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陽恰似一輪圓滿的月,照在無際的雪地上。


    一道金光破空而來,聚成一個模糊人影,順手劃出一道更加燦然的金光,像憑空劃開一層簾幕,不等人影清晰就順著縫隙鑽了進去。


    一輪赤陽投下淡紅色光線,照得一境草木都像生長在一把紅色的紙傘下麵。先天穀的草木已比外界豐茂,這裏的草木更勝先天穀,接天青葉無窮,宛若一個翡翠之境。


    南無鄉收了道法自然,見外一圍有七十二根光柱從地上升起,內一圍有三十六根光柱從天上降下。他恰在兩圍光柱之間,三兩步邁到這一百零八根光柱的正中心。


    這裏有一座丈許大小,一人高矮的雙層陣台。上一層插著三十六根青柱,下一層插著七十二紫柱。李精微守在台下,見南無鄉來了,詫異道:“道友,你可早來了幾日。”


    “形勢有變,我隻好提前破開先天穀,這青蓮洞天也不能等了。”南無鄉四下裏望了望,“至於這陣勢,我來助上一臂吧!”


    話落氣沉丹田,再提氣時,張口吐出一枚核桃大小的金珠。珠上紫氣氤氳,一漲一縮,渾似在唿吸跳動。


    李精微見南無鄉來時沒有起身,見這顆金珠時卻跳起來道:“你小子竟修了顆內丹!”


    “又不是什麽好東西,妖將修得,我還修不得了?”


    南無鄉不覺得這有什麽大不了的,吹口氣,把金珠送到陣盤正中。


    珠上紫氣一卷就噴出一團蠅頭大的符文,這符文分成一百零八道射出光團,還一離開光團就變做銅錢大小,沒入或青或紫的陣柱之中。


    四周的光柱頓時靈光大放,一個刺目的功夫就暴漲數倍,前頭還在赤陽之下,轉眼卻高過赤陽,反把這顆赤陽圍住了。


    “道兄這裏草木繁茂,還勝過先天穀,就是生靈少些,久看反覺無趣。”南無鄉乘機點看,四周是一片荷塘。荷葉碧綠,花比日紅,就是荷下不見魚蛙,蓮上不見蜂蝶。


    “這顆太陽晝則為紅,夜則為紫,放出的光線草木受了生機竟發,生靈受了皮開肉綻。”李精微解釋說。


    “紅橙黃綠青藍紫,這綠油油的葉子不喜歡黃色、白色,倒喜歡紅色、紫色,真是有趣。我出身曦族,崇拜光明,卻不曉此事。”南無鄉感慨後,把剛剛大戰饕餮風的事說了。


    李精微聽說饕餮風以一敵五,還讓他們吃了大虧,比看見南無鄉的內丹時更驚訝幾分。


    妖族退卻不久蕭廣仁便坐化了,恰好他開了天門,從此執掌應天書院。前些天收到南無鄉傳書,要把天地二陣與青蓮洞天合煉成一件法寶,作與雪族巨人交戰的戰場。


    這是南無鄉見到饕餮風的第二天,當時雪災尚不明顯,李精微被他嚇了一跳。


    相比先天穀,東海三洞天更似鯤鵬秘境,要在合適的時間才能打開。正是因此,妖族每次來時都尋不到三洞天的入口。


    如今不是洞天開啟的時機,但也不是完全沒有打開的辦法。可南無鄉不但要進入青蓮洞天,還要把青蓮洞天煉成法寶,李精微也難以說服同門。


    是他知道南無鄉不是無理取鬧之輩,力排眾議,決定先在洞天之中布置天地二陣。後來果然長夜無明,南無鄉又許了些好處,總算讓他說服了同門。


    照南無鄉所言,這天地二陣是他參悟天地二經後重新排演的,演化二十五天後,那一百零八根光柱就會與秘境合一,反像籠子一樣把赤陽鎖在陣內。


    他守了二十一天,就想看這一百零八根光柱怎麽把赤陽鎖在籠子裏,未想南無鄉信手就做到了。這讓他更難揣測南無鄉的修為了。


    再思其言,那兩個化身也與大戰妖皇時的南無鄉差不多。龍天消化了妖皇的功力,儼然是另一個妖皇。存思既與他們聯手,哪怕是最差的一個,又能差到哪兒去?


    想這五人尚不是那人對手,難怪南無鄉要煉一座秘境做戰場了。隻是這人如此兇悍,煉一座秘境就夠了麽?


    他張了張嘴,但見南無鄉從袖中放出一條赤蛇來,鬥折遠去。跟著也盤坐一旁,隻將道法自然立在身側,默不作聲,又不好多言了。


    指靈針四處亂轉,青蓮洞天的地氣隨之周轉。時而天現異象,時而地湧金光,光柱也越來越清晰明亮。卻是南無鄉運用造化功,把此境的靈力聚集到二陣之上。


    轉眼就是三天時間,赤蛇含著一層斷塔迴到南無鄉身邊。此時南無鄉的內丹靈光慘淡,臉上滿是汗珠,顯然消耗不少,拿了這層斷塔後卻一臉喜色。


    李精微不禁慚愧。即然決定開天,洞天內的東西自然早被他們收拾一番,可他們隻拿了修士用的,凡人用的都落下了。赤蛇收的都是些老的嫩的草葉,生的熟的果實,不單凡人用的能收盡收,家畜野獸吃的也沒落下,顯然是要帶到南疆的。


    “天地二陣已經反客為主,可以開始第二階段的煉化了。”南無鄉說。


    李精微隨著他一起看像天空,赤陽擴展成一個丈許大的光輪,像是離地麵更近了一些。光柱的變化更大。


    七十二根地柱中有三十六根合而為一,成了一根更加粗壯的光柱,接天連地;剩下三十六根與天柱相對,像兩個車輪的幅條一樣環繞著這根光柱。看起來就像——


    南無鄉忽然朝內丹吐出一根氣柱,這顆內丹就像用出最後一點靈力,放出一股一閃而逝的靈光,丹下兩層陣台被靈光一照就大了數倍,在轉動中沿著中間的光柱徐徐升起。


    天空中,兩層輻條一樣的光柱也隨陣台飛旋,如此浮光掠影的一陣變化後,兩層陣台在半途中分開,一上一下的套著中間的光柱。


    所有天柱都在旋轉中合在了上麵的陣盤上,地柱則合在了下麵的陣盤上,就像傘杆串起的兩個傘拖,分別托起傘骨和傘架。


    “以天地二陣為骨架,竟要把青蓮洞天煉成一把傘麽?”李精微饒有興致的看著,“傘骨是有了,可天空怎麽能變成傘布呢?”


    就在此時,南無鄉收迴內丹。順勢朝赤陽一點,赤陽的光焰狂湧,足足占據了傘骨下小半的天空。又朝道法自然一點,指靈針旋動間,四方也噴出四根火柱。


    這五股火焰交匯,射出數不清的火舌,燒得風起雲湧,空間扭曲,四野通紅,燒得地氣上升,天氣下降,反複玄黃。


    李精微恍然驚歎道:“竟是逆轉天地開辟之理,使陰陽二氣相衝相撞,互相克化,而使天地重歸開辟前的狀態。”


    南無鄉抽出神來,手扶在道法自然上,星鐲護手燦燦然放出一團光暈,把這熔煉天地的融融烈焰隔在自己與李精微外麵。說道:


    “道兄聽說我要煉洞天為法寶,等著看我笑話。我哪有煉化洞天的本事?好在分分合合是自然之理,我不能煉洞天,洞天卻能自煉,你我看它重歸玄黃便是。”


    李精微道:“青蓮洞天雖比先天穀小些,也有山川百座,奇花萬種,我百思不知該怎樣煉化。道友把天地二陣與青蓮洞天融合,就像一頭亂發編成辮子,這叫‘滿頭亂發沒發抓,編成辮子就好抓’,又使赤陽周轉陰陽二氣,讓天地自相煉化,這叫‘滿天蜜蜂亂嗡嗡,擒住蜂王自歸宗’,用巧力而奪天工,倒陰陽以成造化。”


    “道兄文采不俗,我就想不到這麽恰當的比喻。現距寶成還有一日時光,不如先為此寶取個名字。”南無鄉請求道。


    “寶貝是你的,名字卻要我取?”李精微搖著腦袋,見周天火氣之中,玄黃二氣動蕩,感慨道,“看見這把傘,我算相信先天靈寶是先人煉製的法寶了。我想到一個名字,不過你煉這把傘不是自用的,名字還是你自己取吧。”


    南無鄉見他賣關子,服了枚九轉大還丹恢複靈力,又把精力放在煉寶上了。這還丹是龍天帶來的,總計五枚,每一枚都代表一個妖族先天的隕落,可見妖族亂成什麽樣了。


    這一日間,先是赤陽與地火把這方世界燒得煙煴沉浮,變天清地濁為玄黃交錯,跟著玄黃氣重,又反過來遮了赤陽,混成一團團星河般卷動的混沌漩渦。


    漩渦聚小成大,複從水乳交融變得涇渭分明。到最後玄歸玄道,黃歸黃道,卻沒有上升下沉,重開天地,終於演化成一把傘的兩麵。


    對著南無鄉與李精微這一麵,像秋夜裏沒有星辰的極高的天空,漆黑深邃。赤陽的光芒照上去,卻因為沒有塵埃和雲朵遮擋而隻能直接透過去,留不下一點兒光的痕跡。


    “成了!”南無鄉舒展一口氣。


    這片極高的夜空應聲就裹著赤陽降了下來,越降越小,還在半途中自行合攏。最後變做兩尺高矮,落在南無鄉手裏,傘內傘外還繚繞著一縷縷玄黃氣。


    “隻能叫他玄黃傘了。”南無鄉說。


    這傘的外層是黃色的。傘布與傘骨渾然一體,就像荷葉的葉脈與葉片,沒有縫補拚接的痕跡。攏起後傘布內折,就隻能看見青色的傘骨,紫色的傘柄。


    南無鄉把手伸進傘裏,摸出一顆拳頭大小,紫、紅相間鐵塊,還帶著赤陽的餘溫。李精微見了嘖嘖稱奇,他怎麽也想不到,一直照耀洞天是這麽個小東西。


    濤聲澎湃,卻是煉製洞天溢出的火力化了附近的海冰。


    忽的接連兩聲開天之響,雷光與火光分別布滿了東南與西南兩個方向的天空。


    海麵上憑空多出兩座巨島,激起兩股滔天海嘯,洶湧的海浪覆蓋了中原大地,讓桑田變滄海,又讓滄海變桑田,反複幾次,填滿了先天穀開天裂出的溝壑,洗去了九州的銀裝雪色。把深海裏幸存的魚鱉衝到山上,洞穴中的避災的野獸帶到海中。


    李精微被這種慘烈動容,知道是般若寺與無極觀的洞天降臨此界引發的異象,不解道:


    “道友,扁舟子不知道另外兩家洞天的位置,何不安排百姓躲入這兩處洞天避劫,而要把這兩處洞天也開了呢?”


    “我也想過,想了七天,認為這是偏安之道。”南無鄉說,“饕餮風不死,所有喘氣兒的都活不了,早晚要死。要解救眾生,隻有斬殺此人,殺得越早,活下來的生靈越多,殺得越晚,死去的生靈越多。他的袋子遮了東海,就是法力到了東海,開這兩處洞天,讓小天地與大天地相撞,釋放的火氣可以克製他的寒氣,消耗他的法力。”


    李精微已經被南無鄉震驚太多次,但都不如這一次,不是因為他的話,而是因為他無比堅定的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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