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熹帝剛問出口,宋巍就感覺趙熙似乎看了自己一眼。


    關於大赦天下,其實宋巍之前就有考量過,當下被問及,他沒怎麽猶豫,應聲道:「歷朝歷代都有重大事件大赦天下的例子,既然是祖宗留下來的,自然不能說斬斷就斬斷。」


    光熹帝聽得這話,緊繃的眉目舒展開來,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趙熙沒出聲,安靜聽著。


    宋巍建議道:「隻要把各處大牢裏的犯人劃分出等級來,罪行輕的赦免,罪行重的繼續關押,這麽一來,既是對部分犯人的施恩,也是對其他百姓的一個警告,讓他們知道但凡犯了重罪,即便是大赦天下也沒法得到赦免,能在一定程度上起到震懾作用。」


    光熹帝聽完,老臉便是一緊,「那依你看,當年寧州煤礦案應該如何劃分?」


    「在朝廷不知情的情況下私開煤窯已是重罪,更何況還牽連了那麽多條人命,這樁案子,當屬重案典範,涉案之人無可赦免。」


    宋巍說得義正辭嚴,光熹帝哼了哼,「你倒是剛直,連自己的嶽父嶽母都敢大義滅親,就不怕朕那小外甥女跟你翻臉?」


    宋巍但笑不語。


    其實所謂的「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不過是帝王為了收買老百姓的一句空話而已,陸晏清是皇親國戚,當年那件案子光熹帝若是想替他扛下來,也不過是動動嘴皮子的事兒。


    在光熹帝看來,外甥已經被流放了那麽多年,該吃的苦該受的罪都吃了受了,不過是個孩子而已,也是因為年紀小受了人蠱惑,主謀又不是他,沒必要非把人置於死地。


    於是他想趁著西征軍大勝來個特赦,讓胞妹一家順理成章歸京,哪曾想一而再再而三地遭人反對。


    一個是親生的兒子,一個是素來信任的寵臣,這二人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說什麽都要阻攔陸晏清迴京。


    身為帝王,就這麽點兒主都做不得,光熹帝十分不悅,一雙老眼陰沉沉的。


    這時,沉默許久的趙熙開了口,「兒臣以為,宋少卿的提議十分合理,讓罪犯等級化,重犯繼續關押,輕犯無罪釋放,既能讓被釋放那部分人感念皇恩浩蕩,也不至於讓重案兇手逍遙法外。」


    說來說去,還不就是想告訴他陸晏清犯的是重案,天王老子都不能赦免。


    光熹帝氣得揪斷了一根鬍鬚。


    趙熙知道他父皇想救昌平姑母,可事關重大,一意孤行確實行不通,「父皇若是想彌補姑母,不一定非要讓他們迴來,宋夫人也是姑母的親生女兒,您彌補她,姑母在寧州知道了,同樣會感激父皇。」


    提起那個外甥女,光熹帝就是一嘆,他以前有琢磨過怎麽樣才能讓溫婉的身份大明其白地暴露於人前,甚至是怎麽樣才能讓她順理成章地認祖歸宗,沒想到陸家一場壽宴就給擺平了。


    昌平是怎麽懷上的溫婉,光熹帝早已知曉實情,所以宋巍說的那個版本一聽就是假的,不過能編造得如此嚴謹,想來是早就準備好了。


    眼風瞄向宋巍,光熹帝問:「你手上的那封委託信是陸行舟寫的?」


    宋巍頷首,「正是嶽父親筆所寫。」


    「什麽時候的事?」


    「太後駕鶴西去那年,嶽父嶽母上京來就跟婉婉相認了,離京之前嶽父把委託信交給微臣,並囑咐微臣,等有朝一日婉婉的身世藏不住再拿出來救急。」


    光熹帝哼了哼,「陸行舟這個……」


    他想罵句髒話來著,考慮到自己的帝王身份,又是當著兩個小輩的麵,當即掩飾性地咳了咳,改口,「他倒是考慮得挺周全。」


    要不是昌平後來跟了他成了一家人,就憑陸行舟汙了長公主身子撂下人跑路三年這事兒,光熹帝就跟他沒完!


    趙熙和宋巍對看一眼,二人都沒接話。


    其實不難聽出,皇上早就原諒陸家原諒陸行舟了,隻不過帝王都是要麵子的,總不能直接告訴底下人自己的心思。


    這種時候,貼身伺候多年的禦前總管崔公公就起到大作用了。


    作為帝王心腹,有些話主子不好直說,他自然得站出來當傳話筒。


    看了看趙熙和宋巍,崔公公道:「其實皇上這些年一直惦念著前長公主和駙馬爺……」


    說的是大實話,可帝王不承認,眼睛一橫,「哪都有你,滾!」


    崔公公隻得弓著身子退到殿外守著。


    趙熙和宋巍又對視了一眼,二人還是沒說話。


    跟兩個性子軸的人搞心理拉鋸戰,光熹帝覺得自己肯定是吃飽了撐的,暗暗瞪了這倆沒眼力見的兔崽子一眼,他擺擺手,讓二人退下去,說自己乏了。


    宋巍和趙熙隻能行禮告退。


    罪犯等級化的提議,次日上朝時太子趙熙又提了一遍,大臣們議論了半天,最終以少數服從多數,同意了大赦天下。


    陸行舟一家被劃出大赦範圍。


    光熹帝沒救成親妹妹,散朝後頒布了一道聖旨,封四品恭人溫婉為永安郡主。


    一道明黃聖旨,表明了皇室對於溫婉身份的態度。


    自此,坊間再沒人敢拿溫婉的出身做文章。


    ——


    宋府。


    崔公公宣讀完聖旨之後,被外院下人招待著喝了一盞茶才領了賞錢笑眯眯地離開。


    宋婆子整個人都還是懵的。


    三郎媳婦是長公主和駙馬爺親生女兒這事,她是從雲霞幾個下人口中得知的,一直沒敢親口問問兒媳婦,一來是怕傳言有誤,自己貿然開口不太妥當,二來是怕自己問到什麽不該問的平白招了兒媳婦厭惡。


    如今聖旨都下了,不僅證實三郎媳婦是長公主的親生女兒,皇上還給她封了郡主。


    郡主是個什麽封號,宋婆子心裏其實沒多少概念,她隻知道是禦賜的封號,三郎媳婦既然是皇親國戚,這封號肯定就不會太低,迴頭見兒媳婦一臉的雲淡風輕,宋婆子雙膝一軟就想往下跪。


    溫婉被她嚇了一跳,忙把聖旨遞給宋姣,自己彎腰把婆婆扶起來,「娘,您這是做什麽?」


    宋婆子止不住地唏噓,「親娘誒,我當年讓人算個八字,算得個旺夫小媳婦兒也就算了,這小媳婦兒還是皇親國戚,老宋家祖墳上冒青煙了啊!」


    又看了宋巍一眼,「三郎,你說你是不是撞了大運?」


    宋巍笑笑,「娘說是,那便是吧。」


    雲彩玲瓏幾個在一旁掩著嘴笑起來,就連宋姣都有些忍俊不禁,「奶奶,您這戲也太過了,三嬸嬸是被封了郡主沒錯,那也沒有讓婆婆給兒媳婦下跪的道理啊!」


    「你懂個屁!」宋婆子絲毫不覺得自己無知,嗆迴去,「老婆子這是表示對天家的尊敬。」


    「得嘞!」宋姣順著她的意,「您說的都對。」


    溫婉道:「外麵冷,快別杵著了,屋裏坐吧。」


    宋婆子被溫婉攙扶著,心情還是很激動,「你說你這都被封郡主了,往後我得管你叫啥?」


    知道自家婆婆對這些不太了解,溫婉耐心道:「娘,郡主隻是個封號而已,給外人看的,自家人,當然是該如何就如何,您以前怎麽叫我,往後還怎麽叫,不影響的。」


    「可你到底是身份不同了。」皇帝的親外甥女啊,這是多少人燒高香求菩薩都求不來的出身。


    宋婆子的心情,就跟成天土裏刨食的人家屋裏挖出一筐金子差不多,十分的不安,總覺得要做點什麽才行。


    想來想去,她找上宋巍,「三郎啊,你看你媳婦兒都是郡主了,咱們把這宅子往外擴一擴吧,一來是給她掙個體麵,二來,元寶年紀也不小了,再過一兩年娶媳婦兒,不還得擴府,幹脆趁著這股熱乎勁兒一併給辦了。」


    宋巍早就有擴府的念頭,隻是擔心他爹娘會覺得浪費錢,所以一直壓在心底沒說。


    如今一向儉省慣了的老太太都親自提出來要擴府,宋巍自然沒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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