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解人意的甄兮將屋子留給了丹桂。


    一出來她便看到了剛巧從隔壁的隔壁屋子出來的王爺。她至今不知這位王爺姓甚名誰, 想想昨夜他的表現,她隻當沒看到他, 轉頭便往另一個方向走。


    唐靖本以為自己的王妃睡一覺後終於清醒,來跟他服軟了, 哪知她竟視他如無物!


    他尚記得他將她送來此處時她那哭鬧的模樣, 她隔幾日便讓人寄來的信還放在他的書房,裏頭字字句句都在懇求他讓她迴去。


    他都親自來了,她竟是這副態度!


    “雙兒, 你站住!”唐靖沉聲道。


    甄兮知道他是在叫自己,腳步一頓。


    唐靖嗤笑道:“怎麽, 從誰那兒學來的欲擒故縱?你以為,你擺出這副模樣, 本王便會讓你迴去?”


    甄兮頭也不迴道:“不敢。”


    “不敢?你瞧瞧你如今是什麽模樣!”唐靖怒聲道, “本王念舊情才沒將你交出去, 否則就憑你對待本王子嗣的狠毒, 就該砍頭!”


    若能死得了,甄兮並不介意被拉去砍頭, 反正她每次穿來時,原身早死了, 她帶著原身的身體死, 原身自然不算被她害死的。


    “哦。”甄兮隨意地應了一聲。


    甄兮這敷衍至極的態度徹底惹怒了唐靖, 他大踏步走過來,一把扯住甄兮的手臂,讓她麵對自己。


    “雙兒, 你當真以為本王不會對你如何?”唐靖冒火的雙眼盯著甄兮。


    甄兮畢竟不知原身是個什麽性格,想要偽裝也無從裝起,便隨著自己心意道:“怎麽會呢?你不是把我丟到這兒了麽?”


    這話充滿了挑釁之意,唐靖眼中的怒火更甚,他沒打女人的習慣,氣急下鬆開甄兮冷笑道:“好,很好!那你便繼續在這兒待著吧,什麽時候認錯,什麽時候本王再考慮讓你迴來!”


    甄兮輕輕揉著被捏得有些痛的手臂,見他說完便拂袖而去,心裏迴了一句:認錯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


    唐靖走後,丹桂這才滿臉失望地走出來,見甄兮一臉的平靜,她不解地說:“娘娘,您之前不是天天盼著王爺來的嗎?怎麽王爺來了,您反而要將他氣走?”


    甄兮道:“我自有打算。”


    丹桂見甄兮一臉高深莫測的模樣,頓時心裏胡亂想開了。


    先前都是王妃求王爺原諒,隻是寄迴王府的信都如同石沉大海,王爺一封信都沒迴過。王妃日日以淚洗麵,可王爺看不到又有什麽用?如今王爺親自來了,王妃卻不認錯,王爺的態度好像反而有些鬆動了,莫非真像王爺走之前說的,這是欲擒故縱?


    從前王妃對王爺確實是掏心掏肺地好,也沒見王爺多在意啊,而今日王妃一不搭理王爺,他便上火了,可見王妃這法子,確實有用!


    丹桂的愁眉苦臉立即變成了一張大大的笑臉:“娘娘英明!”


    甄兮隨意地應了一聲,也沒再搭理丹桂。


    若是她知道丹桂心裏在想什麽,隻會慈祥地誇她一句傻girl。什麽欲擒故縱,按照昨日情形來看,她隻要誠懇認錯,今日一早便可以跟著那位王爺迴王府了,哪還用得著繼續在這廟裏“苦修”?


    在她名義上的丈夫離開後,甄兮終於又成了最大的那個,帶上兩個丫鬟,隨意地走走。


    原身雖被送到了寺廟中,然而並沒有被關起來,隻是不能離開寺廟下山迴王府罷了,去聽聽大師講佛法不受阻礙。相比較於前兩次穿越,這次雖然有丈夫有孩子,但等閑看不到,她的處境,實際上更好些。


    甄兮花了一個時辰將這個寺廟走了一圈,得知這兒叫皇覺寺,算是皇家寺廟,占地極大,也十分氣派。皇覺寺分前殿和後院兩個部分,前殿各個不同的殿堂裏供奉了不同的菩薩佛祖,後院則又可以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是甄兮目前住的,共長短期留宿的香客使用——當然,因為皇覺寺的性質,普通的香客無法留宿,非皇親國戚達官勳貴不可借住。另一部分則是皇覺寺僧人的生活區。


    弄清楚自己住的地方後,甄兮便安心地過起了自己的日子。


    她先熟悉了自己住的院子裏的所有人,這些人都是從王府帶過來的,但其實並非原先用慣的下人。從丹桂和百合閃爍的言辭間可以看得出來,那位王爺是覺得她身邊的老人助紂為虐,該處理的都處理了。因此,她醒來之時才會聽到丹桂和百合在背後議論她,她們跟原身也就相處了沒多久,自然沒什麽感情。


    她的那位丈夫叫趙王,是當今皇上的皇叔,跟年輕的皇上關係不錯,至於名諱,她那兩位丫鬟自然沒膽子說出來。聽到趙王這個稱號,她隱約有些印象,他不知算是本書的男二還是反派,對孟昭曦很有些想法,想娶孟昭曦為繼室——她若是沒穿過來,趙王妃已經死去多時,就等下葬了。


    原身在這兒已待了快三個月,想迴王府而不得,於鬱鬱寡歡中病逝,被她占了便宜,或者說,背了鍋。


    而趙王妃先前在皇覺寺的一些情況,甄兮也慢慢從丹桂和百合口中套了出來,趙王妃平日裏並不出去,與皇覺寺裏的出家人少有交集。每日裏趙王妃唯一能提起精神來做的事,便是等待趙王來將她接迴去。


    等一切都摸熟後,時間已過了半個月,然後甄兮便收起了各種心思,過起了“睡覺”“吃飯”“看書”“聽經”的單調日子。


    她覺得有些可惜的是,這皇覺寺不屬於禪宗,網上流傳那些機鋒段子,她沒法親自體驗了,不然可以湊一個“甄兮問禪師”係列。


    因從前看的裏,總有得道高僧看出主角是穿越的,甄兮便用語言試探過幾次跟她相熟的覺明大師,可他顯然看不出她的來曆。


    因此,她沒法尋求他人幫助來結束她這死不了的循環。


    那便先過著吧。


    當甄兮這邊日日悠閑時,瞿懷安的臉色卻一天比一天陰沉。


    要查探死而複生之人並不容易,這種事畢竟很少,即便有也可能隱瞞下來。他幾乎可以肯定,他的兮表姐一定會千方百計瞞下來,她並不想被他找到。


    而重傷重病之人,實在太多了,突然間性情變化的也十分難以尋到。他的表哥確實給了他一些人手,甚至其中還有斥候出身的,可相對於望京那龐大的人口,實在是不值一提。


    進展緩慢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瞿懷安起初幾日將精力都放在了這事上,然而長時間的一無所獲,讓他心情極度糟糕,在砸過一次東西後,他終於得以淡定下來。


    然後,他將之當做了一項長期任務,平日裏他該做什麽便做什麽,隻是查探之事一天都未擱置,每晚他都要雷鳴迴報當日的查探結果,若有可疑的,他便親自去暗中觀察。


    他知道兮表姐的滴水不漏,若她知道他在觀察她,很可能會被她騙過去,唯有私底下觀察,才可能看出端倪來。


    天氣逐漸變得寒冷。皇覺寺條件很不錯,甚至還有地暖,不至於讓甄兮這個貴客凍著。


    她一到冬日就有些犯懶,隻待在屋子裏不肯出門,丹桂和百合想要留著伺候她,也被她趕走了。


    安靜時她會忍不住想起去年冬日的事,那時候她跟懷安已經熟識,他們一起練字讀書,一起嬉戲玩鬧,雖寄人籬下,卻擁有苦中作樂的心態和能力。


    而每次想到懷安,甄兮也總會忍不住悄然歎息,她其實還是沒弄清楚懷安是本性如此,一直隱瞞著她,還是受她死亡的刺激打擊而變成了她不認識的模樣,這一切對如今的她來說並不重要,她不在意了。


    隻要那個少年過得好,那便行了。


    而被甄兮一句“自有打算”忽悠過去的丹桂時間一久也迴過味來。所謂的欲擒故縱,那還是要“擒”的啊,可看看王妃,好像恨不得在皇覺寺住一輩子了,根本就是“縱”得不想“擒”了吧!


    可即便丹桂心裏有想法,跟甄兮說過之後不過隻能得到個“哦”“時候未到,你莫心急”等迴複,具體內容依照甄兮當日的心情為準。


    皇帝不急太監急也沒用,最後丹桂和百合也隻能時不時跟甄兮提一提,好歹往王府寄的信不該斷了。


    甄兮還真就沒繼續寫,筆跡不像是一迴事,主要她根本就不想給趙王來接她迴去的理由。


    時間緩緩流逝。


    趙王那日看來是真的被甄兮氣得夠嗆,反正那之後再沒有來過,甄兮樂得輕鬆。


    這日氣溫陡降,天空中飄落白絨絨的雪花。


    甄兮這身體依然怕冷,但今日她卻很有些興致,帶上百合出了院子——丹桂因她的“不思進取”,伺候得相當消極,甄兮也不太樂意帶她,而百合好歹麵相老實,不管私底下是怎麽想的,至少表麵上過得去,她所希望的也不過如此。


    地上雪還未積多少,隻仰天時才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


    甄兮撐著傘在雪中獨行,忽然想起了久遠的小時候。


    那時候她的爸媽還很恩愛,生活中依然有情趣,那一年難得下雪,他們一家三口便在單元樓下玩起了那薄薄的一層雪。


    她記得自己肆無忌憚的笑聲,記得戴著手套依然凍得通紅的雙手,記得雪球砸到臉上又滑落衣服內的冰涼……


    真想迴到小時候。


    她既然能穿越,為什麽就不能讓她穿迴小時候呢?哪怕是穿到別人身上,隻能作為旁觀者看著那幸福的一家三口,也是好的啊。


    雪天的皇覺寺愈發莊嚴雄偉,甄兮不知不覺來到了前殿。雪天的皇覺寺裏人少了許多,隻偶爾看到僧人撐著傘匆匆而過,離得近的會與她宣一聲佛號,她一一迴應,然後各自走自己的路。


    百合小聲道:“娘娘,咱們出來有一會兒了,迴去吧。”


    甄兮道:“再過會兒。”


    她微微將傘抬起,仰頭看著天上的雪花一片片翻滾著落下,每一片雪花都是獨一無二的,但混雜在一起,令人無法分辨。


    “這位姐姐,你也喜歡看雪嗎?”


    一道清朗中略帶輕快的聲音在左近響起,甄兮微微一驚,便見百合已擋在她的麵前,嗬斥道:“快退下。”


    甄兮緩緩轉過視線,不遠處站著個笑意盈盈的少年。


    竟真的是懷安。


    瞿懷安並未因百合的態度而有任何不悅,但他也沒理會百合,隻望著甄兮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問題:“這位姐姐,你也喜歡看雪嗎?”


    甄兮看了百合一眼,後者道:“這位是趙王的王妃,還不快離開?”


    瞿懷安麵色未變,隻歪了歪頭甜笑道:“原來是王妃姐姐,你還未迴答我呢!”


    百合沒料到自己都自報家門了,這個少年竟還會糾纏不休,也沒了主意,正不知所措時,便聽她身後的王妃道:“喜歡。”


    瞿懷安得了答案,滿意地笑了笑:“我也是。姐姐可是來上香祈福的?”


    甄兮道:“我在此地暫住。”


    她說完,便對百合道:“百合,迴去了。”


    “是,娘娘。”百合應了一聲,又有些警惕地看了瞿懷安一眼,見他並未做什麽,這才放了心。


    瞿懷安目送甄兮離去,直到連背影都看不見。


    他將手中的傘稍稍傾斜,望向天上。雪還在不知疲倦地下著,想來到晚間便能覆滿地麵。


    “安少爺……這位也要查麽?”雷鳴走上前來低聲道。


    瞿懷安依然望著天上的雪落下的軌跡,漫不經心地說:“查吧。”


    這是瞿懷安尋找兮表姐的第六十四日。


    之前的兩個月,雷鳴領著人按照瞿懷安的要求,進行地毯式地調查,而這顯然需要不短的時間。在這兩個月的時間裏,總共查到十幾個有可疑的,那時候他便會跟焦先生請假,花上一整天的時間暗暗觀察對方,確定對方不是後便再尋下一個。


    每一次的希望之後,跟著的都是失望。


    若說起初幾次他還是抱著激動之情的,那麽之後他的心情便淡然了許多。他知道兮表姐沒那麽容易找,但他已做好了尋找很多年的準備。


    今日他是突然聽他的舅母說,皇覺寺的住持少時便有神異之處,傳聞他是羅漢下凡,他可以來找住持問問。他其實不怎麽相信,但還是抱著一絲希望,來向住持詢問兮表姐的神魂下落。


    然而,那住持卻告訴他,他的兮表姐已轉世到了富貴人家,將會一生順遂,讓他不必憂心。


    瞿懷安當時便笑了,不用多想,他就知道這一定是他的舅母做的,隻是為了讓他放棄在她看來不切實際的做法。


    包括舅母和表哥在內,他們都覺得他是受了刺激,以至於入了魔,執著於不切實際的幻想。


    可他知道自己不是。


    兮表姐才沒有轉世,她一定是又一次借屍還魂到了某個人身上,在等著他去找到她。


    瞿懷安沒有當著住持的麵發作,他甚至彬彬有禮地道了謝。


    就在離開偏殿後,他無意間看到了一旁撐傘賞雪的女子。


    那女子二十出頭,綰著已婚女子慣常用的發髻,側顏看著端莊美麗,周身氣質婉約而沉靜。


    她正仰頭看著雪,好像入了迷似的,麵上無甚表情,似在發呆,也不知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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