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無鄉一路走來,經曆的戰事也不少。還沒入道的時候,就在落雁灘帶領中原軍隊截擊胡人,那一戰,死傷的人數有幾十萬之多。


    中原之亂他也參與其中,十大派三滅兩立,連天師府都被逐出中都,死傷難計其數。


    截擊胡人,是為涼州幾十年的安穩。中原之亂,是為鎮壓混亂的毒瘤。有些戰,是為止戰,有些亂,是為了更清澄的秩序,這些道理他是懂的。


    但這一戰,三路損失的修士合起來足有萬數,讓他不禁心生惻隱。


    這些人是為什麽呢?他能拉扯出這樣人多勢眾的大軍來,固然有神巫山、大先知作威作福,霸淩各族所至。但自己,不也是借助神巫山的淫威,驅使各族麽?


    如此看來,自己不也是這場混亂的根源,成了幕主那樣的人物麽?


    不知不覺,竟成了自己最討厭的人。


    想到此處,南無鄉出了一身冷汗,強行將這股情緒壓下去,起身出了星辰塔。


    已經到了這一步,與其矛盾猶豫,不如尋找更好的辦法,盡量減少損失。


    ...


    五條萬裏長的蛟龍伏地而盤,井然有序,又相互交會,五龍會結處,即為五龍寨。


    這五條山嶺從外而內,分別喚作潛龍嶺、見龍嶺、蛟龍嶺、虯龍嶺、飛龍嶺。


    雲龍族東靠神巫山,西靠五龍嶺,萬載之間,沒有從東西兩方來犯之敵。


    而如今,雲龍族之北即是北天部,黎別道不想再豎北天部這個對手,就不能從北麵來。


    南麵,是中天六族中的賁羊族。


    此族雖不大,卻是整個南疆罕有的,一族境內,隻有一族,而無附庸的種族。最有搬山卸嶺之能,夾在天鼠族和雲龍族之間,萬年裏不知被兩族討伐過多少次,兩族甚至曾南北合擊此族,折損難計,好處卻沒撈到半點兒。


    曾深惡痛絕,今卻成了屏障,聯軍若想有所作為,非從五龍嶺不可。


    距離盟軍大敗,已經過去兩個月,魚弦帶著雲龍族兩位高手,大搖大擺的從三部盟軍的大寨上晃過,俯瞰盟軍的情況。


    奪寨失利後,暮光退兵三百裏,在龍門山安營紮寨,營中修士五千,其中禦神者近千,入道者有十個之多。這樣的實力,即便先天,也不敢貿然闖寨。


    在入道之前,人族修士是不能禦天地之氣的,若要穿空而行,非借助法器不可,而在禦神之前,即便使用法器,所行也不能長遠。


    結成戰陣後,能將陣中修士的氣息連成一片,由修為高的修士,帶著修為低的行軍。


    但這樣,雖能禦空趕路,速度卻會大受影響,並且飛的越高,法力消耗越快。而且一旦戰陣被擊潰,禦神期之下的修士,很可能會沒有自保的能力,直接跌死在地。


    魚弦自持有穢土陶罐護身,絲毫不將軍中高手放在眼裏。而上千丈的高度,也不擔心戰陣圍攻。


    因而肆無忌憚,每隔三五天就會出來逛一圈兒,為看聯軍形勢,也有挑釁之意。


    “這兩個月間,龍門山的情況日日不同,今日更是整齊肅穆,想必暮光已經重振軍心,來犯之日就在眼前了!”


    三人在雲上繞龍門山轉了一圈,見營寨齊整,秩序儼然。那魚弦左麵,一個身穿黑色蟒袍的評價說道。


    “咱們又何嚐不在等著這一天呢?當初要不是持幡祭祀有命,叫咱們守住五龍寨,不要主動出擊,當日就該一鼓作氣,直接取了暮光的性命。也把這些人,攆到三千裏外紮營!”另一個身穿紅色蛟袍的說。


    “這件事情上,持幡前輩是沒有錯的。”其實,紅袍修士正好說中魚弦心事,但這種對持幡大不敬的話,他身為特使,是不能讚同的,忙打斷二人,“沒了禁製輔助,即便追敵千裏,也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咱們雲龍族的修士,個個都是南疆棟梁,豈能與這些叛軍以命換命?隻羨慕天鼠族那遁地千裏的本事,竟能打通三千裏地道,將敵軍一擊,一退,一圍,一潰,殺得片甲不留。”


    兩個月前,魚弦在潛龍嶺和見龍嶺之間布下九道大禁,張開口袋,等暮光來闖。此計若成,至少也能像婁樺,殲敵七成。可恨那暮光膽子太小!


    兩軍交鋒,魚弦一馬當先,祭出穢土陶罐,一口氣收走上百件法器,叛軍先鋒的陣型頓時生亂。


    隻是收走了上百件法器而已,一個人都還沒死呢,暮光見到這一幕,就下令退兵了!


    魚弦隻得緊隨其後,又祭出火種葫蘆,追著叛軍放起火來。


    此火有焚山化嶺之威,所過之處金石化作岩漿,四處流淌,當真是挨著的死,碰著的亡。


    埋伏在二嶺間的伏兵同時現身,叛軍陣腳頓亂。


    這時,暮光先是放出迷天傘,接著使出大黑天。


    連魚弦在內,負責追擊的雲龍族先鋒修士,一時間六識被迷,分不清上下四方。後麵的大軍,頓如無頭蒼蠅,亂成一團。


    潛龍嶺上的伏兵方起,尚未連成一片,被輕易突破。雖然如此,也留下近三成叛軍的性命。


    這已是一場不小的勝利,但與婁樺、舒川對比之下,就相形見絀了。事後神巫山論功行賞,把他排在最後,因而不覺滿意,為此大發脾氣,還將把手潛龍嶺的修士罵了個狗血淋頭。


    此後,一直想立個大功,一雪前恥。可是,叛軍那裏傳出流言,說知道他鎮守五龍寨,不敢再來犯。果然,至今兩個月沒有動靜。


    “聖使不用擔心,舒川不過出奇製勝,現在三麵皆已沒有奇兵之效,而論地勢之險,數五龍嶺最是易守難攻,下一場大功定是咱們的!”紅袍修士看出魚弦心思,安慰道。


    “此話倒不假。”黑袍修士也附和。


    “望諸君盡力而為,在神巫山上,我也好有些麵子,順便為雲龍族爭些好處。”魚弦微微點頭,以示對二人決心的讚許。


    三人看過龍門山,正要歸返,忽然天際一暗!


    “來的好!”魚弦不驚反喜。


    卻見夜色中,忽的多出一個黃色漩渦,借著這股黃光,隱約能看到絲絲陣陣的刀光劍影。


    直到夜色退去,魚弦頭懸穢土陶罐,一道黃色靈光卷著數十件寶物環護身前,這些寶物大多靈光暗淡,其中幾件已經碎成數片了。


    另一頭,暮光頭懸迷天傘,手持夜殺劍,左右各有一個年紀差不多的老者,一個額上鼓著一個鋥亮的肉包,像個老壽星,一個拄著根拴著黃葫蘆的拐杖,分別是西天部和羨天部的部族長。


    “夜殺劍陣,不過如此!”魚弦得意說道。


    話落,灌口處黃光一湧,那紅袍、黑袍修士從陶罐中現身而出。


    此陶罐穢土製成,能發汙穢之光,消萬物靈性,法寶隻要被靈光一掃,頓時失去神通。而修士,莫說被收入罐中,隻是被此光照到,也要功力大損。


    不過,魚弦作為此寶主人,憑此光暫時護身,並庇護他人一時,倒可無礙。這也是魚弦敢在龍門山來去自如的原因。


    夜殺劍陣受此寶影響,威力大減,暮光圖謀半晌,隻打壞幾件法器。


    不過,暮光閉門兩個月,既要對付魚弦,又怎會不考慮這些呢?


    “魚弦小子,你看看老夫身後這人!”


    話落一閃身,在暮光身後,現出一穿黃袍的老頭兒,雙眼精明,瘦胳膊瘦腿。竟是黃袍子!


    黃袍子才漏了個臉,魚弦就心神一震,如臨大敵!


    隻聞一聲輕哼,黃袍子身上一道黃氣,似真似幻,如刀如劍,直朝魚弦斬去!


    魚弦見之,先是一拍腦門,背現一條上半身似人,下半身似魚的藍色法相,往身上一撲,化作一個藍色光罩。


    接著,穢土陶罐又噴出一個漩渦。漩渦裏,上百件寶物沉沉浮浮。


    又一拍火種葫蘆,也化出幾條火蟒,環繞周身,結成一個紅色火罩!


    魚弦為這一道黃光,竟接連使出三種不同的手段護身!


    卻見那到黃光,幾乎無視前兩種防禦,直接紮到魚人法相所化的藍色光罩上。


    隻一斬,光罩與黃光幾乎同時破滅。


    卻見黃光之內,非刀飛劍,卻是一隻黃鼬,身子修長,所以像刀又像劍!


    這黃鼬現身後即往魚弦腦門上一撲,魚弦竟怔在當場,差點跌下雲頭。幸被左右兩人架住,往五龍寨的方向跑了。


    卻是暮光見識了穢土陶罐的威力後,苦思破解之法,把黃袍子請來應對。


    這陶罐煉製時火候不足,所以煉出來後能收人拿寶,卻還應對不了咒術。而黃袍子的咒術冠絕南疆,除了神巫山上的一些老家夥,是最富盛名的。隻是年歲越來越大,而咒術往往有損精氣壽元,所以輕易不再施展。


    果然,一出手就打退魚弦。


    隨著魚弦遁逃,龍門山上霎時起了成百上千道遁光。


    最前麵是暮光幾人,再後麵是幾位族長,帶著幾十個禦神期高手結陣,再後麵,則是數千修士分為幾股,結成大陣。


    卻說魚弦落在潛龍嶺上,終於轉醒,才叫開禁製,腳跟都沒站穩,天際一暗一明之間,幾個主持大陣的人身首分離。


    卻是暮光用夜遁之術,尾隨魚弦而來!


    後麵的幾位族長緊隨其後,徹底破開潛龍嶺上的陣勢。


    魚弦驚慌之下,不知怎麽退到了見龍嶺上。一邊叫眾人禁製全開,一邊拿出了穢土陶罐和火種葫蘆,準備斬殺來犯之敵!


    這時,忽覺四周空氣一暖,隨即又陰寒起來!


    迴身望去,隻見五龍寨上一片雲彩,忽如晚霞斑斕,又似日光豔麗,最後簡直變做一片烈火。


    一隻頭生三角,背插雙翅,闊口獠牙的火猿,在雲霞旁凝聚成形。初時模糊,隻有常人大小,但很快就大如山嶽。


    五龍寨有八千四百畝廣,那巨猿俯視之,就像一個弈者,看一個棋盤一般!


    那火猿雙翅閃動,雙臂上下翻舞,天地元氣如漏鬥一樣,萬川歸海般匯聚,一個赤紅漩渦,在猿首上形成!


    “這不是赤尻火猿麽!怎麽出現在咱們頭頂上!”


    “看,那雲上的駝子,莫非是朱焰!這老鬼不是死了麽!”


    “如此巨大的法相和元氣波動,難道幾十年前他是乍死,實則暗中成就先天了不成!”


    “可他怎麽出現在此地?難道是神巫山派來支援咱們的奇兵?”


    有人想起此法相的來曆,有人目力極遠,甚至看清了火雲上的佝僂身影,頓時流言四起!


    火雲上,藍涅撥動雙掌,看著在視野中,隻剩棋盤大小的五龍寨,直覺感到,欲將此寨從地上抹去,此時的掌力尚且不足。


    屏息凝神,推動腹中一枚圓珠。那圓珠上火光一轉,藍涅便覺精神一震,四周有些滯澀的天地之力,重新轉動起來。


    “大旱金石流,大熱土山焦!”


    前五個字稚嫩,牙牙似兒童學語,後五個字渾厚,嗡嗡如洪鍾大呂!


    兩種語言,前者似天上降,後者似地中生,兩隻人形的掌印,並著兩隻巨猿的掌印,皆有幾十畝許大小,同時落在五龍寨四麵。


    焰流似九天銀河,頃三千丈而下。地火如煉獄熔炎,卷八百頃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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