦思之像,殷楚將酒杯遞於他手,他看了一眼那酒杯,端起來一口飲盡:“那便兩分!”


    “好!喬掌櫃不愧是做大生意的,痛快!”殷楚也飲盡杯中酒。


    …………


    待得兩人又喝了許久,殷楚不勝酒力,開始胡言亂語,喬靳這才離去。


    誰知喬靳方走,殷楚便坐起身來,隻衝著棉布簾子後喚道:“望迴,快出來吧。”


    帷帳掀起,望迴緩緩走出,望迴裹了一襲皮毛大氅,手中捧著個暖爐,麵色蒼白,雙目點漆。


    殷楚此刻臉上已經沒了方才那股無賴樣貌,顯得清正端方,他苦笑著說道:“望迴,你看你出的什麽主意?還要找滿盈香的姑娘來,我名聲已經夠糟的了,你還要再給我按上一條好女色,我可要擔不住了。”


    望迴笑道:“這般荒唐,隻有世子能擔得起。”


    殷楚走上前去:“擔不得擔不得,幸好喬掌櫃救我,不然我對著那些姑娘,不知該怎麽演下去了。”


    望迴拱了拱手,說道:“世子又得了筆財,恭喜。”


    殷楚反而歎了口氣:“望迴,咱們這是做了虧本生意啊。”


    望迴不解:“為何?”


    殷楚說道:“你可知太和樓若開到京城,對擂的可是哪家?”


    望迴:“必然是玉風閣了。”


    “玉風閣又是誰人的?”


    “如今右相,國舅蕭羅。”


    兩人口中的蕭羅,正是當今皇後的親兄,太子的親舅舅,深受聖寵,擔右相之職,權柄過人,可謂一門榮光。


    殷楚點了點頭:“望迴乃是君子,對於此等商人的彎彎繞必然不懂。這喬靳打的算盤,正是讓我當他的依仗,同國舅對擂。”


    望迴驚道:“他不去求他人,竟來找了你這手無權柄之人?”


    殷楚笑道:“這便是他精明的地方了。官商之間,雖有利益勾連,但涉及到前途站隊之時,官哪裏管你之前給了多少好處,隻恨不得把你一起抹掉。可找我便不同了,我手無權柄,遊離於權勢之外,眾人看我富貴閑人,卻得聖寵。加之我在外處事荒唐,即便是國舅爺,也不敢來我這裏尋晦氣。太和樓這便站住了。”


    殷楚越想越覺得有趣,又說:“喬靳手下生意無數,每每在新處開店,便有壽謙票號跟著,之後開花散葉,越做越大。太和樓之後又有其他商鋪開來,俱都可以暗處打著我的名號。而他隻用了太和樓的兩分利,就得了這天大的好處,你說我們是不是虧了?”


    望迴:“世子既然知道,卻應了下來,必然有自己的斟酌。”


    殷楚將桌上酒盞一飲而盡,涼酒入腹,刺的他一身清明。他抬眸,之前戲謔荒唐的目光俱都沒了,雙目隻如這漆黑之夜中的一顆寒星似的。


    他緩聲說道:“這喬靳初來華京,蕭羅便已經著人找過他了。我去那晚風樓的時候,桌上還有溫茶兩杯。可見他在那隔間當中,原與人談著話,卻被我打斷。我猜想那便是蕭羅遊說之人。他見我時,頗有驚喜之色,大抵因我突然出現,替他解圍了。他既不願意同蕭羅同流合汙,也不願做山西災民生意,此人胸懷正直,乃商人之中翹楚,我哪舍得再從他那裏挖銀子呢?”


    望迴點了點頭:“世子愛才,看的透徹。”


    作者有話要說:  江茗:……………………這人怎麽內心戲又足了這麽多呢?


    望迴:為我自己的彩虹屁打call!


    殷楚:我從來不亂誇人!我借著誇喬靳,誇我媳婦!


    感謝承包了我作話的戀戀青檸,謝謝你的營養液~~


    感謝夏秋秋秋啾咪的地雷,啾咪~~


    第17章


    喬靳動作麻利,翌日便將同殷楚交談的場景、談妥的條件,通過飛浮告知江茗。


    飛浮說到殷楚那“喬掌櫃,可是我缺銀子啊”的時候,繃著一張臉,語氣也平直。可江茗腦海裏卻浮現出那厚顏無恥之人的模樣,大抵就是往後一靠,雙手一攤,一副你奈我何的架勢。


    日頭已去,晚風漸起,天卻還沒完全暗下來。華京當中,星星點點的燈火已經燃起,各色店家的錦緞大旗花枝招展,沿著鬧市搔首弄姿,引著人來人往。無知孩童左手掐著一把麻糖,右手拎著一根竹竿裝將軍,追逐歡笑。正是換牙的時候,講起話來嘶嘶露風。紅撲撲的小臉蛋有些皴了,好似真有種戍衛邊關的風霜。


    牆外熱鬧,牆內隔了又隔,繞了又繞,才是江茗所在的小院。


    飛浮拿了一席出鋒的皮毛氈子,蓋在江茗的腿上:“能把要錢說的這麽冠冕堂皇之人,我還是頭次見到。”


    “隻怕這冠冕堂皇之人,日後還會給我們更多驚喜。”江茗依舊坐在那把老藤搖椅上麵,手指輕點,好似在打著節拍,“竟隻要太和樓的兩分利,這位世子爺還真是好打發。”


    飛浮規矩站在一旁,迴道:“我來京中這段時日,倒是聽過他許多傳聞,不似是個精打細算的主。大概不知小姐你的用意,不然豈能隻要太和樓兩分的利?”


    寒風冷寂,江茗將手探進了毛氈裏,這才覺得暖和起來。


    倘若自己未曾見過殷楚,大抵也會因他的名聲有這般猜測。但自己同殷楚算是有過交鋒,知道這人絕非用“酒囊飯袋”四個字可以一言蔽之的。更何況,不管找誰合作,隻要有膽子去山西剝民脂,這刀頭舔蜜的營生,賺的都不會比太和樓的兩分少。


    江茗想到了什麽,說道:“轉頭告訴喬靳,太和樓的錢,能拖便拖,實在不行分成幾份給這位世子爺,拖過山西這一波去。”


    江茗的意思很明確,她是個商人,不做虧心買賣,是以一早就囑托喬靳,萬萬不可取不義之財。單單這樣還不夠,太和樓的銀兩也不能成了他人牟取民脂民膏的來源。若是殷楚拿著這兩分利,摻和到那山西官商勾連當中去,也是她不樂於見的。


    想到這裏,江茗對殷楚的感官又十分複雜。


    他缺錢,確實挖空了心思的處處討錢。將皇上的賞賜賣了;借著唱戲寫詩從宸殤會眾人手裏挖東西;又直言不諱的說出自己缺銀子,讓喬靳想辦法。這等紈絝子弟,還幹著貪墨之事,明明是個奸角,為何後來又去死守關隘,落了個戰死沙場的結局?


    這人身上似是充滿了矛盾,前後不一,行舉怪異,讓人看不透想不通。


    江茗雖一時不得要領,但她並未把殷楚放在心裏。這人不過就是書裏的一個荒誕角色,和原主半分交集都無,唯一能說他的優點就是還有幾分眼光,沒被名動華京的江宛迷了心。如今兩分利占了他些便宜,若有機會,同他道一聲謝謝,兩人的關係也就點到為止了。


    隻不過,這機會並不會有了。以前她從未讓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將來自然也不會。


    這麽想著,她便又眯上了眼睛,問道:“喬靳將那店麵拿下來了?”


    飛浮:“今晨就拿下來了,正按照小姐的意思裝著呢,大抵不出半個月就能開張。”


    “他動作倒快。”江茗讚歎了一句:“看來那世子爺的酒量也不過如此,喬靳喝了半夜,還有餘力去做其他的事兒。”


    江茗在現代學的是經濟專業,雖占了知曉現代商貿金融的便宜,將一些方法改弦更張放到了現在的世界,成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但她也因自小的經曆,凡事親力親為,絕不偷懶耍滑。


    開始經商的頭兩年,她跟著四處跑,事無巨細一點點親自摳下來,甚至跟船出海,打通航道商機,吃得苦並不少。


    待各處商鋪銀莊穩定之後,這才將大部分事宜都轉交給了喬靳。靳司為人老實誠懇,又勤勞肯學,將各處產業打理的井井有條。也多虧了有他,才能讓江茗空閑下來喘口氣,將原本曬的小麥色皮膚養迴幾分少女白皙。


    “他就是愁,不知道到時候要搞個什麽樣的噱頭,才能配得上太和樓的名號。”飛浮在旁說道。


    江茗微微一笑,用頭點了下木幾上的請柬:“半個月後,莫不就是冬至?”


    懷寅公主為冬至那日所生,靖文帝年年在此時大宴群臣,為這位掌上明珠慶賀。懷寅公主自然知道靖文帝也會請鎮國大將軍府,但她又擔心江茗的身份問題,怕到時候出什麽岔子,便特地著人一早就送了請柬來,上麵單單寫了江茗的名字。既是對江茗的一份看重,也是對她的一絲關懷。


    飛浮答道:“正是。”


    江茗:“之前讓他去給懷寅公主配的首飾,如何了?”


    飛浮迴道:“去了,當然去了。喬靳找了個曾在宮裏供職的畫師,限他一日之內將懷寅公主的像畫下來,再通過我們自己的驛站,快馬加鞭送到臨安府那頭去,讓人趕工做出來。”


    江茗點了點頭:“那就成了。懷寅公主生辰,皇上賜宴,隻要懷寅公主飾物將她襯的美,宴上再想辦法引著眾人誇懷寅公主幾句,流出詩來,便成了。”說到這兒,她又蹙起眉來:“但懷寅公主畢竟是帝女,千金之軀,單就她一個,可做不了太和樓的名聲。我們還需要一個普通人家的女子,那便雙管齊下,也合了太和樓的名。”


    “這人該如何選?”飛浮已在江茗身邊多年,當江茗同喬靳的傳聲筒也不止一次兩次了,對事情問的透徹,以免再兩頭跑。更何況她現在江府當著丫鬟,總是出去也不合適。


    江茗微微一笑,剛要開口,就聽見門外傳來女子的唿喊聲。接著,惜雋拉著憐鶯衝了進來,撲在江茗麵前,眼淚汪汪的:“小姐,憐鶯仗著您的寵愛,欺辱於我。小姐,你可得為我做主啊。”


    江茗一看,眉頭蹙起。憐鶯欺負惜雋?那憐鶯頭上還沾著燉到熟爛的米粒兒,身上一片狼藉,此刻被氣的直喘氣兒,怎麽看都是被欺負的那個。


    江茗心裏歎了口氣,原想言語敲打了江宛兩句,能消停一段時日,如今看來,這宅鬥的生意還得繼續下去啊。她掃了兩人一眼,開口問道:“怎麽迴事兒?說來聽聽。”


    作者有話要說:  飛浮:昨天小姐給了我一個金鹵蛋~


    憐鶯:昨天小姐也給了我一個金鹵蛋~


    惜雋:什麽?!為什麽我連能吃的鹵蛋都沒有?!不行!我要出場!我要作天作地!


    感謝元傾嫻、戀戀青檸、勇士君、煙雨流年的營養液~今天的作話再次被承包了!


    第18章


    原來惜雋近日見飛浮受寵,自己大丫鬟身份似是不保,緊趕著多在江茗麵前露臉,這邊便端了糕點鹹羹送去。誰知到了門口,竟遇到了正帶著小丫鬟點正衣裳的憐鶯。


    憐鶯掃了她一眼,抬手就將她攔在門外:“小姐說了,曬太陽呢,不許人打擾,你這東西就先留在這兒吧。”


    原本江宛受寵,惜雋又是她的貼身丫鬟,在這大將軍府後院當中也是響當當的一號人物,哪個丫鬟見了不低聲下氣?憐鶯原也是其中一人,如今剛提為大丫鬟還沒幾日,便敢阻她的道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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