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寶戳在原地,不知道該擺出什麽表情來。


    難怪小公公會說大殿下睡覺的時候不讓人在裏頭守夜,原來這廝竟然有著不為人知的一麵。


    想想平日裏不苟言笑嚴於律己的人晚上睡覺會踢被子拱枕頭。


    這反差真是來得讓人猝不及防。


    怕把人弄醒,宋元寶沒過去給趙熙撿被子,也沒給他放枕頭,深吸口氣,輕手輕腳地退出去。


    外麵的小公公都快急哭了,眼瞅著宋元寶出來,忙問:「怎麽樣,殿下醒了沒?」


    宋元寶攤手,「睡得正香。」


    「那您沒吵到他吧?」小公公又問。


    宋元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趙熙為了不把自己的小毛病暴露在下人跟前,寧肯不要人近身伺候。


    宋元寶相信,這種時候自己要是敢把他吵醒當場撞破他的隱私,今天晚上絕對會抄《清心經》抄到手斷,能保住小命,那都算是輕罰。


    拍拍小公公的肩,宋元寶說了句十分安慰他的話,「放心吧,大殿下這會兒還在做夢呢!」


    小公公大鬆口氣,隨即又皺了眉,「這眼瞅著宮宴就要開始了,大殿下還沒起,可怎麽辦呀?」


    「還能怎麽辦,直接敲門啊!」


    宋元寶說著,都不等小公公動手,三兩下把門板拍得砰砰響。


    一邊拍,他還一邊喊,「大殿下,起床讀書啦!」


    小公公:「……」


    內殿裏趙熙被吵醒,他睜開眼,盯著帳頂看了好一會兒,有種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覺。


    坐起身,發現自己身上隻剩寢衣,錦被早掉下去了,枕頭被拱到一邊,從躺變為豎,明晃晃昭示著他的睡相有多難看。


    趙熙伸手揉揉額頭,從小到大,他什麽都能自律,什麽都能克製,唯獨夢中踢被子拱枕頭,怎麽都改不了。


    為了不讓下人們發現,他睡覺從來都是一個人,不讓人守夜,睡醒之前也不讓人進來。


    外麵的拍門聲還在繼續,催命似的。


    趙熙皺皺眉,從床頭拿過衣袍套上,快速地整理好床鋪,走出內殿。


    宋元寶門板拍得歡,喊人喊得正起勁,陡然聽到門後麵傳來一聲低喝,「閉嘴!」


    拍門聲和喊人聲戛然而止。


    宋元寶伸出去的手還僵在半空,正殿門已經被打開,趙熙穿戴整齊地立在他麵前。


    宋元寶將爪子縮迴去,改為拱手,順勢給他行了個禮,「大殿下。」


    趙熙望著他,「你不是迴家過中秋,怎麽這麽早就迴宮了?」


    宋元寶問,「明天早上要是晚來幾個時辰會不會挨罰?若是不會,我現在就折迴去,興許還能趕上家裏吃團圓飯。」


    趙熙淡淡瞥他一眼,「讓三寶公公給你傳膳。」目光轉向那個叫做「三寶」的小公公,「甘泉殿那邊如何了?」


    甘泉殿是今天晚上舉行宮宴的地方。


    三寶公公道:「迴殿下,大臣們陸陸續續入宮,宮宴就快開始了。」


    趙熙「嗯」一聲,吩咐,「把洗漱的東西拿進來。」


    很快來了三個小宮娥,打頭的宮娥端著銅盆,銅盆裏是剛兌好的溫水,後麵那位端著托盤,托盤裏除了絨巾和洗麵膏,還放著馬尾製成的牙刷,牙刷旁邊是個圓形的瓷盒,瓷盒裏裝著由皂角生薑混合青鹽製成的牙粉。


    最後那位手裏端的,是趙熙一會兒赴宴要穿的華貴錦袍。


    宋元寶一眼掠過,重點落在自己身旁的小公公身上,「你叫三寶?」


    他是今天才知道,平日裏都沒太注意。


    三寶公公點點頭,「前些日子大殿下重新給賜的名。」


    宋元寶心情很複雜。


    他叫元寶,弟弟進寶,這會兒突然冒出個當太監的三寶來,總覺得哪不對勁。


    他甚至懷疑,大殿下是不是故意針對他,所以才會給小公公賜了這麽個名。


    「宋少爺餓不餓?奴才去給您傳膳。」


    三寶公公完全不知道宋元寶內心所想,很關切地問了一句。


    宋元寶點點頭,「傳吧!」


    鬱悶歸鬱悶,飯還是要吃的,不填飽肚子,哪來的精神繼續鬱悶?


    趙熙洗漱重新穿戴好出門的時候,路過宋元寶的偏殿,見小混蛋坐在桌邊吃得正歡,一副比在他家還悠閑自在的樣子。


    趙熙收迴目光,神情寡淡地走出玉堂宮大門,坐上軟輦,朝著甘泉殿去。


    三寶公公留下來,負責伺候宋元寶。


    宋元寶吃飽喝足,往躺椅上一歪,瞥了眼三寶公公,問他,「你入宮多久了?」


    三寶公公迴道:「奴才打小就入的宮,大殿下六歲進學那年被淨了身送過來伺候。」


    宋元寶很好奇,「那你也算是大殿下身邊的老人了,這麽多年,就真的從來沒進去守過夜?」


    三寶公公搖頭,「這是大殿下的規矩,睡覺不要人守夜,醒來之前不讓任何人進去打擾,便是皇上來了都一樣。」


    宋元寶長長地「哦」了一聲,明白大半。


    對於任何事都苛求完美的人來說,睡覺踢被子拱枕頭大概會是他一輩子羞於啟齒的汙點。


    宋元寶倒是沒有揭人短板的癖好,他隻是忍不住去想,就大殿下這樣的,往後娶了媳婦兒可怎麽辦?他瞞得了別人,還能瞞過夜夜同床共枕的髮妻?


    ——


    宮宴無非就那麽迴事兒,天子設宴,與百官同樂,期間再加幾段歌舞助助興。


    不過今夜是中秋,還有個賞月環節,註定散席晚。


    趙熙坐在齊貴妃旁邊,偶爾和生母搭句話。


    他性子寡淡,對於這些熱鬧場合,一向隻抱著應付的態度,並無多大興致。


    趁著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舞姬身上,齊貴妃湊近趙熙小聲道:「熙兒,本宮已經同你父皇商量過,等過了年就盡快安排你試婚,你要提前有個心理準備。」


    試婚,是指宮裏的皇子十三歲到十七歲之間,被安排接受婚前性啟蒙,皇子初次接觸的,是宮女。


    聞言,趙熙端著酒杯的手指稍稍收緊,「過了年,兒臣才十四歲。」


    齊貴妃笑道:「橫豎人選母妃已經給你物色好了,翻過年就送來你宮裏,隻要不超過十七歲,什麽時候臨幸,你都可以自己決定。」


    頓了下,又道:「我見你宮裏有幾個長得水靈的,若是覺得中意,挑她們也行。」


    趙熙目不斜視望著台上的舞姬,嗓音淡淡,「再說吧!」


    齊貴妃見兒子興致不高,跟他說:「熙兒,你不必把自己逼得那麽狠,在同齡孩子中,你已經足夠優秀,該放鬆的時候,要適當放鬆,畢竟你才十三歲,還是個孩子,壓力太大,我擔心你身子骨吃不消。」


    「兒臣已經習慣。」趙熙說。


    齊貴妃瞧著他,目光寵溺又無奈,「不管往後你想做什麽,都得先有副強健的身體才行,小小年紀就累垮可不是什麽好兆頭,母妃的意思,你能明白嗎?」


    「兒臣明白。」


    「可你就是不改。」


    這些話,齊貴妃已經跟他說過不止一次,然而每次趙熙都是左耳進右耳出。


    別人家是耳提麵命讓孩子聽話,要好好學,到了趙熙這兒,全反過來,當娘的求著兒子休息。


    一直以來,齊貴妃都很擔心趙熙的身子骨,每個月至少兩次要讓太醫來例行給他把把平安脈。


    事實卻是,趙熙因為常年鍛鍊,體格比一般人都要強健,再加上他作息時間穩定,所以即便外人瞧著辛苦,他本人卻沒什麽大礙。


    坐了會兒,有大臣提出立太子的事。


    趙熙的優秀,朝野上下皆知,立他為太子,在文武百官心目中是沒跑的事兒,因此那位大臣提出來的時候,並無人反對,所有人的視線都投向光熹帝。


    光熹帝把玩著手中酒盞,並未立即做出決斷。


    一旁的蘇皇後低聲提醒,「皇上,底下那麽多大臣都看著呢!」


    光熹帝道:「既然皇後這麽著急,不如你替朕迴答了。」


    蘇皇後訕訕,「皇上可真會拿臣妾開玩笑。」


    趁著大臣們交頭接耳,光熹帝模稜兩可地說皇子們都還未成年,暫時不會立太子。


    聞言,蘇皇後明顯鬆了口氣。


    齊貴妃有些失望,心中為兒子叫屈,明明完美到占了絕對優勢,卻到底還是敵不過皇上的一顆偏頗之心,端妃是寵妃,她誕下的子嗣,皇上不可能不在意。


    立儲的事一天不塵埃落定,齊貴妃就一天沒辦法安心。


    趙熙麵上並無太大反應,他不是不在乎,不是不想當太子,隻是覺得競爭對手還沒長大,自己目前完全不必擔憂,最重要的,是讓自己足夠優秀,優秀到父皇非立他不可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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