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開山夫婦正在吃飯,傳文進了屋說:“爹、娘,傳武還是不吃飯,已經三天了,一粒米也沒進。”文他娘哭了,說:“他爹,這可怎麽辦哪?真的叫他餓死?你出個主意。”傳文恨恨地說:“這個強驢,餓死活該,我去勸他一迴他罵我一迴,說我是你們的狗腿子,還把我咬了,你們看我這手,快叫他咬爛了。餓死他,看他還咬不咬!”朱開山說:“他想餓死?沒那麽容易!那年我在北京看見是怎麽填鴨的了,傳文,你給我找個竹筒。”傳文說:“爹,你要竹筒幹什麽?”朱開山說:“你不用問,我自有用項。”

    傳武躺在炕上,看見爹娘和哥哥進來,馬上閉了眼睛。朱開山說:“傳武,我再問你一句,你吃不吃?”傳武搖頭。朱開山厲聲地說:“傳文,給我把他綁了!”傳文麻溜地把傳武綁了。朱開山拿起竹筒說:“把他的嘴給我掰開!按住他的頭!”傳文照辦,朱開山把竹筒對著傳武的嘴,用一根棍子使勁地往嘴裏頂著食物。傳武難受得直擺頭。朱開山對傳文道:“按住他的頭!”傳文手上用了勁,一竹筒的食物灌進了傳武的肚子裏。

    文他娘有些擔心地在一旁看著。朱開山說:“他餓了三天了,一竹筒怕吃不飽,再來一筒!”傳武大叫道:“爹,我服了,我飽了,我吃飯還不行嗎?”文他娘笑了,旁邊的傳文解氣地說:“爹,再給他來一筒!”

    朱開山板著臉說:“小樣兒,和我來這一套,你打聽打聽北京的烤鴨是怎麽喂肥的?你當我那幾年在北京光殺洋毛子了?全聚德我也去過,沒吃過鴨子還沒看見怎麽喂的?將來你們有了孩子胖不起來就這麽喂,幾天就膪起來了。”

    這時韓老海一步插進屋來,見狀大吃一驚,道:“老朱大哥,你這是幹什麽?”朱開山說:“小兔崽子,給我來了個絕食抗婚,我還不信整治不了他!”韓老海大喊道:“老朱大哥,使不得!我閨女不是沒人要的主兒,強扭的瓜不甜,他實在不願意算了。”朱開山說:“算了?你算了我可不算,這事就這麽定了!我要是管不了他,還有臉麵在元寶鎮立著?要是秀兒嫁不過來,我叫他一聲爹!”韓老海說:“老朱兄弟,牛不喝水別強摁頭啊,你就是要他聽話也要慢慢來呀!”朱開山說:“慢慢來?你給他來軟的試試,他能抓唬死你!”

    三天後,屯裏有名的馬媒婆進了韓家門,一張胖臉笑成朵花,對韓老海說:“你就把心放到肚子裏去吧,這門親事有我老馬婆子出馬,那叫馬到成功!老海呀,你這筆買賣賺頭大了,到哪兒找這樣的好人家!我就是沒

    有閨女,要是有閨女,輪不到秀兒的份兒,我早就下手了!你不知道啊,起先老朱還猶猶豫豫地拿不定主意呢,咱嘴裏長的這叫什麽?這叫三寸不爛之舌!叫我三三見九,六六三十六,給他劈頭蓋臉這麽一算,他麻溜地答應了。你看我給你帶來了什麽?朱開山給你立字據了,他應親,你放水。”

    秀兒趴在堂屋門外偷聽。韓老海看著朱開山寫的字據喜上眉梢,說:“他是當著你的麵寫的?”馬媒婆說:“一點不假。你看他按的這個大手印,我的媽呀,簡直是老虎爪子,費了我半盒印泥!”韓老海又皺眉說:“朱開山我知道,說出的話不會坐蠟,可傳武……”馬媒婆說:“這你放心,就憑著朱開山還壓不服個孩子?這樁親事就是板上釘釘了,我就等著吃你們的豬頭了。”

    秀兒歡天喜地地跑到院子裏,和娘撞了個滿懷。秀兒娘嗔道:“什麽事把你歡喜的?”秀兒興奮地說:“娘,傳武他爹答應下定了,日子讓咱挑。”秀兒娘撫著胸說:“這下可好了,娘得趕緊給你置辦嫁妝了。”秀兒說:“娘,你跟爹說說,他就我這麽一個閨女,別像以前似的摳摳搜搜,好好發送我,要不進了他家的門兒讓女婿瞧不起。”秀兒娘說:“我知道,不光你爹要好好發送你,我還給你攢了不少小體己呢,保準把閨女光光鮮鮮地發送出去。”秀兒從側麵摟著娘的肩膀,撒著嬌說:“娘,這些都是後話了,你趕緊催爹去下定吧。”秀兒娘笑了,說:“等不及了?你說養個閨女有什麽用?”

    朱開山正在收拾著犁具。韓老海領著秀兒來了,帶著雞鴨、豬肘子、酒,這是按規矩過大禮。朱開山一愣,說:“哎呀,老韓兄弟,你這是……”韓老海說:“知道你忙,我就先走了一步,這不,給你過禮了。”朱開山說:“哎呀呀,你說你,到底讓你搶到頭裏了!文他娘,快出來,老韓兄弟來過禮了,快來接著!傳文,趕快殺雞!”傳文從廂房裏跑出,問道:“爹,殺雞幹什麽?”朱開山說:“傻小子,你韓大叔和秀兒來過禮了,你說幹什麽?”傳文一愣說:“啊?”反應過來說:“哦!”高興地跑去抓雞,又返迴來跑到秀兒跟前樂嗬嗬地說:“這麽說,你就是我未來的弟妹了?”秀兒有些害羞。朱開山一板臉說:“你這個當大伯哥的,規矩點!”邊說邊下意識地撣著身上的灰塵。秀兒趕緊過來,殷勤地給朱開山撣著灰塵。韓老海笑道:“到底是你們家的媳婦,秀兒從來沒給我撣過灰呢。”秀兒羞赧地說:“爹!”文他娘呱呱笑著跑出堂屋,說:“哎呀,爺兒倆都來了,快屋裏坐。”

    朱開

    山和韓老海落了座。文他娘牽著秀兒的手說:“秀兒,跟嬸兒裏屋坐,咱娘兒倆好好嘮扯嘮扯。”兩人說著就進了屋。韓老海感歎道:“多好啊!老朱大哥,按理說呢,你們娶我們嫁,應當是先媒人提親,兒女相親,再過禮下定,最後擇日子迎娶,這都是有一定之規的。可咱們是鄉鄰,這些過場能免就免了吧。說實話,咱這門親事是我們趕弄你們,有些地方呢,我們就得主動點,你不會因為這個就輕賤了我們吧?”

    朱開山說:“你看你,說哪兒去了?”韓老海問:“咦?傳武呢?”朱開山說:“出去遛馬了,傳文——”傳文一手拎著一隻雞,一手拎著一把菜刀進來,說:“爹,又要幹啥?”朱開山說:“去把傳武找迴來,馬上!”傳文說:“那這雞?”秀兒從裏屋邁出,說:“大哥,雞我來殺吧。”傳文把雞交給秀兒,逗樂地說:“弟妹,受累了。”忽然看到朱開山不高興地板臉瞪著他,嚇得轉身跑出。韓老海說:“該把傳武找迴來,今天咱是把相親、過禮、擇日子捆一塊了,有些事得當麵鼓對麵鑼地定下來,女婿不在眼前不好說話。”

    堂屋內,八仙桌已經擺好了,朱開山和韓老海聊得不亦樂乎。秀兒一趟趟裏出外進地往桌子上上菜,麵帶羞赧,步履輕盈,臉上帶著幸福的微笑。朱開山看著秀兒的背影滿意而無聲地微笑著。韓老海看在眼裏,說:“親家,我沒說錯吧?我這個閨女就是給你們家養的!你看她今天,一進門就和老嫂子形影不離,一直是這個笑模樣。這孩子,頭一樣好處就是心眼兒直乎,不會拐彎,心裏就是一灣清亮亮的水兒,一眼見到底兒。”朱開山說:“跟你說實話吧,秀兒我是早就看好了,要不是她看好了傳武,我想說給老大呢,誰知道她就是眼睛盯上老二了。”

    韓老海說:“那咱就說定了,你們秋天迎親,我秋天嫁女。唉,可是這些話咱沒當著女婿的麵說,我這心裏不踏實。”朱開山說:“有什麽不踏實的?這不,他來了。”果然,傳武牽著馬進了院子,傳文跟在旁邊。

    秀兒飛跑出屋,接過韁繩。傳武依然是不理不睬,大步走進堂屋。秀兒有些委屈地看著傳武。傳文連忙安慰著秀兒說:“他就這熊樣!你別往心裏去。”

    走進堂屋的傳武,一反常態,笑嘻嘻地說:“韓叔早來了?對不住,我去遛馬了,讓你久等了,來,還等什麽?喝酒吧!”朱開山與韓老海驚詫不已。朱開山說:“好,那就喝吧。”韓老海說:“別忙,老嫂子,還有傳文、秀兒都沒坐下呢。”

    韓家放水了——水

    泡子被掘開一道寬寬的口子,泡子水汩汩流淌,漫進朱家的田地……

    朱開山望著被水澆灌的莊稼,慢慢地蹲下,雙手捧起一捧泥水,動情地看著。傳文情不自禁地跪到地上,看著被水澆灌的莊稼激動地說:“爹,您放心,我拚死拚活也得讓咱家今年有個好收成!”文他娘、秀兒及老崔等雇工也都是神情振奮。站在眾人身後的傳武平靜地望著這片莊稼,悵然若失。

    元寶鎮上,夏家的春和盛與吳家的福興祥是兩大山貨店,位置對門,生意上因同做山貨,也自然成了競爭對手。夏家的店麵門口停著兩輛馬車,吳家的店麵門口也停著兩輛馬車,夥計們都忙活著往店裏搬運貨物。

    傳傑站在櫃台上嗚哩哇啦地念日語。夏元璋走進貨棧,站著聽了一會兒,說:“傳傑,你在那兒念什麽呢?”傳傑說:“掌櫃的,街上不是開了家山田貨棧嗎?我跟山田先生學日本話呢。”夏元璋火了,說:“誰叫你學日本話!”傳傑說:“掌櫃的,這兩年街麵上日本生意人不少,咱現在沒和他們打交道,可說不定將來會用得上呢。”夏元璋大怒道:“咱永遠也不會和他們打交道,你記住我這句話,春和盛死也不會和日本人做一筆生意!”傳傑說:“掌櫃的,你哪來的這麽大的火呢?我可從來沒見你發這麽大火。”夏元璋悲憤地說:“傳傑呀,你別忘了,我一家好幾口人都是日本人殺的呀,我和他們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啊!”

    傳傑小聲地說:“掌櫃的,我知道了。”他見夏掌櫃冷眼看著街對麵的福興祥,說道,“掌櫃的,我看眼下不是進貨的時候,價錢不合適,咱何必跟福興祥爭呢?讓他進去,咱再等等,我看這價兒早晚得跌。再說了,咱的庫好滿了,再進就沒地方了。”夏元璋說:“是嗎?你看準了?”傳傑說:“我覺得八九不離十。”夏元璋說:“我也覺得八九不離十。”傳傑說:“那你為什麽……”夏元璋說:“我先不說為什麽,你慢慢地悟。咱先說說,我開這個貨棧最大的心病是什麽?”傳傑說:“這我知道。”努努嘴說,“還不是對過兒。”夏元璋說:“福興祥的買賣做得不地道,專門和咱頂著幹,他現在是改轍了,咱們進什麽他進什麽,咱們出什麽他出什麽,抬價收,壓價出。俗話說,一山容不得二虎,明擺著,他這是想擠垮咱。”傳傑說:“那咱和他們頂著幹,到頭來不就是兩敗俱傷了嗎?”夏元璋笑著說:“不會的,我還不至於這麽傻。”傳傑焦急地說:“掌櫃的,那咱就趕快撤吧,撤得晚了就陷進去了!”夏元璋說:“我不但不撤,還要大進特進,和他有

    的一拚。”傳傑說:“掌櫃的,這件事本來沒我說話的份兒,可我還是想提醒您一句,別意氣用事,到時候鬧個魚死網破大家都不好。”夏元璋咬著牙說:“你放心,網不會破的,魚是死定了!”傳傑說:“掌櫃的,您這步棋我到現在沒看明白,能不能給我點撥點撥?”夏元璋問:“想知道?”傳傑說:“太想知道了!”夏元璋說:“好吧,今天下半夜你起來,我告訴你。”

    下半夜時分,傳傑緊跟著夏元璋站在院子裏。人無語,馬去鈴,幾輛大車馬蹄包著麻袋片悄沒聲地進了大院。夏元璋打開庫門。傳傑舉著燈籠往庫裏一看,大吃一驚,壓低聲音說:“掌櫃的,咱進的貨不止這些呀,都哪兒去了?”夏元璋說:“別出聲,你看到就行了。”說罷指揮夥計們說,“都給我小點聲,輕搬輕放。傳傑,你也別閑著。”傳傑和夥計們一道,無聲地把貨物從庫裏搬上馬車。馬車走了,庫房空了。

    傳傑伺候夏元璋洗了臉。夏元璋說:“傳傑,看明白了?”傳傑說:“掌櫃的,您成天給我說三十六計,這是不是就是您說的,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夏元璋笑了說:“對了。”傳傑說:“掌櫃的,您是不是明裏和福興祥抬價爭貨源,暗裏又把貨送迴去,引著福興祥高價囤貨撐破肚子,貨價一跌他就砸到手裏了?”夏元璋說:“對了,這就是我要看到的結果。”傳傑說:“掌櫃的,我又不明白了,貨主把貨送來又拉迴去,豈不是白忙活?都說無利不起早,人家圖的是什麽?”夏元璋說:“你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我都告訴你吧,看起來我和福興祥進的是一樣的貨,其實就是包裝一樣,裏邊早已經偷梁換柱了,我使的這是連環計。貨主這樣做也有好處,他可以趁機抬價。”傳傑倒吸了一口涼氣說:“掌櫃的,你這樣做也太……”

    夏元璋打斷他說:“是不是心太黑了?所謂兵不厭詐,他福興祥起黑心於先,我春和盛應對於後,生意場上就是這麽殘酷!”傳傑心裏不忍說:“掌櫃的,這樣一來福興祥恐怕要栽大跟頭了,咱不能眼看著他們破產,您能不能緩緩手?”夏元璋威嚴地說:“不能!他不仁我不義,想在生意場上立住腳,你必須有鐵石心腸!再說他也不至於破產。迴去歇著吧,睡不著把今天的事好好在腦子裏過一過。”

    迴到自己的小倉房裏,傳傑躺在被窩裏輾轉反側,他失眠了。

    夏元璋逗著鳥兒,嘴裏哼著京劇《空城計》諸葛亮的唱段:“我坐在城頭觀山景,城外發來了司馬的兵……”心情顯然不錯。傳傑進來,小聲地說:“掌櫃的,吳

    掌櫃的想見您。”夏元璋說:“快請進啊!”傳傑請進了吳老板。吳老板哭喪著臉說:“夏掌櫃的,救救我吧,我要破產了!”

    夏元璋笑著說:“吳掌櫃的,您又要給我演戲!上一迴您就在這屋給我唱了段,唱的什麽來?想起來了,《連環套》,竇爾頓的那段,好啊,銅鍾大呂,繞梁三日,到現在我的耳朵裏還嗡嗡響,您今天唱的這是哪一出?看樣是哭戲,《文昭關》,不對呀,您的本工是架子花呀!”

    吳老板說:“夏掌櫃的,您就別取笑了,前些日子收的那批貨現在價跌慘了,砸在手裏了,您給出出主意,看看怎麽辦好?”夏元璋滿麵怒氣說:“當初我說什麽來?我說咱兩家聯起手來壓住價,穩住市麵,你背信棄義,一個勁地抬價。抬呀,使勁抬,我夏元璋奉陪到底!”吳老板說:“夏掌櫃的,我錯了,我不是人,您高抬貴手救救我。”夏元璋說:“您要我怎麽救您?”吳老板說:“我聽說您沒有庫存,您就把我的庫存吃一些吧,我欠著外邊好多貨款呢。”夏元璋說:“讓我吃您的庫存不是不可以,這價怎麽說?”吳老板說:“我給您打八折。”

    夏元璋哈哈大笑說:“吳掌櫃的到現在還跟我開玩笑,就您那些貨,再不出手就爛家裏了,我頂多出五折,還是看在老相識老街坊的麵子。”吳老板一跺腳說:“五折就五折,我可是要現款。”夏元璋說:“好,成交!傳傑,跟著吳掌櫃的點貨。”

    玉書迴來了,問道:“爸,傳傑呢?櫃上沒有,死哪兒去了?”夏元璋親昵地說:“下了課就找傳傑,我給你看著呀?到福興祥點貨去了。”玉書說:“死玩意兒,讓我給他買書,人家好不容易買到了又找不到他。”夏元璋說:“別急,一會兒就迴來了。哎,玉書,你們小學堂不教四書五經都教些什麽?”玉書說:“教什麽?國文、算數、自然、地理什麽的,還有體育。對了,爸,你給我買台風琴吧,我想下學期給學生開音樂課。”

    夏元璋說:“開音樂課?要風琴幹什麽?拉拉胡琴彈彈琵琶不行啊?”玉書說:“爸!那麽多學生唱歌,胡琴琵琶派不上用場,再說教五線譜也不合適。”夏元璋說:“你還會五線譜?”玉書說:“人家不是正在學嘛!”夏元璋說:“啊,你是現學現賣呀?行,爹支持你。”

    爺兒倆說著話,關德貞袖著手來了,說:“爺兒倆在說什麽呢?這麽熱鬧。”夏元璋說:“哎呀,關先生來了。坐。有事?”關德貞說:“沒事不會打擾您,上迴我托付您的事……”夏元璋一拍腦袋說:“哎呀,你

    不說我還忘了,我給你辦了。玉書,你給關叔叔說說。”玉書說:“關叔叔,是不是您外甥女要找婆家的事?我給問了,也催了,他家老二的婚事定了,可以談談了。”

    關德貞說:“那太好了,那咱就托個媒人去說說?”玉書說:“我最討厭媒婆說媒了,當媒婆的沒句實話。我看這樣吧,明天我領著您去他家看看,你們當麵談,就不用媒婆瞎摻和了。”關德貞說:“哎呀,我的大小姐,這可不太好,哪有舅舅給外甥提親的?”玉書說:“沒那麽多講究,要是講究起來,你們老祖宗還不允許滿漢通婚呢!”關德貞無奈地說:“那好吧,咱也不講究了。”

    文他娘前前後後收拾著屋子,抹桌子,擺凳子。朱開山說:“文他娘,關先生以前也是大戶,他們滿洲人禮數多,挑剔大,咱可不敢慢待了,不管這門親事成不成,都不能失了禮。”文他娘說:“知道了,你念叨不知多少遍了。”朱開山撲哧一聲笑了。文他娘愣了說:“他爹,你笑什麽?”朱開山說:“我笑玉書這孩子,自己還是個姑娘家,倒跑前跑後地給人家做起媒來了,成了小媒婆了,我倒要看看,她要是和傳傑將來成了誰給她做媒。”文他娘說:“他們要是成了還用什麽媒人?孩子是自己對上眼兒的。”朱開山正色道:“那可不行!自古兒女婚嫁,講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有媒人怎麽行?走走過場也得請個媒人,麵子上好看,要不就叫苟合。你沒看韓老海?按說咱兩家還用媒人插一杠子?可他還是打發媒人來提的親,禮數該走到了就得走,省不得。”

    兩人正說著話,院裏傳來玉書銀鈴似的喊聲:“大叔、大嬸兒在家嗎?我把客人關先生領來了。”朱開山和文他娘趕忙迎出門去,朱開山道:“關先生,來得挺早,我正打算到門口迎接呢。”關德貞拱手施禮道:“不敢勞駕。”他看著院子說,“哎呀,沒想到,您這份家業不小啊!”朱開山說:“咳!有什麽,也就是個莊戶人家。關先生,屋裏請。”

    關德貞撩起長衫,躬著腰,斯斯文文地坐下。朱開山對身旁的文他娘說:“文他娘,給關先生上茶。”玉書說:“我來吧。”朱開山一把拉住她說:“不行,你今天是貴客,坐好了!”

    文他娘上茶說:“關先生,茶不好,您就湊合著吧。”關德貞欠欠身說:“叨擾了。哎呀,府上比我想象的要好多了,雖說不是深宅大院、殿閣樓堂,倒也是青堂瓦舍,窗明幾淨。玉書姑娘所言果然不謬。”玉書說:“我兩頭都沒說假話。”朱開山說:“玉書這孩子我信得過。”

    關德貞說:“那是,那是。不過關某一直有一個疑團,如鯁在喉,不吐不快。”文他娘關切地問:“哎呀,關先生吃什麽噎著了?快喝口水送送。”關德貞尷尬地笑了:“非也,非也。”文他娘悄聲地問玉書道:“什麽叫‘非也’?”玉書咯咯地笑。朱開山不滿地瞅了文他娘一眼,對關德貞說:“關先生,內人是笑談,有什麽話就說。”

    關德貞說:“關某看府上著實家業興旺,然,令郎早已過了弱冠之年,何以中饋乏人?”朱開山這一下也有點暈了,直朝玉書使眼色。玉書會意,笑道:“關叔叔,我給你說說吧,大哥在老家定過娃娃親,後來在闖關東的道上失散了。大哥是個重情義的人,一直等到現在,看來是沒指望了,所以現在才談婚論嫁。”

    關德貞說:“哦,明白了,我這就放心了。哎,說了半天,令郎貴庚?”文他娘說:“‘耕’?噢,俺家老大耕地可是好把式,莊稼院裏的活拿得起放得下,沒的說。”朱開山皺皺眉頭,關德貞笑了笑。玉書見此連忙插話說:“大叔,我大哥二十六歲了吧?”朱開山說:“對,屬龍的。”關德貞說:“哎呀,太好了,我外甥女屬雞,這可是龍鳳相配,再好不過了。哎,令郎台甫怎麽稱唿?”玉書越俎代庖道:“大號朱傳文。”關德貞拍掌叫好說:“傳文,好啊,好名字,耕讀傳家,千古文章,好!”朱開山決定以攻為守道:“關先生,您外甥女可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她可願意進我們這樣的莊戶人家?”文他娘也擔憂地說:“是呀,千金小姐我們可養不起。”

    關德貞說:“不然,不然,她們家今非昔比,況且我這個當舅舅的慚愧啊,養她不起了,就是想給外甥女找個妥實的人家嫁出去。我們一不論門第,二不圖彩禮,隻要外甥女滿意,我就做主了,白給你們送個媳婦。哎呀,咱們說了半天,你們總得把令郎請出來讓我見見吧?”

    文他娘領著傳文來了。朱開山說:“見過你關叔叔。”傳文鞠了個躬說:“關叔叔好。”關德貞說:“哎呀,令郎一表人才,玉書所言果然不謬,和我外甥女真是天生的一對。”一拍腦殼說,“哎呀,看我這腦袋,怎麽會忘了呢?我帶著外甥女的小照呢,給你們看看。”說著掏出那文的照片,朱開山接過。

    朱開山與文他娘送走了玉書和關德貞,文他娘問:“他爹,你看這門親事能行?”朱開山說:“行不行的等相了親再說吧,要是看照片好俊的一個人兒。這個關先生也是個滑頭,不見咱傳文不拿出照片,看樣他是對傳文滿意了。”文他娘叨叨

    說:“你說這門親要是成了可就熱鬧了,傳武找了個關東人,這傳文又找個滿洲人,傳傑的那個玉書也是個當地人,沒一個山東媳婦。”

    朱開山笑道:“咋沒有,夏先生家祖輩上就是闖關東過來的。他娘,我倒是挺喜歡老大這門親事,這也叫改良土壤,光有好種沒有好土地也白瞎,換換地兒說不準日後能長成一片結結實實的好莊稼!你沒看咱們從山東捎來的高粱種,今年打的高粱少說多了三成收入。”文他娘被朱開山一番精彩的比喻說笑了,說:“你呀,歪歪理兒就是多,你老朱家的種就是好種?也就是王婆賣瓜,誰不說自己的瓜甜?”朱開山嗬嗬大笑。文他娘說:“你又笑什麽?”朱開山說:“笑什麽?我笑關先生滿口說的話我一半兒沒聽懂,要不是玉書在一邊接話,咱什麽也聽不明白、說不清楚。”文他娘說:“壞了,要是他外甥女和他一樣說話,咱家就全成了聾子了。”朱開山說:“不會吧?她舅是老學究,故意跟咱轉學問呢。”

    傳文從自己的房間走出,說:“爹,他們走了?”文他娘說:“你夾咕哪兒去了?和人家關先生見了一麵,沒說上兩句話就抽身走了。”朱開山說:“沒見過世麵!傳文哪,你覺得這門親事怎麽樣?”傳文沉默了。文他娘說:“你爹問你話呢!”傳文說:“爹,你真的要給我說親?”朱開山說:“這樣的事能兒戲嗎?”傳文說:“爹,俺還是想等等鮮兒,俺總覺得不一定哪一天鮮兒會找上門來的,到那時候可怎麽辦啊!”朱開山說:“老大,不能再等了,老韓家催著咱們傳武迎親呢,你怎麽也得趕到傳武前頭去,你不成親壓著倆弟弟也不是事兒。”文他娘說:“我也是這麽說的。鮮兒她是嫁過的人了,不會進咱家的門了,你就把她從心裏摳出去吧,你這麽大了,該成親不成親,從哪方麵都說不過去。”傳文低下頭,半晌才說:“俺聽爹娘的。”

    夜深了,傳武睡得正香,傳文卻沒睡意,他坐在炕頭上,手裏擺弄著當年鮮兒闖關東路上剪下的頭發,旁邊是那文的小照片。傳文默默地看著,大滴的淚珠滾落臉頰。良久,他長歎一口氣,慢慢地包起鮮兒的頭發。

    這一天,傳文和那文相親謀麵。關德貞領著那文上了門,對朱開山兩口子說:“那文啊,這是你朱大叔,這是你朱大娘。”那文行了滿族見麵禮,舉手投足,氣度不凡,說:“叔叔好,大娘好。”朱開山滿意地打量著那文,文他娘高興地說:“好,姑娘也好。”關德貞說:“還有你朱大哥。”那文又行了禮說:“朱大哥好。”傳文有些不知所措,嘎悠著嘴說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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