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就是不好。”


    謝華香沒想到,年輕時候的沈庭生,居然是這麽一個食古不化的小頑固,讓她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想了想又覺得自己比他多活了那麽多年,實在沒有必要跟一個小年輕置氣,於是放軟了語氣:“哎,沈庭生,你後來幹嘛又讓我去你家裏住了啊?是不是看我差點兒住到沈偉軍的家裏去,你吃醋了啊?”


    說到後麵又忍不住逗起他來,看他害羞臉紅得麵紅耳赤的樣子,真是太好玩了,變老以後的沈庭生可不會這麽麵皮薄了,不管遇到天大的事,都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謝華香以前根本就沒有見過他羞窘無措的樣子。


    果然沈庭生立刻著急起來:“我不是!”


    “那又是為什麽呀?為了不讓我住他家,連我們的婚約都肯承認了,不是吃醋是什麽啊?其實我仔細想一想啊,沈偉軍長得也挺不錯的,聽說他家的條件還很好?對了,他家的條件為什麽會這麽好啊?”謝華香興致勃勃地問。


    沈庭生急切地說:“他不是好人,你住到他家裏會吃虧的。”


    謝華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啊?為什麽呀?”


    這迴沈庭生卻怎麽也不肯再說了,不管謝華香怎麽追問,他就是一句話:“反正他不是好人,你以後也別跟他走得太近了。”要不是謝華香知道他絕對不是一個口舌笨拙的人,還以為他真的是吃醋然後又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呢!


    第24章 家徒四壁


    沈庭生的家似乎離村口的大槐樹還挺遠的。


    鄉村的道路沒有路燈,沿途路過的人家, 大多數都是黑燈瞎火的, 偶爾有一兩家透出昏暗的油燈光, 不時有犬吠聲響起, 謝華香一向怕狗, 可是坐在沈庭生推著的獨輪車上,晃晃悠悠的,她的心裏麵充滿了安全祥和的感覺,隻覺得人生安好, 哪怕他將來不能成為那個全國知名的青年企業家, 就算他一輩子都是個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 生活在這個充滿了牲畜和肥料氣息的鄉村中, 她也是願意的。


    路旁的人家漸漸稀疏,遠處大山黑壓壓的影子越來越近, 沈庭生的腳步還是沒有絲毫停下來的意思, 謝華香不禁有些奇怪:“你們家該不是住在山裏吧?”


    沈庭生悶聲說:“在山腳下, 就快到了。”說話間不禁又有些後悔, 不該讓她住到家裏來的, 她在城裏住得那麽熱鬧,怎麽住得慣這麽孤單冷清的地方。


    說著他似乎想到了什麽,在路過一戶人家的時候, 突然停了下來, 把車子放下:“你先等會, 我去拿點東西。”


    沈庭生走後, 謝華香伸手搓了搓雙臂,鄉間的夜晚空氣涼浸浸的,四周黑黝黝的,大山的影子幻化成各種可怕的形狀,時間長了還真的讓人有點害怕的。


    謝華香突然想起來,上輩子她跟沈庭生迴老家,雖然那時候鄉村的景色已經完全不一樣了,但大概的地理方位她還是記得的,他家肯定不是在這麽偏僻的山邊,而是就在村子裏最熱鬧的地方,拔地而起的氣派小別墅,莊嚴而有氣勢的祠堂。


    村子裏大多數人都姓沈,但祖宗祠堂卻分了好幾處,謝華香記得,沈庭生家的祠堂是最大最氣派的,她當時還覺得沈庭生家是村子裏最大的家族呢,可為什麽現在看起來卻完全不是這樣的?


    懷著滿心的疑問,沈庭生喘著氣跑迴來了,遞給她一樣東西:“幫忙拿著。”


    謝華香接過一看,原來是一盞煤油燈,黑色的燈座,上麵有一個玻璃罩子,這煤油燈她家裏也有,平時偶爾停電的時候也會拿出來用,燈光昏暗,還會散發出一股濃濃的煤油味,謝華香並不喜歡。


    “怎麽突然去拿這個……”話還沒說完,謝華香突然意識到,這盞燈也許就是專門為她去借的,記得上輩子閑聊的時候,沈庭生偶爾不經意地說起過,以前家裏窮得連煤油燈都點不起,平時他們都摸黑慣了,可是想到她也許不習慣……


    謝華香心裏甜甜的:“謝謝你啊!”還是別告訴他其實她媽幫她準備了好幾大包蠟燭了吧!


    “到了。”沈庭生停下了腳步,順便朝屋裏喊了一聲,“幺妹!”


    沈麗華和沈家奶奶已經先一步到家了,沈家奶奶年紀雖然不小了,可常年勞作,腳步還是挺利索的,幺妹飛快地蹦了出來:“哥,謝姐姐,你們迴來啦!”


    沈庭生讓她帶謝華香進去:“順便把煤油燈點上。”


    謝華香轉身想去拿行李,沈庭生立刻說了一句:“別動,放著我來。”


    沈麗華也用力把她拉了進去,按在一張凳子上坐下:“謝姐姐你在這裏等一會兒。”


    小心翼翼地把煤油燈放在桌麵上,跑進跑出地忙活了一會兒,謝華香在夜晚看東西的能力比不上他們,隻覺得眼前烏漆抹黑的一片,什麽都看不到,直到小姑娘手裏拿著一根點燃的細枝出來。


    沈麗華小心地護著細枝上的火苗,來到桌前,仔細研究了一會兒,這才擰開煤油燈的玻璃罩子,把燈芯點燃,再把罩子蓋上,謝華香這才看清了這屋子的模樣。


    屋裏似乎還挺寬敞,但空蕩蕩的,隻有一張滿是裂縫的木桌,兩張條凳,一張自己坐著,另外一張橫在桌子的另一端,還有靠門的那一邊牆角黑乎乎的,似乎堆了一些農具,除此之外就什麽都沒有了,可真是名副其實的家徒四壁。


    再迴頭一看,謝華香不禁啞然失笑,沈麗華這小姑娘正趴在桌麵上,好奇地看著煤油燈,一隻手擰著燈上的一個旋鈕,隨著她手指頭的轉動,燈芯上的火焰也變得忽大忽小。


    小姑娘“咯咯”地笑了起來,漂亮的大眼睛裏有兩簇火苗在跳躍,“真好玩。”


    “好玩嗎?”謝華香也趴下來跟她臉對臉地盯著煤油燈,好像是挺好玩的,她也有點手癢癢了。


    “嗯,我們家沒有煤油燈,去別人家看到了,我哥怕我弄壞,都不讓我碰。”


    “幺妹,玩什麽呢,還不快來幫忙!”沈庭生提著行李進來,順嘴喊了一句。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在鄉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早就是家裏家務的主心骨了,沈麗華一聽她哥喊她,立刻把煤油燈調整到一個合適的亮度,然後像一隻兔子似的蹦出去了。


    謝華香見她剛才玩燈芯玩得有趣,忍不住也伸出了魔爪,一點點地把煤油燈的火光調到黃豆大小、綠豆大小,正當她致力於把火光調到米粒大小而又不熄滅的時候,身後冷不防傳來一個聲音:“行李都拿進來了,你看一下要不要把被褥拿出來?”


    謝華香被他嚇得手一抖,眼前突然一片黑暗,煤油燈的火終於被她玩滅了。


    然後就聽沈庭生無奈地說:“你先坐著別動。”


    就聽見他拿著煤油燈走開了,過了一會,提著燃著的燈站在她麵前:“來吧!”昏黃的燈光映在他的臉上,五官益發地立體深邃,眉目中流淌著一種流水般的溫柔。


    謝華香趕緊站起來跟他一起進去準備好的房間,房間的情況倒是比她想象中要好一些,屋角一張木板床,剛剛用清水擦洗過,幹幹淨淨的。


    她帶過來的那堆行李就放在床邊,謝華香借著煤油燈的光翻找出她帶過來的被褥,一塊毛氈鋪在床板上,上麵再鋪上一張草席,枕頭用枕套套好,蓋上枕巾,最後拿出一床碎花被子,中間套著一張薄薄的棉被,胡愛春說鄉下的晚上涼,不能光蓋被單,所以特地找彈棉花的師傅給她打了這麽一床薄被子。


    大概是覺得姑娘家床上用的東西別人不好隨便碰,沈庭生隻提著燈在一旁靜靜地站著,並沒有插手幫忙。


    把被子鋪好之後,謝華香直起腰,拍了拍雙手:“好了,對了,我想洗個澡。”在家裏的時候,紡織廠有鍋爐房,專門燒熱水供全廠職工家屬使用,熱水管夠,還有專門的洗澡房,所以即使是寒冬臘月,她也養成了天天洗澡的習慣。


    這幾天在火車上都不能洗澡,天氣又熱,她早就覺得全身黏糊糊的難受極了,好不容易安頓下來,第一件事當然就是想要好好地洗個澡清爽一番。


    沈庭生似乎躊躇了一會兒:“行,你等等,我讓幺妹去給你燒水。”


    剛好沈麗華在外麵喊了一聲:“謝姐姐快出來吃麵。”


    難怪一進門就沒看見沈家奶奶,原來是到灶房做飯去了,沈家奶奶站在桌旁搓著手:“這麽大老遠過來,肯定餓了吧,家裏也沒有什麽好東西,先將就著吃點兒吧!”


    謝華香確實是餓了,之前在大隊長家就沒怎麽吃飽,再聞到麵條的香味,肚子裏的饞蟲一下子就被叫醒了,她高高興興地拿起了筷子:“那就謝謝阿婆了。”


    清水煮的白麵,連油花也沒有幾顆,但柔韌爽口,咬下去有股醇正的糧食清香,跟她平時吃的麵條並不一樣:“這是自己手工做的吧,吃起來跟外麵買的不一樣。”


    沈麗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這是我阿婆做的,阿婆的手藝最好了,外麵的麵條不是這樣的嗎?”她還從來沒吃過呢!


    “嗯,沒那麽香,而且煮久了很容易爛,一夾就斷了,我也帶了過來,你想吃的話明天做給你吃,我還帶了好多好吃的呢!”謝華香又夾了一筷子麵條送入口中,真香,難怪上輩子沈庭生最愛吃某家街頭小店的手工麵條,說是有家的味道。


    “真的?太好了!”沈麗華高興得直拍手,被她奶奶用力打了一下她的手背,“再多的好東西那也是人家謝知青的,不許惦記著。”


    沈麗華失望地撅了撅嘴,沒忍住又重重地咽了一口唾沫,麵條太香了,她還是過年的時候吃過麵條,這都快半年了呢!


    “對了,你們怎麽不吃?”謝華香突然想起隻有自己一個人在吃。


    沈家奶奶說:“你吃,我們吃過飯了,不餓。”


    謝華香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們大概是把家裏最好的東西都拿出來招待自己了,再看看沈麗華那藏也藏不住的饞樣,笑了笑說:“幺妹要不你拿個碗出來,我分一點給你吧,你看這麽多,我也吃不完。”


    沈麗華看一看那碗麵,又看了看自家奶奶,終於還是搖了搖頭:“不用了,我不餓。”


    謝華香笑了笑,再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謝謝阿婆,麵真的很好吃,但我吃飽了,真的吃不下了。”


    最後見她真的是不肯再吃,沈家奶奶才把剩下的半碗麵條端迴灶房裏。


    沈麗華也被她哥叫去燒水了,謝華香才知道,原來沈庭生是給她折騰洗澡的地方去了,沈庭生把她帶到灶房後麵的一個小屋子裏,把煤油燈掛在牆上釘著的木鍥上,屋裏放一個木桶和木盆,屋子一角的牆塌了半邊,四處透風,而且原本大概是沒有門的,不知道他從哪裏找了塊門板過來豎在門上算是遮擋。


    第25章 溫暖的味道


    沈庭生拎了一桶熱水進來, 讓她兌盆裏的冷水:“先將就在這兒洗一下吧, 我讓幺妹在外邊守著,放心, 不會有人偷看的。”


    條件確實有些簡陋, 不過看這樣子,還是特地為她收拾出來的, 平時他們自家人洗澡的地方,恐怕比這還差呢, 謝華香自然沒什麽好挑剔的,自己搬起門板豎在門洞上, 匆匆忙忙脫了衣服就著盆子洗了起來。


    沈麗華果然一直站在門外, 說是她哥怕謝華香在裏邊害怕, 所以一直大聲地唱著歌兒, 大概是本地的山歌, 謝華香一點兒也聽不懂她唱的是什麽, 隻覺得她聲音甜美, 小調兒也輕快動聽。


    說實話, 屋子裏黑梭梭的, 四周暗影重重,要不是有小姑娘的歌聲陪伴, 她還真的會有點兒害怕。


    不過謝華香也不好意思讓人一直在外邊唱著歌等她太久, 迅速地洗好澡, 換上幹淨的衣裳, 她搬開了門板:“我洗好了, 盆裏的水倒哪兒去啊?”


    屋子裏沒有下水的地方,謝華香也沒敢把水弄到地上,是蹲在盆子裏洗的。


    沈麗華拉起她迴房:“沒事,我哥會倒的,謝姐姐你早點兒歇著吧!”


    特地把煤油燈留下來給謝華香用,臨出門前還特地交待一句:“謝姐姐晚上要上茅廁或者有其他什麽事就喊一聲。”


    謝華香也是真的累了,躺在床上伸了個懶腰,抱著散發著肥皂和太陽清香的被子,心裏甜絲絲的,跟沈庭生在一起的新生活,真的要開始了呢!


    哪怕是住在這樣簡陋的屋子裏,點著一盞昏暗的煤油燈,隻要是對的人在身邊,這昏黃的光暈也有了一種溫暖的味道。


    哦,對了,這油燈還是滅了吧,大概對他們來說,點煤油燈也是一項奢侈的開支呢,畢竟煤油也不便宜。


    想到這裏,謝華香伸出手,擰滅了煤油燈。


    然後長長地發出一聲舒服的喟歎,翻了個身,糟了,被小姑娘說中了,她真的想上茅廁了。


    沒好意思喊人,幸好她的眼睛這會兒也有點兒適應黑暗了,依稀看得到一點兒影子,謝華香抹黑起身穿上鞋子,慢慢地摸索著出了門,其他地方也不敢亂走,憑記憶走到了堂屋,沒見到有人,隻聽到灶房那邊似乎有點聲音,便走了過去。


    才走近幾步,便聽到原來祖孫三人都在灶房,正在為之前謝華香吃剩下的那半碗麵條的歸屬而爭執著,沈家奶奶覺得應該留著明天早上再給謝華香吃,畢竟這是用家裏剩下的最後一點白麵做的,除此之外家裏再也沒有別的好東西了,一大早的臨時去借也來不及,人家初來乍到,總不可能跟著自家吃糠咽菜。


    沈庭生卻說什麽也不同意,說沒有用剩飯招待客人的道理,明天的早飯他自有辦法解決,非要沈家奶奶把麵條給吃了,奶奶讓給幺妹吃,幺妹又推給哥哥,一家三口推來讓去的,最後才一人一口,三個人無比珍惜地把那幾口麵條給分吃了。


    謝華香鼻子一酸,眼眶就紅了,一直知道沈庭生早年的時候日子過得苦,可怎麽也沒想到居然苦到這個程度,一碗在她看來平常至極的白水煮麵,實際上他們家珍貴無比的美味佳肴,卻又在她來到的第一時間,毫不猶豫地端出來給她。


    沈家人是真心待她好,她謝華香也不是不知道感恩的人,既然她已經來了這裏,今後就必然會盡一切的努力,在這兩年讓他們都過上好一點的日子。


    至於兩年之後,那就不用她操心了,她生哥可是最最最先富裕起來的那一批人,自然會帶著一家人致富奔小康的。


    來到沈庭生家鄉的第一個晚上,謝華香就在這種充滿了感恩和鬥誌的激情中睡了一個好覺,直到第二天清晨被透過窗戶的光線和清脆的鳥鳴聲喚醒。


    沈家人大概都已經起來了,謝華香在屋裏就能夠聽到沈麗華用翠鳥一般的嗓音在嘰嘰喳喳跟阿婆說話,還聽得見她邁著輕快的腳步跑前跑後幹活兒,猶如一隻勤勞的小蜜蜂。


    謝華香心情很好地起了床,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地擺放在一側,從行李袋中找出自己的牙刷口盅和毛巾,打開房門走了出來。


    沈麗華立刻像一隻小鳥一樣飛了過來:“謝姐姐,你起來啦!那你先歇會兒,早飯還得等一會。”說完好奇地看了看她手中的洗漱用品,“咦,這些是什麽?”


    農村人幾乎都沒有刷牙的習慣,沈麗華打小就沒見過牙刷,自然覺得新奇,謝華香也不奇怪,她早就聽沈庭生說過,他們以前在鄉下都不知道要刷牙的,他算是比較講究的了,也隻是用柳枝磨毛以後,蘸點兒鹽用來擦牙齒而已,像他奶奶那一輩的,一輩子都沒見過牙刷的大有人在。


    他也是後來做生意成功了,經常到城裏去之後,才知道原來城裏人是天天都要刷牙的,這才慢慢地學著城裏人的各種衛生習慣。


    謝華香笑著說:“這是牙刷,用來刷牙齒的,來,我告訴你怎麽用。”為了防止在鄉下買不到替換的牙刷,胡愛春特別貼心地給她帶了好幾支新牙刷,謝華香索性迴房又拿了一支給沈麗華,“這個給你,要每天刷,牙才不會壞。”


    沈麗華急忙縮手:“不,我不能要你的東西。”


    謝華香板起臉:“那你就是不把我當一家人啊!”


    沈麗華急了:“不是的,謝姐姐,是阿婆和我哥從小就教我,不能隨便拿別人的東西。”


    “那我是別人嗎?”


    “當然不是啊,你是我嫂子啊!”


    這聲“嫂子”深得謝華香的心:“你知道就好,我的東西還不都是你哥的?你不好好刷牙,以後牙壞了,還得我和你哥花錢去給你治呢!”


    沈麗華嚇壞了,趕緊接過牙刷:“那謝姐姐你快教我。”


    謝華香笑著看她:“怎麽又不叫我嫂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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