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好在二人尚可憑氣息找到彼此。


    “我在未時渡劫,用十一個時辰,現在該是午時,太陽最高的時候吧。”南無鄉看了看頭頂,疑惑地掐算起來。


    “是啊。”黎明雪也在奇怪。


    “啊,不好!”


    南無鄉忽然驚唿,伸手抓來一股風。往身前一丟就化作一股陰灰色旋風,往上一起就有十幾丈高,隨後向內一聚,化作一座六角七層的寶塔。


    黎明雪張了張口,但還來不及說話。南無鄉又緊張道:“你顧好明兒,我過去看看!”


    話落手執拂塵柄朝心口一點,一隻七彩火鳳口銜並蒂花枝而出。繞穀口飛了一圈後迴撲到南無鄉身上,忽的一下,人與火鳥同時消失在火焰中。


    黎明雪來到六欲七情塔下,正好接住一個遍體冰霜的人,劍眉星目,比她高上半頭,看膚色似乎與寒冰融為一體了。


    “明兒。”


    她關切的喚了一聲,將手掌按在冰層上,試圖用法力化開冰層……


    大雪山雖也不小,但它是因為常年飄著大雪,而不是山大才得名的。


    自在這裏莫名其妙的挨了一掌,南無鄉就對此地敬而遠之。今日重來,更被嚇了一跳。


    天空照樣飄著如席大雪,同樣陰暗得反常,也因此一下就把他吸引到最關鍵的地方。


    一頭丈許高矮,龍首牛身的四目異獸站在大雪的最高處,口噴出一陣陣風刀雪劍,正在攻擊一條當空舞動的銀甲巨龍。


    巨龍由數不清的玉劍組成的,頭上有二人,正是鶴無雙與舒妃君。


    其中舒妃君顏色慘白,顯然是受了重傷;鶴無雙汗如珠滾,全力操持巨龍,想把異獸噴出的寒風大雪頂迴去。可巨龍的寒氣似乎為異獸所克,隻能發出一聲聲無力的咆哮。


    異獸的背上也有一個壯漢,身高九尺,生得肌膚如冰,藍色湛藍。頭上有五支崢嶸怪角,一支在眉心,四支在兩鬢,像倒著長的冰溜子。


    南無鄉瞥到此人就生出一絲熟悉的寒意,才意識到自己在雷災中那一驚非是因為雷災,而是因為此人!這樣想來,雲散而不見天光的異象恐怕也是此人的手筆了。


    心就更加謹慎,把拂塵往身後一甩,帶出道法自然來。此劍往天上一縱,下來時就是一枚山嶽大的印璽,砸向那藍臉壯漢與其身下的異獸。


    另有十二道金光從劍鞘外麵射出,迎頭破開異獸噴出的風刀雪劍。


    南無鄉想趁機喚走二人,可他頗有信心的純陽劍印,竟被那漢子手掌往上一翻就啪一聲拍得倒飛出去,藍臉漢子與其身下的異獸紋絲未動,絲毫未受影響。


    “何人壞我好事。”那漢子挑眉頭,屈指一彈,指甲化作一口飛刀而出。


    在劍印被破時,南無鄉已生警兆。心神一動下,一隻火鳳自上麵衝下來,口吐出道火長明劍,嗤的一聲,先迎頭把這口飛刀斬作一股白氣,又繼續向這漢子斬去。


    南無鄉把鳳凰法相留在上麵,是要接引他們返迴先天穀的,卻提前用了。隻好念動劍訣,又引金光劍迴來,好用雷遁離開這是非之地。


    豈料那異獸四目裏同時射出一道白光,卻不是向著他,而是朝著鶴無雙去的。鶴無雙操縱巨龍,吐劍氣擋了兩道,卻被第三道破開龍首,第四道洞穿心口,一身生機就此冰結。


    南無鄉又怒又急,卻不敢戀戰。一步邁到二人身邊,一手抓著一個,與金光劍身劍合一,雷遁而走。


    藍臉漢子又一巴掌拍飛了道火長明,火鳳兩展翅膀,一展用雙爪抓迴道法自然,二展用口銜住道火長明,隨後又化作一團火光消失了。


    萬裏之外,南無鄉顯身之後往北望了一眼,不禁打了個寒顫。恰此時火鳳帶著兩口寶劍憑空出現,著急忙慌的往他身上一撲,同迴先天穀了。


    大雪山上,那異獸背上的漢子有些詫異的看了看左右。


    此時天色漆黑,此人目光如炬,照應出左右成排結隊,全是身高數丈的雪族巨人,一眼望不到頭。左右如此,身後更多,隻是越往後的個頭就越矮,但也都遠超常人。


    卻屬一個隻有常人高矮,捧著一口寶劍的儒生離此人最近。正是久不見的扁舟子。


    “救人的就是你口中的南無鄉麽?”那漢子問。


    前一刻,正在死在他手下的另一個人被一股陰風卷走,緊接著那人消失處就有一股空間波動,火光中閃出一隻火鳳和一個人,又把另外兩個帶走了。


    “就是他,此人數百年前就是人族最強的修士,精通風、雷、火三種遁術,還有傳靈術與空間之術,逃命的本事更勝打架的本事。”扁舟子恭敬的說。


    “這半吊子的齊天造化功也能做第一修士,這個世界真是越發無趣了。他的遁術的確不錯,卻脫不出我手。倒是見到兩件熟悉的法寶,雖變了樣子,也稱得上意外之喜了。”


    漢子不太在乎的揮了揮手,滿山雪人就唿天喊地,攜風帶雪的衝下大雪山……


    外界雖然一片黑暗,但先天穀中夜陽常照,正是夜盡將明時候。


    熏香殿裏,舒妃君滿襟朱紅,左手抱著丈夫的屍體,右手摸著親兒所化的冰人,神昏氣動,滴淚成珠。


    “無鄉我,”黎明雪抓著南無鄉的胳膊,同樣沒了主意,“明兒的寒氣深入骨髓,我化一分寒氣,他就減一分修為,我治不好他。”


    南無鄉拍了拍她的手,俯身去看,多少也有些無奈。他修為散盡後還能重新修行,是服用過蝶皇內丹的緣故,鶴舒趙明年近四百歲,若是修為化去,壽數也就到了。


    解冰救人固然不可,可若放著不救,他同樣命不久矣。不過南無鄉的無奈倒不是救不了,而是——


    “舒師姐,我的能力隻夠救一人。”他慚愧的說。


    舒妃君聞言一笑,任由氣息飛散,單單定住心神道:


    “就請道友救明兒吧。”


    說完撒開鶴舒趙明,單把鶴無雙抱在懷中。


    南無鄉早知如此,暗歎一口氣後,周身靈光晃動,探手從腦後摸出一顆雞蛋大小,圓坨坨,光燦燦的明珠,指拈著打量一眼就照鶴舒趙明的眉心丟去。


    說來也怪,黎明雪奈何不得的冰層,被此珠視若無物,直接透過去沒入趙明顱中。一股金光照徹泥丸,向下貫通三關,沿著任督二脈滾了幾遭,趙明身上就有了血色。


    舒妃君放下心來,看著黎明雪道:“前次要與道友比劍,可惜道友沒有一口趁手的好劍,以後再想較量也不能了。不過我也知道,較量起來也不是道友的對手就是了。”


    “我亦深悔沒能攔住流霜師父與兩位道友和明兒北上。”黎明雪有些懊惱的說。


    擊退妖族後,大雪山的影響力大增,風雪席卷京、禹、甘三州,化三州為雪域,以至京、禹二州的百姓未能遷迴,就連並無妖兵踏足的甘州也把百姓南遷至涼州了。


    當時外人並不知南無鄉的情況,流霜曾邀她二人同去北域探查。可南無鄉法力全無,她怎能離開天珠峰?又知道北域不是好地方,隻好勸流霜也不要去。


    可流霜卻似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就獨自去了北域。一百年後,鶴無雙與舒妃君雙雙打開天門,按規矩來到先天穀。


    當時鶴舒趙明跟隨南無鄉修行,速度比南無鄉還快一些,隨時可以打開天門。這一家三口著實在穀中逍遙一陣,可流霜遲遲不歸,舒妃君身為同門後輩又要去北域調查。


    舒妃君要去,黎明雪是怎麽也攔不住的。她即去了,鶴無雙自要跟著;又百年後鶴舒趙明先南無鄉打開天門,又去尋他二人。


    親兒子找親爹娘的事,幹爹媽怎麽攔?


    南無鄉隻好送出六欲七情塔給他護身。此寶能化有形的六角七層之塔為無形的六欲七情之氣,隻要心生警兆,就算遠在千裏也能用空間神通召迴,關鍵時候可以救命。


    “黎道友不要這麽說。寒宵宮建在小雪山上,與大雪山別有淵源。無論是流霜師祖還是我都不可能放著大雪山的異象不管。可惜我與無雙尋到流霜師祖時她已經坐化,隻是膝上流霜劍靈光燦然,上麵憑依著師祖一股神念,想是要傳遞什麽信息。”


    舒妃君語氣急促卻又清晰,揮手放出流霜劍。


    “我們在迴程中遇見明兒,同時發現散落在北域的雪族正在集結,光是所見就不下十萬眾,照過麵的先天就有四個之多。看他們的架勢,似乎要大舉南下,用風雪淹沒人族大陸,凍殺億萬生靈。我們急迴人族報信,結果在大雪山上……”


    “請舒師姐守住真元,等明兒醒過來再說吧。”黎明雪見她氣息已弱,打斷她說。


    “我等修行之人,豈以離別為意。”舒妃君看了鶴舒趙明一眼後,想此事可由明兒轉述,故不再提。卻看著黎明雪道:“道友修行鬼道,認為世間可有幽冥?”


    “有!”黎明雪肯定的說。


    “那幽冥果是輪轉陰陽,反複生死之地麽?”舒妃君看著鶴無雙,抱得更緊了。


    “我還說不清此事。”黎明雪想了想說。


    “看來這個答案要我們自己去探尋了。”舒妃君燦然一笑,“祝賢伉儷仙福永享,願明兒平安順遂,祝願眾生早渡兵災。”說罷神消氣散,埋頭與鶴無雙伏在一處。


    “師姐——”黎明雪也生悲愴,見舒妃君生前之淚顆顆成冰,一一拾起來用手絹包了。又收了流霜劍,果然靈性非凡,隻在南無鄉那幾口劍上見過。


    南無鄉那邊直過半個時辰,終於化去鶴舒趙明身上的寒氣。收迴內丹,看著鶴、舒二人的屍體道:“師兄師姐的屍體暫寄熏香殿,等明兒醒來收埋吧。”


    說著往殿外一指,一股陰風起在他所指處,也是數百年前,道法自然砸出的石孔上,化作六欲七情塔。


    自重開天門,拔起道法自然,熏香殿又懸起來了,可天珠峰的裂縫卻不能合上。


    此時塔上那些扭曲的骸骨就像活過來一樣,從口鼻耳中滲出血來,積少成多後順著懸山瀉下去,沿著天珠峰的縫隙匯成血瀑,將峰下一湖清水染成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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