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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迴家,盤纏是個大問題。兩人是一路漂泊著出來的,吃盡了沒銀子的苦。從前還好,荒山野嶺、道旁破廟都可以將就一宿,如今小青走幾裏地都受不了,須得想好萬全之策。


    自決定要迴去,小青臉上一直是笑容,胃口也好了許多。或許是想到自己身體受不起旅途勞累,小青硬是吃下去一大塊肉。


    初一不開張,是老祖宗傳下來的的規矩。各行各業都停歇,唯有廟裏是忙著的。飛雲往年很忙,今年也忙。一想到迴家的盤纏,他先把年前半個多月攢下的皮毛,先搬出來曬一曬。由於縣城的商鋪年底盤貨,臘月中旬便不收貨,飛雲就先放家裏。


    大大小小的皮毛有十多塊,倘若店鋪掌櫃看得上,該有五六兩銀子。幾十斤醃肉,本是存著初春兩個月吃的,現在吃不上了,拿去賣,也值幾兩銀子。看來要多進山幾趟。


    劉大叔傍晚時候迴來,喝得醉醺醺的。聽說兩人要走,登時醒了一半。飛雲向劉大叔打聽了誰家要辦喜事,需要很多肉。劉大叔住了幾十年,倒能說出個七七八八。


    飛雲又去了趟大牛家,問了下對付大野獸的方法,哪裏有大野獸蹤跡,借了一把鋼叉。大牛有些意外,還是叮囑他小心。


    初二,照理還是在過年。飛雲卻天未亮起來,進到山裏。日落後,小青正擔心著,飛雲迴來了。肩上抗了頭野豬,鋼叉上插著匹惡狼,身上還掛兩隻兔子。衣裳有些破爛,帶著血跡。小青關切地直問,飛雲隻說沒事。


    初三,飛雲借了一輛推車,將獵物推出去。傍晚迴來,高興地將五兩銀子交給小青。小青想哭,卻哭不出來,引得咳嗽陣陣。飛雲急忙給她撫背。


    飛雲每天忙活,有時三兩,有時五兩,銀子攢得很快。看著飛雲一日比一日消瘦,小青眼淚都流出來,叫飛雲歇一歇,飛雲總說不累。


    正月十三,飛雲又一大早帶著獵物出門,中午便早早迴來,一臉的惱怒。小青擔心地問他,一開始不說。再三追問下,原來本縣曆來是正月十三祭拜農神,這一天忌殺生。飛雲不懂規矩,帶著那麽多死物進城,剛到城門,便被軍士扣住。


    飛雲知道民不與官鬥的道理,隻和他們講理,並不動手。可軍士不管許多,要連人帶東西都扣住。若不是剛好有本村的人進城,向守門官兵苦苦求情,飛雲真的隻能動手了。


    為了能將車拉迴來,飛雲還是自己將獵物送交到衙門。一路迴來,隻覺得憋屈,偏偏又無可奈何。


    如此辛苦了一個來月,多多少少總有些麻煩遇到,好在攢下了四十兩銀子。路上省一點,迴家應該是差不多的。


    雪已化掉,天氣開始轉暖。小青經過一個月的將養,身體恢複不少。兩個人告別劉大叔,踏上迴鄉的路。


    到鎮上的一段路,兩人是走著的,到鎮上後,便雇一輛馬車。車不去縣城,而是去碼頭。坐船可以快很多。兩人已將歸路大致打聽清楚,出來時繞來繞去,走了很久,迴去隻需半個來月。


    船平穩地行了一天。突然有人喊道:“飛魚幫在此,來者交過路費,一人十文,孩童五文。不一會兒,便有人走進船艙,向船上二十多人都收了錢。


    飛雲見來的幾人雖會武功,卻很普通,本不欲交錢,但看別人都給錢,不想惹是非,也乖乖交錢。受了錢,來人便離去。


    船上有人問起飛魚幫來路。自然又見多識廣的人侃侃而談:飛魚幫是盤踞在吳楚之地的幫派,專在兩地交界處做水上買賣,尤其是官府管不到的地方,勢力很大,學官府收錢,解決糾紛,過路費也是一項營生,附近水域便歸飛魚幫管,若有爭執、事故,他們便會出來管。


    船行三日,兩人在一個渡口上岸,尋了一家客棧住下。趁天未黑,到藥鋪抓些藥,弄好了給小青喝下。第二日,尋了一輛車,走了一整天。


    走了幾日,便到越陽府境內,飛雲有些害怕遇到認識的人。果不其然,還真的碰到熟人,正是有過一麵之緣的吳由仁。


    吳由仁還真是倒黴,被飛雲遇到,又是被一群人圍攻。圍攻之人在飛雲看來,人數不好,身手平平,便出手解圍。吳友仁脫困後,抬手便說:“多謝兄台相助,在下感激不盡。”竟是沒認出他來。


    飛雲微微一笑,說:“吳兄客氣,小弟出手是應該的。”吳由仁才仔細打量,終於認出來:“原來是曹兄弟。我曾去越陽城裏找你,卻不見你。你一向可好?”飛雲大概說了一下遭遇。


    吳由仁沉吟不語,許久才說:“最近越陽府不太平,何況那些富貴人最是記仇,你最好繞開城池走。”說完,又拿出幾十兩銀子,硬塞給飛雲,說:“為兄還有急事,不便久留,你也快些離開此地,這些銀子就給兄弟你路上花。”


    飛雲見他神色,有些疑惑,來不及多問,吳由仁已匆匆離去。疑惑歸疑惑,飛雲還是聽了吳由仁的話,繞道而行,比預期多走了兩日,不過有多出來的銀子,路上是很寬鬆的。


    到了青岡縣城門口,飛雲想了一想,終究沒有進城去。渡過飛雲江,叫輛馬車。往曹村方向去,半日時間,便能望見曹村。


    所為近鄉情怯,兩人未到村子,遠遠的便下車,讓車夫很是疑惑。找個地方先歇著,吃了些幹糧,等到夜晚,才悄悄走到村口。


    小青叫飛雲等在村口,她一個人先迴家。大大地歎一口氣,小青咬咬牙,從大榕樹旁走過。過不多久,飛雲隱隱聽到村裏有叫罵聲,還有哭聲。


    雖然小青再三叮囑,她迴來前,飛雲不要過去。飛雲忍不住,還是偷偷往小青家走去。走不多遠,一個人影慢慢晃來。


    走近了,是小青。小青神情呆滯,滿臉淚痕,臉的一邊腫著,嘴角烏青。飛雲焦急地抓住她肩膀,問她怎麽了。


    小青看到飛雲,撲到他懷裏,嚎啕大哭:“我爹說我不該迴來,反正是嫁不出去,死也要死在外邊,省得敗壞家裏的名聲!”一邊哭,一邊捶著飛雲。


    一路哭,一路走出曹村,走到山路上。小青哭累了,啜泣不止,口中喃喃而語:“大嬸叫我去外地,找個人嫁了,永遠別迴來。我能去哪裏?我嫁給誰?”說著,咳嗽起來,越來越厲害,最後停住時,竟噴出一口血!


    飛雲慌了神,背起小青飛奔,嘴裏說著:“你振作點,等身體好了,我娶你,咱們再去找劉大叔。”小青聽了,微微睜開眼,嘴角露出一點笑,說:“你娶我?你當初怎麽不娶我?我那麽想嫁給你,你偏生是和尚。”


    到鎮上,把藥鋪門砸響。掌櫃的出來,不情願地給小青瞧一瞧,神情嚴肅地說:“不是我不給看。她受過傷,又長期積鬱,已是病入膏肓。要治好,得先用百年老參吊著她的氣,再下猛藥拔除。你去縣城裏看看,應該能治。不過沒有一二百兩銀子,是買不到的。”


    找個地方歇了一晚,第二天趕到縣城裏。問過幾家藥鋪,都說沒辦法。又找一家,大夫倒沒說不行,而是狐疑地看著飛雲:“老參不好找,得要百兩銀子。”飛雲掏掏身上,隻好說:“您先給看著,我迴頭給銀子。”


    大夫顯然不那麽好說話:“看好了病,你跑了怎麽辦?”飛雲苦苦哀求,就是沒法,最後抓住他脖子,要用強。大夫哭喪著臉說:“我給你看,藥也不在這裏啊,還得去別處去,銀子要先付才行。”


    飛雲還待說什麽,小青輕輕拉住:“別為難人家了。我想迴家。”飛雲突然想到什麽,說:“我去找王知縣,問他借點銀子。”


    小青搖頭:“我已到這地步,是難以醫治的,何況活著也沒意思,何苦再去麻煩別人。”


    無論飛雲怎麽勸說,小青隻是不肯,隻好找客棧住下。


    飛雲讓小青躺好,又要出去。小青拉住他衣袖,說:“陪我說會兒話吧。”小青說一陣,咳嗽一陣,時而咳出一口血。兩人從小時候,一直說到長大,說到出嫁那會兒。


    小青精神萎靡,眼睛微張,悄聲說:“倘若你不是和尚,倘若當時是你娶了我,該多好……帶我迴家。”眼睛閉上,再不睜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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