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抬頭看天,數著天上的星辰,有些入神。飛雲不敢打擾,也抬頭看天。


    “看出什麽沒有?”老人終於數玩,轉頭問飛雲。飛雲搖搖頭,除了知道星星數不清,實在不知道裏麵有何玄機。


    “天上本有星辰無數,卻被月光掩映,隻剩下不多的幾顆。”老人咬一口兔子肉,含糊不清地講,“武林中揚名的掌門、大俠,隻是些能被看到的。還有很多深藏起來,不被人知道的。有些以前也是名揚江湖,後來裝死避仇,像老夫這樣。有些,從未被人知曉。”


    飛雲聽了,點點頭,有些明白老人的意思。所謂大派的底蘊,隱藏的高手便是其一。


    “憑那幾個小娃娃,華山派也想稱雄武林?藏在這幾座山峰裏十來個老家夥,才是華山派立足武林的倚仗。”老人話語中有些自豪,“與老夫同輩的,還有兩人,是輩分最高的。”


    飛雲很是驚訝,江湖果然是藏龍臥虎,真正的高手都隱居世外。八方坡的兩位老人,便是退隱的高人,不過他們似乎在江湖上還留了威名,不算隱居。而且他們比之眼前的這人,武功要差上很多。


    “小子,你的輕功是跟誰學的?”老人突然發問。


    “晚輩自己琢磨出來的,讓前輩見笑了。”飛雲有點臉紅。先前還覺得自己的輕功算得上一流,與老人相比,頓顯粗劣。


    “哼,想騙老夫?是欺老夫在山裏住久了,便不識貨嗎?”老人眼睛一瞪,有些生氣。


    飛雲更加吃驚,急忙解釋:“前輩慧眼,小子不敢亂講。我開始胡亂琢磨了一套輕功身法,後來在一位前輩指點下,有所改進。那位前輩有交代,恕在下不能說出名號。”


    “不說便不說,醫聖這小子也開始裝神弄鬼了。”老人渾不在意飛雲的隱瞞。想必是想到自己也隱身山中,沒有追問下去。


    “醫聖?他叫醫聖嗎?”飛雲此時才知道老人的名號,不過想想也是,老人從前靠醫術揚名江湖,


    “看來他沒告訴你叫什麽。你應該也見過毒仙了。那小姑娘倒是很俊俏,迷得醫聖願意退出江湖。”老人看出飛雲心中所想,臉帶不屑。


    多年無人說話,老人平時常常一個人自言自語。此時有人在旁邊,他變成個話嘮,講起話來喋喋不休。很多江湖軼事,在老人口中娓娓道來,不比說書先生差。


    飛雲練熟《淩雲心法》,自己卻對武功的來曆都不清楚。老人告訴他,那是失傳已久的武功絕學,傳聞有人練過之後,將一座山頭推倒,不知為何,最近一百年都未出現,老人也是聽師父說起過。


    飛雲不禁鬆了一口氣,那位高手逝去這麽久,對手肯定都不複存在,否則自己無意中被波及,就得不償失了。有些仇恨,不隻是門派,隻要練過武功,便是仇敵。


    講得最多的,還是老人年輕時候的英雄事跡。令飛雲想不到的是,如此一個武林高手,竟是因為一個女子,與人結仇。最後失手殺死情敵的師兄,與人結下仇怨,周旋了二十多年,仇越結越深。最後沒辦法,躲在華山裝死,叫師門放出死訊。


    “那人是什麽來頭?竟然連華山派都抵不過?”將華山派逼成這樣,飛雲無法想象那是怎樣的一個門派。


    老人苦笑著搖搖頭,說:“倒不是他們有多厲害,他們糾集些江湖朋友,要來逃公道。華山派還是敵得過,隻是真把人家逼急了,拚起命來,華山派也要元氣大傷。”


    飛雲還是不明白,問:“前輩不現身,他們便都信了?”所謂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如此伎倆,要騙得過他人,可沒那麽容易。


    “行走江湖,最要緊的是什麽?”老人吃著肉,大聲嚼著,偏偏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人活一世,最要緊的是麵子!既然我死了,人家的麵子便是有了。”


    飛雲明白其中的關係,雙方都知道事情真相。因為華山強勢,人家隻好裝作相信這再明顯不過的謊言。不過如此一來,老人便不能在江湖現身,否則便是兩家都沒麵子。那時,即便對方不追究,華山派都不會放過他,要讓他以死謝罪。一個意氣風發的青年俠客,就此退出武林,不知他是否甘心。


    “唉,江湖人講究快意恩仇,大塊吃肉,大口喝酒,大刀殺人,想做便做。這其中的快活,是尋常人所沒有的。不過快活歸快活,哪天不小心,便是死了都無人知曉。老夫還算好,殺了許多人,最後還能在山林裏逍遙。”似乎知道飛雲所想,老人說出一番話。


    他說了許久,很是心滿意足。飛雲仔細去看,卻看不出他有不快的神色。若不是臉上滿是汙穢,倒有些出塵的仙氣。


    吃飽了,打了個飽嗝,老人站起來,走到洞口,抓過一把枯草,便躺下去看天。飛雲也跟著出去,順著老人的目光,看到稀稀疏疏的星辰。


    “你在看什麽?”老人突然發問。


    “前輩在看什麽,我就看什麽。”飛雲將能看到的星星數了一遍又一遍,卻看不出什麽。


    “嗬嗬,老夫根據天象變化,正在創立一套精妙的功法。創成之後,不敢說天下無敵,比華山派目前的功法都要厲害。”老人言語狂妄,卻說得很自然。


    飛雲很想問是否比《淩雲心法》厲害,還是忍住沒說。老人若是叫他將心法都寫下來,他可不知道該如何。


    “星辰運行,冥冥中自有天定。人乃萬物之靈,身體各處暗合天道。”老人輕聲念叨,聲音越來越輕。


    飛雲也拿了枯草,在老人旁邊躺下,聽著老人的念叨,盯著天頂的星星看。看久了,竟發現星辰似乎在移動,老人的聲音起落有致,忽遠忽近。


    眼前的亮光有些刺眼,飛雲用手遮住,才慢慢睜開眼。全身酸痛,撐著坐起來,才發現就睡在石崖邊。再翻身,恐怕就要掉下去。兩丈高,睡夢中掉下去,不死也得傷筋動骨。


    起身舒展筋骨,看到不遠處留有一堆灰燼,兔子骨骸散落在地上。飛雲想起昨夜說話的老人,卻未看到蹤跡,也未聽到氣息。站在洞口,大喊幾聲“前輩”,卻沒有迴應。


    飛雲正準備離去,身後傳來長長的歎息,被嚇了一跳。“臭小子,要走了,都不打聲招唿。”聲音蒼老悠長。


    “前、前輩,我還以為……”飛雲被嚇得差點掉下去。


    “以為我是鬼?也是,老夫如今和鬼沒兩樣,見不得人,見不得天日。”老人的語氣馬上變得傷感。


    還未等飛雲出言安慰,老人又說:“你出山後,到人多的地方,他們不敢拿你怎樣。辦完事,早些離去。以後有空,來這裏看看,不知還能否再見。老夫的武功心得都刻在石洞內,不算是華山派祖傳武學,你盡可記去。以後華山有難,你小子出手相助便是。”


    飛雲借著微光,看到石壁上刻著好些細線。轉身向著洞內鞠躬,一躍而起,落到不遠處的樹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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