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婉目睹了北燕皇家內鬥的全過程,驚駭之餘,不忘尋機撤離。


    太子扮豬吃虎,想來等的就是今日,這對父子鐵了心要弄死黎鳶,若是不出所料,溫泉這邊很快就會被禁衛軍包圍,她不能再待下去,得去前院找阿木爾,帶著小傢夥逃走。


    然而不等她有所動作,溫泉另一頭便飛身閃現出一個武功高強的黑衣人,在燕皇和太子都反應不及的時候,一劍刺入諾瑪的後心,在諾瑪軟倒之際,動作利落地抽出黎鳶胸口的長劍,攬著她直接輕功飛走。


    燕皇冷笑,「竟然還有後援,那賤婦受了重傷,他們跑不遠,太子,你速速帶人封鎖全城搜捕,不管前來救援的人是誰,搜到就是楚國人。」


    太子當即會意,父皇這是要把皇家內亂轉移到兩國爭鬥上。


    「兒臣謹遵父皇旨意。」


    傅長鳴很快帶著自己的人離開溫泉。


    燕皇看著倒在地上已經氣絕的諾瑪,老臉陰沉片刻,冷哼一聲,拂袖走人。


    莊子被封鎖,跟來的宮女們嚇得驚魂失色。


    溫婉趁亂迴到西廂房,發現阿木爾還在吃飯。


    想來燕皇和太子如今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黎鳶身上,沒注意到這個小傢夥。


    溫婉正在琢磨怎麽帶著他逃出去,就聽到房門被人敲響。


    她心下一滯,「誰?」


    「是我。」


    沉穩的嗓音,讓溫婉高懸的心一下子落了下來,她欣喜地站起身去開門,發現外麵站著倆人,都穿著北燕禁衛軍的鎧甲,正是由宋巍和蘇擎假扮。


    溫婉愣了一愣,「怎麽是你們?」


    宋巍道:「皇貴妃之前不讓禁衛軍進來,我沒辦法帶你走,現在外麵已經亂了,你快帶上阿木爾,咱們趁亂從偏門離開。」


    「這麽說,你們倆是跟著皇貴妃的鑾駕來的?」溫婉麵上是掩飾不住的驚愕。


    宋巍頷首,眼神格外暖,「放心不下你,所以就來了。」


    知道時間緊迫,溫婉不再耽擱,轉身迴屋,給剛吃完飯的阿木爾擦了擦嘴,然後將他拉出來。


    蘇擎將阿木爾抱在懷裏,用寬大的披風遮擋住,一行三人敏銳地避開搜捕皇貴妃和黑衣人的禁衛軍,來到偏門,外麵停著一輛不起眼的馬車。


    三人幾乎沒有停頓,快速坐了上去。


    趕車的是蘇擎的人。


    阿木爾曾經親眼見到過家國被滅,哪怕那時還小,到現在已經記不大清楚,可當時留下的陰影,烙印在了骨子裏,因此先前聽著周圍亂糟糟的聲音,他害怕極了,乖乖縮在蘇擎懷裏,這會兒被放下來才怯怯地睜開眼睛,當看清楚蘇擎還在,他似乎鬆了口氣,然後問:「爹爹,咱們要去哪兒?」


    蘇擎本想說會同館,可一想到燕皇要嫁禍給楚國,此時肯定已經把會同館包圍起來,於是看向宋巍和溫婉,「咱們去哪?」


    「去九音坊。」溫婉道。


    她相信剛剛出現的那個黑衣人,就是九音坊的人,坊主既然答應過會護住皇貴妃的性命,那麽黎鳶暫且應該沒有性命之憂。


    她得親自去看看。


    馬車駛離莊子,一路朝著九音坊而去。


    坊主隻答應幫一次忙,溫婉本想著到了九音坊還得費一番唇舌求救,不想竟沒人阻攔,剛到就被一名貌美舞姬領上了坊主所居住的六樓。


    六樓在九音坊最頂層,隻有坊主一個人住,平時沒有坊主傳召,任何人不得上去。


    上樓期間,宋巍和蘇擎問舞姬找個空房間脫了身上沉重的鎧甲。


    幾人來到六樓時,舞姬一打開門,溫婉就愣住了。


    因為,裏麵除了麵上蒙著輕紗的坊主,還有一個無比熟悉的人,傅子川。


    二人旁邊是一張小榻,小榻上,躺著麵無血色的黎鳶。


    而傅子川的左臂,似乎受了傷,鮮血浸濕了玄色衣袖,若是不仔細看,還不太容易看出來。


    房門被關上,送他們來的舞姬已經退了出去,溫婉看向傅子川,微微皺起眉頭,「你怎麽會在這兒?」


    傅子川迴頭看了她一眼,冷哼,「不是你拿著信物來讓保住皇貴妃性命的?」


    溫婉:「……」


    她怎麽記得自己求的是九音坊坊主?


    見她疑惑,坊主笑著解釋道:「世子爺是九音坊的主人。」


    溫婉暗道一聲原來如此。


    皇貴妃如今成了全城緝捕的犯人,傅子川身為梁王世子,他救下了黎鳶,豈不是要與燕皇為敵?到時候,肯定會牽連遠在北疆打仗的梁王吧?


    溫婉沒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問坊主,「皇貴妃的情況如何?」


    坊主嘆息著搖搖頭,「剛剛服了藥,堪堪保住最後一口氣,若是明天不能醒過來,隻怕……」


    話還沒說完,就被傅子川接了過去,他道:「傷及心脈,能保住一口氣已是萬幸,你們救下她,到底想做什麽?」


    去溫泉莊之前,溫婉想救下黎鳶,是怕牽連到自己,牽連到楚國使臣,可現在,都已經救下了,她想利用這個救命之恩得到黎鳶手裏那三十萬兵權。


    那些兵可都駐紮在京畿周邊,一旦楚國得到,很快就能讓燕京城淪陷。


    燕皇和太子這麽鍥而不捨地追捕黎鳶,為的也是這三十萬兵權吧?


    想到這,溫婉看向傅子川,語氣十分平靜,「今日之事,謝謝你。」


    傅子川迴望著溫婉,眼神裏流露出又愛又恨的糾結,隨即偏開頭冷聲道:「本世子不過是履行九音坊給出去的承諾罷了,與你無關。」


    溫婉求之不得,剛學會吃醋的宋醋罈子可就在旁邊站著呢,傅子川要是說出什麽肉麻的話來,她難以想像一會兒的場麵會變成什麽樣。


    坊主憂心地看向傅子川,「世子爺,您的手臂需要包紮。」


    「我知道了。」似乎是確定黎鳶的氣息穩定下來,傅子川站起身,大步出了房門。


    燕京已經封城,外麵的搜捕十分嚴密,大概沒人想到九音坊,因此這處相對安全,坊主給溫婉幾人安排了房間,又告訴溫婉,會同館雖然被包圍,但那些都是梁王府的親兵,隻要世子不下令,他們暫時不會對使臣如何。


    溫婉暫鬆口氣,在黎鳶所躺的小榻前守了一夜。


    天將亮的時候,黎鳶醒過來。


    溫婉睡眠淺,黎鳶才發出一聲嚶嚀,她馬上就睜開眼皮。


    給黎鳶餵了水,溫婉就發現她呆呆看著頭頂的六角宮燈,眼裏沒有任何神采。


    黎鳶並不意外溫婉會救自己,畢竟她手上那三十萬兵權是個天大的誘惑,燕皇和太子絞盡腦汁多年想得到,楚國自然也不會例外。


    那些都是她花重金打造出來能以一敵十的精兵,隻要她一聲令下,覆了整個燕京城也不過一夕之間的事,可現在,她覺得很累。


    想著溫婉應該已經知道自己的事,黎鳶不再費力解釋,喃喃道:「她曾經是我的貼身宮婢。」


    那個時候,她是西嶽驍勇善戰的將軍公主,性子豪爽,行事不拘小節。


    天生厭惡男人的緣故,讓她對長相嬌媚的宮婢諾瑪產生了特殊的感情,她是個直性子,直接就向諾瑪剖白了心意,諾瑪剛開始是驚愕,後來似乎慢慢接受了這個事實,也說過喜歡她。


    盡管瞞得密不透風,這件事還是讓大族長和嶽皇黎庭魯知道了。


    黎庭魯十分生氣,卻架不住親妹妹性子倔,後來北燕內亂,黎庭魯撥了三十萬大軍給黎鳶,告訴她,倘若她能一舉攻下北燕,等班師迴朝,就答應讓她和諾瑪歸隱。


    黎鳶滿懷期待,率領三十萬大軍直奔北燕,然而就在她即將攻城的前一夜,卻意外得知諾瑪已經成了黎庭魯的女人。


    黎鳶怒紅了眼,八百裏加急送信迴去質問黎庭魯,迴信的卻是諾瑪,她說自己是被迫。


    黎鳶一怒之下,改了主意,她沒有攻城,而是救下了燕皇,救下燕京百姓,之後,便忍著噁心成了燕皇的女人,這麽些年,她見不到諾瑪,就把自己活成了諾瑪的樣子。


    原本英姿颯爽的沙場女將,磨平了稜角,成為妖媚惑主的六宮獨寵。


    她以為這樣就能忘掉,可西嶽滅國的時候,她還是心軟了,怕聽到諾瑪的死訊,就不停地派人去找,後來也的確找到了,當看到諾瑪和黎庭魯在一塊,她尖銳的指甲險些掐破掌心。


    後來,黎鳶秘密囚禁了黎庭魯,把諾瑪養在莊子上。


    諾瑪說過,她是被迫的,那她肯定還喜歡自己,隻要自己謀劃得當,假以時日,一定能帶著她遠走高飛。


    諾瑪說,想為西嶽復仇,於是她煽動燕皇在北疆起戰事,散瘟疫。


    諾瑪說,想見見親生兒子,於是她不顧一切喬裝打扮隨著使團去往楚國,隻為親自將阿木爾帶迴來。


    諾瑪說……


    諾瑪說了很多,她都拚盡全力去完成,去滿足。


    諾瑪最後還說什麽來著?


    哦,諾瑪說,她讓她覺得噁心。


    「噁心嗎?」黎鳶偏頭看向溫婉,唇色蒼白。


    溫婉雖然不能完全理解黎鳶的性取向,不過這種事,就算不能苟同,也不該批判。


    搖搖頭,溫婉道:「不過是你所喜歡的,所在意的,和尋常人不一樣罷了。」


    「我以前一直覺得男人不可靠,不能信,所以帶你出宮,是想帶著你走,讓你徹底脫離苦海,卻沒想到,原來女人的誓言,比男人的更不可靠,她想收,頃刻之間便收迴去了,連句花言巧語都沒有。」


    溫婉垂下眼睫,她隻能說,黎鳶這一生就是個悲劇。


    所有的信任都付諸在一隻吸血蟲身上,知道黎鳶忠貞不二,諾瑪恐怕沒少利用她,直到把她身上的最後一點剩餘價值給榨幹。


    「今兒是除夕,讓你受到驚嚇了,這個,就當是我給你的賠罪禮。」


    黎鳶說著,從脖子裏取下一根紅繩,紅繩上拴著的,竟是一枚虎符。


    原來這東西,她貼身帶著。


    溫婉接過虎符,攤在掌心仔細端詳。


    黎鳶垂下手臂,聲音有氣無力,「傅天祈這二十年的皇位,是我給的,現在兵權給你,你替我收迴來吧。」


    想到什麽,她笑笑,「但願,你們楚國的小皇帝不會成為第二個傅天祈。」


    溫婉說:「諾瑪也死了,我會把你們倆合葬在一塊。」


    「不。」黎鳶搖頭,「分開葬吧,我不想噁心到她。」


    那是諾瑪的最後一個要求,她得像以前那樣滿足她。


    ……


    溫婉去找宋巍的時候,蘇擎也在。


    「黎鳶死了。」溫婉道。


    蘇擎微愣,「就這麽……死了?」


    「她給了我這個。」溫婉把那枚虎符拿了出來,「她說,燕皇這二十年的皇位是她讓出來的,兵權給我們,讓我們幫她收迴來,我想,這東西給七爺更合適。」


    蘇擎接過虎符,有些猶豫,「現在封了城,要想出去調兵,恐怕有些難度。」


    「城門有楚國暗探。」宋巍說,「你隻管去,會有人給你放行。」


    蘇擎走後,溫婉滿心激動地看著宋巍,「相公,我是不是就快大功告成了?」


    宋巍莞爾,眸中是難言的溫柔,「恭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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